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冤家相見
半晌,傅九衢回到內室換衣裳,見辛夷坐在牀上瞪着眼睛看自己,目光略略暗下。
“怎麼不睡?”
“等你呀。”辛夷微微莞爾,小臉在微弱的火光中,是紅潤潤的粉,殘留着半睡半醒的嬌憨。
傅九衢心裡一緩,放慢了更衣的節奏,溫聲道:
“時辰不早了,你快些睡。”
方纔他和程蒼在外間的對話,辛夷聽了個隱隱約約,聞聲道:“明兒天亮再去處理不行嗎?一定要晚上去?”
傅九衢沒有看她,神色平靜地道:“等不了明日。曹翊受傷了。眼下正在城外驛館。奉使大人在我揚州出了意外,我這個做知州的,豈能安然入睡?”
辛夷輕聲問:“用我跟你去嗎?”
她是大夫,外傷科遠勝於周道子,只是出於醫者之心問那麼一句。不出意外,傅九衢果然拒絕了。
“我已派程蒼去接老周了。伱且歇下,待老周看過傷勢,如須女神醫出手,再請你不遲。”
辛夷輕輕哦一下,慢條斯理地躺下去,拉被子蓋到脖子,只露出一顆腦袋,睜大雙眼盯住傅九衢,咬住下脣不吭聲。
傅九衢換好衣服回頭,看她是這副德性,不由失笑。
“怎麼了?”
辛夷搖搖頭,“某人醋罈翻了,我不敢開口。”
傅九衢哼笑一聲,摸摸她的臉兒,反手將紗帳放下,大步離去。
轉運司押送到揚州行營的糧草和軍需都有人打主意,半夜伏擊、顯是早有預謀。按說高明樓和葛庸一黨都已伏法,揚州何人這麼大膽?
辛夷揣着這個疑問,久久不能入睡。
傅九衢在夜色裡快馬加鞭地趕路,腦子裡想的也是這個。
驛館門口,兩盞昏黃的路燈下,是焦急等待的驛丞。看到傅九衢過來,驛丞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拱手作揖。
“郡王,下官等你多時了……”
傅九衢翻身下馬,早有小吏上前牽了繮繩離開,驛丞望了望他身後的官道,“大,大夫呢?沒來嗎?”
“很快就來,我走得快。他們跟不上腳程。”傅九衢隨口答道,將披氅微微一拂,大步往裡走,“奉使大人在何處?”
驛丞個子瘦小,小跑着跟上他,說得小心翼翼。
“在裡頭,哎喲那血流得,下官看着害怕呀……”
要是奉使大人死在驛館,輕則丟官,重則要命。驛丞此時覺得頭上的烏紗帽無比沉重,汗都急出來了。
傅九衢淡淡嗯一聲,聽不出情緒。
“前頭帶路。”
曹翊這次出京十分低調,沒有半分招搖,隨行僅帶了十來個人,除了受傷的幾個,此刻全都守在他的屋子外面,枕戈待旦,警惕地看着四周。
驛丞不待走遠,早早便揚起了嗓子。
“廣陵郡王到了。廣陵郡王到了,快傳……”
傅九衢看他一眼,到了門外,拱起手,朗聲道:
“揚州知州傅九衢求見奉使大人。”
屋子裡傳來一道輕微的咳嗽,帶了點笑,是曹翊溫雅無奈地感慨。
“重樓來了,進來便是。與我客氣作甚?快快請進!”
傅九衢道一聲謝,越過兩排冷森森的侍衛,不徐不疾地入內,再一次行禮。
曹翊清俊的臉上略顯蒼白,兩道眉峰微微蹙起。
“有日子不見,重樓與我越發生疏了。”
傅九衢面不改色:“奉使大人帶着尚方寶劍而來,本王不敢失禮。” 曹翊幽聲一嘆,“免禮吧。鄭六,給廣陵郡王看座。”
傅九衢在曹翊牀側的凳子上坐下來,這才認真打量他。
“傷在何處?”
曹翊努了努嘴,示意他看,“腿上。”
在傅九衢到來前,曹翊的傷口已然處理過了。這會兒他上半身斜躺在牀頭,腰間搭了條被子,連受傷的腿一併蓋住,身子仍然覺得有些發冷,一張臉白得如同紙片,嘴脣略微烏紫。
傅九衢躬身,將被子一撩,當即拉下臉。
他腿上的傷仍有鮮血外滲。
“上了藥的。”曹翊看傅九衢眉頭緊鎖,似乎怕他擔心,白着臉微微一笑,“不中用了。竟讓幾個小毛賊傷到……讓你看笑話。”
他一身雪白中衣,脈脈淺笑,仍是那一副溫潤雅緻的貴公子模樣。
傅九衢瞥他一眼,莫名想,若此刻十一看到,只怕又要心疼了。
“周道子很快就到。”傅九衢平靜地看着他,在那滲血的腿上摁了一下,“還能使喚嗎?”
曹翊撩眉看他,輕笑一聲勾起脣角。
“人死不了,腿就能動吧?”
傅九衢看他那臉白得像死人一樣,半眯眼哼聲。
“別死在了揚州,我擔不起那罪名。”
奉使大臣代表皇帝出京辦理重大事件,其地位不言而喻,奉使大臣要真死在外面,地方官可是脫不了干係的。
曹翊一怔,虛弱地笑,“你還是這般不肯饒人,不夾槍帶棒地諷刺我兩句,定不自在。”
傅九衢:“不敢。”
曹翊:……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四目相對間似有暗流涌動。
幸而,驛丞又抹着汗跑過來報。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屋子裡凝滯的氣氛豁然鬆開,傅九衢看了曹翊一眼,平靜端坐。
曹翊擡手:“快請。”
周道子在程蒼的陪同下,三步並着兩步,小跑進來,行個禮便察看曹翊的傷勢。程蒼將藥箱放在桌上,一言不發地立在傅九衢的身後不遠。
“嘶!”
周道子解開曹翊腿上包紮的紗布,當即變了臉色。
“曹大人這傷處不太妙啊……”
曹翊看他凝重的樣子,“周先生有話儘管說來。”
周道子沉眉道:“曹大人這是福星高照,才保得一命啊。刀傷深入大動脈,若非急救得宜,只怕此時已無命在。”
頓了頓,這老頭子又道:“若老夫沒有看錯,曹大人用的是辛夷藥坊的止血粉和傷藥貼吧?”
曹翊瞥一眼傅九衢,笑容略微尷尬,“周先生好眼力。辛夷家傷藥聞名汴京,曹某常在營裡行走,總會隨身攜帶一些。”
他原本不用解釋那麼多的,可也許是怕傅九衢誤會,也許是心虛,不僅說得多,還說得不太順暢,當即便讓氣氛變得起來。
不過,嗜醫如命的周道子並沒有全然領會兩個男人間的風起雲涌,皺着眉頭檢查完傷口,重新換了新藥,又起身對曹翊行了個禮。
“老夫只能暫且爲曹大人止血,但經脈受損,傷情嚴重,要癒合恐是艱難。還請曹大人立即前往九十一藥鋪,清瘡縫針爲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