趙佶聞北征軍再次敗績,羞惱難當,派宦官遺童貫書雲:“今後不再信汝!”童貫大是恐慌,與幕僚商議了多次,終於議出“請金兵夾攻”的妙策。其時大宋兵將己無勇氣與實力進犯燕京,因此童貫心裡的圖謀說得好聽點是夾攻,說得直接點就是要促請金國出兵攻克燕京,然後童貫再想辦法從金人手中弄過來。而童貫所能想到的辦法,無非就是用錢去換。
大宋的使節趙良嗣將行,常年奔走於遼、金、宋之間的幹臣馬擴聽說了童貫的決議後大驚失色,對趙良嗣道:“我軍雖兩番大敗,幸而北國謠言紛紛,金人一時尚不知此間虛實。在我當固守前約,且雲:‘緣貴朝不報師期,疑海道難測,所以不俟的音,即舉兵相應。今仍趣宣撫司進兵,剋期下燕。’如此,則既於夾攻之約不夷,又絕日後金人輕我侮我之患。奈何自去布露腹心,傾身倚之,只怕請兵之議一入金主之耳,則大事去矣!”
趙良嗣道:“燕南之敗,金國漢部多預其事,此事焉能瞞得過他們?”
“不然!”馬擴道:“我觀漢部之志,似與金國女真本部有所區別。我軍之敗,金國女真未必知道得詳盡!”
趙良嗣愕然日:“但童太師克盡全力亦不能取,若不以金幣借女真之力取之,何以得燕?”
馬擴大聲道:“既知燕京力不能取,何不將燕京明白盡與金國,宣撫使退修邊各,尚可保我舊疆!安能貪眼前小利而不虞日後大患?若宣撫使一意孤行,只怕將來會愛指失掌!”
趙良嗣沉默半晌,雖知道馬擴的話有道理,但這道理卻和他的利益與立場互相違背,終於還是說道:“朝廷之意己定,童太師之謀不可易。我們身爲使節,不可越權,亦無法越權
馬擴暗暗叫苦,卻也無可奈何。兩人到了塘沽,要從塘沽出發繞道去見金主。這時楊應麒己經離開了三天了,鄧肅問明來意,駭然道:“此事萬萬不可!若是大金國主自去取燕,將來大宋尚可用彼不能遵海上之盟相責,雙方討價還價時還有迴旋的餘地。若是由大宋自己出面去求,恐怕大宋軍力的虛實便再也瞞不過國主了。”
馬擴亦請,趙良嗣心道:“自我變節南投獻取燕之計,到如今己有數年。大宋費錢過億,勞民百萬。若再取不得燕京,我哪裡還能在汴粱立足?”而且趙良嗣見鄧肅是金國的參軍,對他的誠意甚不信任,因此不管鄧肅連番勸阻,只是不斷要求鄧肅提供船隻讓他渡海繞道去見阿骨打。
鄧肅阻攔不住,只好一邊拖着,一邊修書往津門請楊應麒速想辦法應對。楊應麒收到信件後拿給陳正匯看,陳正匯道:“童貫瘋了!若依了他的言語主動請國主入居庸關,我們在北地散播的謠言勢必不攻自破!若國主知道大宋敗得如此難看,只怕會另起覬覦之心!如此示人以弱,和開門揖盜有什麼區別!”
楊應麒道:“我們在塘沽時也扶不起童貫這杯爛泥,何況現在遠在津門!”
陳正匯道:“無論如何此事卻得阻止。”當下由津門中樞傳令,知會渤海所有船隻不得渡趙良嗣過海。趙良嗣在塘沽空待了十來天卻等來了這樣一個消息,憤憤回到雄州告訴童貫,童貫怒道:“這個漢部,行徑怎麼如此不可理喻?先前送糧助兵,態度好得不得了。但現在說變臉就變臉,競來阻本太師的好事!”從此與漢部不和,給朝廷的奏本里也痛斥漢部心懷奸謀,表示取燕之敗很可能便是由於漢部從中作梗,把責任全推在漢部頭上!汴粱方面聽信了童貫的說法,從此與漢部越走越遠,對漢部傳來的消息更加不信了。
楊應麒控制得了渤海的兵船商船,卻控制不了童貫的自作聰明。海上的道路走不通,趙良嗣便取道易州飛狐路,從西面陸路取道大同府,出長城舊址,直抵己在金軍控制下的西京地面。
阿骨打、宗望、宗翰等人聽說宋使來到,無不奇怪,阿骨打且不召見,卻命完顏希尹去探口風。兩人一見面,完顏希尹便責大宋出兵失期,趙良嗣是敗兵之使,心中沒有底氣,在此事上只是唯唯諾諾而己。
完顏希尹見狀步步進逼,漸漸的雙方又說到國界上的事情,完顏希尹知阿骨打有不願歸還西京路大同府之意,便道:“海上之盟訂立己久,事情多有變化。你大宋既不出兵來夾攻,於取西京道又不出半點力氣!我主的意思,是誰取誰得,西京歸金,燕京歸宋。燕地六州土地民衆,我國秋毫不犯,任大宋去取。至於西京,則劃歸我國。”
趙良嗣抗辯道:“海上之盟,原約好了是燕雲十七州全歸大宋,如今忽然要毀盟,大金的信義安在?”
完顏希尹也覺這事有些說不過去,便不太堅持,說道:“西京路交割給貴國亦可,只是我大金兵馬從北路來西京,繞得甚遠,若將來宋兵入燕,得了平州灤州,我大金兵馬班師時將從平州、灤州借道取遼西走廊迴歸本國,免得又繞道北路,大廢周折。”
趙良嗣道:“本朝若是得燕,必要分兵屯守,貴國人馬經過,非得大宋天子首肯,不敢借道!”
完顏希尹見他堅持不肯借道,心想這也不是一件太要害的事情,正想算了,忽然想起來一事,心道:“有傳言說大宋在燕南被遼人打得大敗,不知是真是假!”便冷笑道:“你但知阻我借路過關,於貴國人馬大敗於燕南卻隻字不提!”說完小心留意趙良嗣的臉色,卻見他眼神黯然,原來趙良嗣不知由於楊應麒的搗亂,北國謠言紛紛,金國竟到現在也沒得到燕南戰況的實訊,心中沒有準備,所以輕易地便露出了馬腳。完顏希尹見狀心道:“看來大宋果然敗了!此事還得再議!”便拂袖道:“今日且說到這裡,明日再談其它!”
趙良嗣道:“且慢,尚有一事相商。”
完顏希尹問什麼事情,趙良嗣便把希望金國出兵夾攻燕京的事情說了。完顏希尹聽得驚疑交加,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我國要借道榆關,尚被貴國指責是違約,何況要我們興兵入燕?”
趙良嗣大感不安道:“此是童太師相邀,所以不算違約。”
完顏希尹聞言笑了笑道:“好吧,我且稟告皇上,看皇上如何定奪。”說完便來見阿骨打,將交涉的事情細細講了一遍,宗望大喜道:“看來大宋是真的敗了!而且還敗得極慘!”
宗翰也道:“定是如此,要不然不會一反先前姿態,來求我們出兵夾攻。”問阿骨打道:“皇上,你看此事如何’”
阿骨打道:“看來交割西京道的事情得緩一緩了。”
完顏希尹道:“那夾攻燕京的事情呢?”
宗望冷笑道:“自然答應!等取了燕京,該怎麼着還不是由我們說了算!”
第二日完顏希尹便來告知趙良嗣阿骨打同意出兵,趙良嗣大喜過望,又道:“既得貴國出兵,甚是感念。只是貴國若得了燕京,也須與西京一同歸還本朝海上盟約上寫得明白,不可違了。”
完顏希尹既知大宋敗績,口氣又硬了幾分,冷笑道:“歸金歸宋,到時一言可決!現在城池都還沒打下,何必在這裡喋喋不休!交割領土的事情,等到燕京再派人來面議吧!”
楊應麒從塘沽方面得到消息,知道沒能阻止童貫去請阿骨打出兵,心中懊惱,然而亦無可奈何。他收到消息的時候,阿骨打己經從拔營南下,宗望以精兵七千人爲先鋒,蕭鐵奴爲左翼取得勝口,宗望自取居庸關。
北遼蕭太后聞金兵南下,連上五表請阿骨打立耶律延禧的兒子秦王耶律定,願以燕京爲大金藩屬之國。阿骨打哪裡會理她,只催着進兵。
遼人無奈,盡起燕地精兵守居庸關。耶律大石覺得南邊大宋新敗無甚可慮,但東南塘沽的動態卻委實讓人難以琢磨。然而北遼此時絕無力量進行多線作戰,諸害相權取其輕,不得己冒險抽調各路精兵屯據西北以防金國主力。
宗望到居庸關前時,纔要下令攻打,忽然關上崖石崩塌,遼軍被壓死者不可勝數,遼人不戰而潰。宗望不費一兵一卒,輕輕鬆鬆便得了居庸關,度關而南,逼近燕京。燕地契丹、奚、漢各部聞風而降者不計其數,又有文官告密、武將送款之事,遼人之怕女真,正如宋人之怕契丹,積敗既久,望見便不敢戰。金兵所過之處,就算有堅城強寨攔道,也往往是金人登高一喝,城內遼人要麼馬上投降,要麼馬上逃跑-競沒半分鬥志!如果說童貫的北征軍對上遼軍是羊遇到狼,那遼人遇見女真便是狼遇到虎-宗望和蕭鐵奴兩路橫掃過來,遼軍望風解體,耶律大石和蕭幹在對宋的戰爭中頗顯才幹,但才能雖佳妙也擋不住全軍上下人心惶惶。金軍克燕之役半點也不精彩——因爲根本就沒打過硬仗!
金軍進兵之神速連他們自己也有些意外,十二月初進兵,沒等到過年金軍便兵臨燕京城下。遼軍精銳部分在居庸關逃散,部分跟隨耶律大石逃竄於邊隅之地。所以金兵數千人馬奪門而入時遇到的抵抗也不大,蕭鐵奴等在城頭列陣時,城內兵將多己逃光,蕭後也和蕭幹從小道逃往漠北。當時金軍兵馬不多,因此只能扼守要道,卻沒法把幾百裡的地方控制得滴水不漏。
燕京城內剩下的大多是跑不動的漢兒文臣,在宰相左企弓、參政虞仲文、康公弼、樞密使曹勇義、張彥忠、劉彥宗等人帶領下捧了降表到阿骨打營中磕頭。與楊可世還沒真正控制燕京便大殺契丹人不同的是,阿骨打採取的是安撫姿態,一見左企弓等便赦免其頑抗之罪,命他們各守舊職。等左企弓等漸覺安心,又開始採取分化政策,對重要的官員提拔一部分,壓制一部分,好讓他們都忙於向新主子獻媚而忘了團結抵抗。應該說,女真人雖是後起之族,但在法術權謀上有它特有的天賦,陰謀詭計玩起來半點不輸漢族中的陰柔之輩。女真本族人馬雖精不多,對外征服一般採用破其首腦、撫其四肢爲主要手段。
阿骨打在打聽了燕地主要官員的能力威望以後,提拔劉彥宗爲左僕射,派遣左企弓等撫定燕京諸州縣,左企弓撫略燕京以南,康公弼撫略燕京以東。當時燕京路境內除了析津府這個小中樞之外比較有實力的據點還有兩個,一個是連遼人也摸不透底細的塘沽,一個是控制着榆關(後世之山海關)的平州。
平州位於燕京東面,扼守着遼西走廊的出入口。當初金兵攻克中京的消息傳來,平州駐軍大譁,節度使蕭底裡有意投金,結果他的副手張覺先發制人,殺了蕭底裡,撫平亂軍,被衆將推爲平州領事。耶律淳死後,張覺見北遼岌岌可危,便大肆擴軍,拉得壯丁上萬人,括得馬匹數千,日日練兵以各有變。宗翰本要親自領兵攻陷,剛剛投降的康公弼正要在新主子面前立功,勸道:“若貿然加兵,是促其反。若由臣下去,定能說得他柬馬來降。”宗翰聽其計,康公弼便往見張覺,果然張覺見大遼五京全歸金國所有,自知難以支撐,又見榆關外曹廣弼的人馬蠢蠢欲動,便厚賄康公弼,表示投降,並讓他回燕京後多說好話。又怕曹廣弼行韓信伐齊之事,求康公弼請阿骨打下令命曹廣弼退兵。
果然康公弼見宗翰後說道:“張覺不足慮。”宗翰信之,奏明瞭阿骨打,昇平州爲南京,加張覺爲試中書門下平章事,主掌“南京之事”。又馳書曹廣弼,告知張覺己降,命他不得攻打,先退回來州軍寨。
曹廣弼接到書信,聽來使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悶悶不樂。石康道:“二將軍是恨得不到這場功勞麼?若是如此,我們便以張覺投靠之意不誠爲由,進兵攻打便是。”
曹廣弼搖頭嘆道:“不是。如今遼人敗勢己成,餘下的都是些落水貓狗、擱淺魚蝦,我曹廣弼何許人!撿這些便宜作什麼?張覺降便降了,那也沒什麼。只是看國主給他的頭銜,命他掌‘南京’之事,那是決議要以平州爲南京,無論如何不肯還給大宋了。”
石康沉着臉道:“七將軍在南邊折騰了那麼久,結果燕京還是落在國主手中!哼!如今的形勢,別說平州,便是燕京城,既然國主己經吃了,難道還肯吐出來不成?”
曹廣弼擺手道:“燕京的事情,怨不得應麒,他也己經盡力。但大宋仍然輸得如此難看,唉,莫非是天意麼?”
不說曹廣弼退兵,卻說左企弓撫略燕京南部,蕭鐵奴領兵作他的護衛。阿骨打本來的打算是左企弓的嘴皮子管用便招降,嘴皮子不管用便讓蕭鐵奴直接開打。結果一路都未遇到抵抗,直到塘沽城外。
這時左企弓見到的塘沽城,己不是當初港口初築的那個小港寨,而是一座規模頗爲宏的海邊新城-原來歐陽適聽說北兵南下,忙命徐文出兵把武清駐軍驅逐乾淨,同時讓塘沽行政官員組織農夫、工兵修葺外城牆,不多時便將塘沽改造成一座擁有一內一外兩道城牆的新港城。在漢部登岸之前塘沽只是一個小小港口,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經營己變成一個海邊重鎮-當然,這時塘沽真正繁華的其實還只是內城那一小塊地方,外城的大多數土地其實都還沒有開發。
左企弓見到塘沽高聳的城牆吃了一驚,這道城牆耶律大石和蕭幹本來就築得不矮,再經過漢部一輪改造,就實用而言己不在燕京之下。由於津門是座沒有城牆的市民城市,遼口由於貫徹韜晦方略一直維持比較低矮的城牆,因此以規模而論,此時的塘沽競可以說是漢部轄地下的第一堅城。當然,這裡所謂的第一堅城也是相對而言,畢竟塘沽修建日淺,許多工程都只是打了個胚胎而己。
左企弓是遼國舊臣,素知這裡原來只是一片荒地,斷斷沒想到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發展成如此規模,這裡和原北遼控制下的州縣不同,裡面的守臣左企弓半點也不認得,但這時奉了阿骨打的命令來招降,只好硬着頭皮命人上前送招降書信進去,希望城內守臣懾服於大金的威名,乖乖開城投降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