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借力打力
在周道子和孫懷面前,辛夷壓下擔憂,平靜地叮囑傅九衢。
“你剛剛做過手術,不要動氣,更不要動手,明白嗎?”
傅九衢目光從她臉上掠過,未置可否。
房裡短暫地安靜後,一陣急雨突然打在瓦檐上,砸出砰砰的聲音。
雨又下大了。
劉公公在段隋的帶領下走進來,拱手向傅九衢請了安,然後左右看看房裡的佈置,尖着一副嗓子怪笑。
“郡王的身子要是無礙,那便跟雜家走一趟吧?”
“你是在跟本王說話?”傅九衢凌厲的目光掃過劉公公那張掩不住得意的老臉,輕聲低喚。
“段隋。”
段隋挺身拱手,中氣十足地道:“屬下在。”
傅九衢:“對上不敬,給本王掌他的嘴。”
手術對他的身子造成了影響,使得他聲音喑啞虛弱,但郡王的氣勢卻絲毫不減,甚至……
衆人隱隱覺得手術後的廣陵郡王更可怕、更變態。
劉公公可是奉旨而來,怎麼能說掌嘴就掌嘴?
“廣陵郡王——”劉公公拔高聲音,雙眼震驚地瞪大,不可置信地反問:“雜家是福寧殿西頭供奉官,你竟敢指使人對雜家動手……”
“提醒我了。”傅九衢打斷他,“別打臉,打屁丨股。”
一羣人皆是愕然。
連劉公公都忘了反駁。
郡王這麼做,會不會太過分?
傅九衢不耐煩地擺手,“打。”
段隋很快反應過來,無比地興奮,“屬下聽令!”
從劉公公第一次耀武揚威地來藥坊,段隋就想揍他了,可那時候忍住沒敢動手,現在得了主子的命令,於公於私他都得狠狠出這一口氣不可……
“啊!”
綿綿陰雨籠罩的房舍裡,一聲慘叫震耳欲聾。
“鴨公嗓子,難聽。”傅九衢嫌棄地皺起眉頭,不滿地看段隋,“堵嘴會不會?”
“會會會,屬下明白!”
段侍衛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打人堵嘴這一套技術做得嫺熟至極。可憐劉公公一把老骨頭,在宮裡也算養尊處優,落入段隋的手底下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木棍入肉的悶聲,
堵住的嘴巴,發出的痛苦嗚咽聲……
每響一次,辛夷的心就抽抽一次。
“好了……”
傅九衢再開口,仍是一臉嫌棄。
“饒他狗命。”
“嗚……嗚……”劉公公拼命地搖轉着頭,像是有話要說。
在皇帝身邊當差久了,容易產生一種錯覺,好像除了皇帝自己就是天下人的主子。
這一打,讓劉公公徹底清醒過來,廣陵郡王再不濟也是官家的外甥,打了他也最多得幾句訓斥,可他這打卻是結結實實挨的呀。
“嗚嗚……嗚嗚嗚……”
劉公公在地上掙扎不停。
傅九衢卻不讓人放開他,神情平靜地吩咐。
“孫懷,你替我入宮請罪,就說我被劉……”他似乎想不起劉公公的名字,撇一下嘴,“被這個姓劉的老太監刺傷心臟,差點丟了小命,眼下無法面聖。至於郡王妃……”
提到辛夷,他似乎分外頭痛,眉頭揪緊。
“你告訴官家,就說她要留下救我性命。”
孫懷笑樂的一張臉,擠得像個白白胖胖的發麪饅頭,“明白,小的明白,小的入了宮,定會一五一十地稟明官家,讓官家曉得劉公公是如何闖進來欺辱主子,險些害得主子性命不保的……”
劉公公瞪大雙眼,驚恐地盯住傅九衢,“嗚嗚……不……嗚嗚……”
傅九衢捂了捂吃痛的胸膛,“拖下去!”
劉公公看他寬大的袍子襯出的刷白麪孔,突然明白了什麼。
什麼事都可能是假的,傅九衢受傷卻是真的。
也就是說,他氣勢洶洶地闖進來興師問罪,竟是背上了“刺殺郡王”的黑鍋?
劉公公癱軟在地,像被抽走了脊椎,身子抖如篩糠,不停地磕頭。
“這會兒才曉得磕頭,遲了。”段隋的喊聲奚落聲十分響亮,拎着劉公公的衣裳就將人往外拖,卻不除去他嘴上的塞布。
“嗚……嗚……嗚嗚……”
辛夷看着劉公公那滲出鮮血的衣袍在地上拖出一條血痕,眼角抽了抽,再回頭看,傅九衢已然平靜地躺好,像個奄奄一息的病人,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這是什麼爽文模式?
辛夷的內心好似發生了十級地震。
莫名地,她想到原劇情裡傅九衢的黑化……
這個傅九衢纔是黑化版的吧?
難不成手術激發了他黑化的屬性?
辛夷心裡七下八下,總覺得他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一時卻沒有把握。
“周先生,你先下去休息吧,我留下來照顧郡王。”
她想找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和傅九衢挑明。
傅九衢卻似不情願,一聽這話,再一次睜開眼睛。
“不必。你下去休息,讓他們留下便是。”
周道子差點驚掉了下巴。
平常這位爺可是恨不得黏在郡王妃身上,寸步不離纔好的。
怎麼會突然變忸怩起來?
心疼郡王妃?不想郡王妃看到他受傷後脆弱的模樣?
周道子自行腦補着,諾諾應聲。
辛夷卻從傅九衢的眼裡看到了一隻洪水猛獸——正是她自己。
這個男人好像不肯與她太過接近,是抗拒,又像在逃避。
她直勾勾盯着傅九衢看了片刻,直到傅九衢扭過頭去,不再與她對視,這才噙笑點頭。
“也好,我去樓上歇會。周老先生,這裡就勞煩您了,有事叫我。”
周道子拱手彎腰,“使得使得,郡王妃自便。”
··
宮中禁軍沒有撤去,但劉公公被孫懷和段隋帶人拖走了。
雨比方纔更大,蔡祁將他的人都安排在屋子裡避雨,這一羣禁軍卻無處可避,大多都淋在雨地裡。
劉公公會不會刺傷廣陵郡王他們管不了,但奉了皇命而來,沒有皇命,他們不能擅自撤軍。
辛夷一看這陣勢,笑着叫來湘靈。
“去煮一鍋祛寒的薑茶,再蒸些糕點吃食拿出來擺在檐下,飯點都過了,給各位軍爺墊墊肚子。還有,院子裡多添兩盞風燈,黑漆漆的,又下着雨,不要摔壞了人。”
湘靈對這羣禁軍本有不滿,聞言哼一聲。
“郡王妃何必對他們好心……”
辛夷笑道:“大過節的還在外面辦差,大家都不容易。去吧。”
湘靈氣嘟嘟地應下,大聲叫良人來幫忙。
衆禁軍一聽露出尷尬的表情。
禁軍頭目叫薛田,是個約莫二十五六的高大男子。他冒雨上前,正了正頭上的鐵盔,朝辛夷一本正經地拱手。
“不用勞駕郡王妃了,我們在等宮裡的旨意。”
話裡的意思是說,如果孫懷入宮面聖後,皇帝仍然執意捉拿郡王妃,他們也不會客氣,所以,並不想吃人嘴短。
“一點吃食而已,軍爺不用在意。”辛夷淡淡地道:“官家要怎麼處置我,也不是你們能決定的。天冷了,大家都是肉體凡胎,人生父母養,要是染上風寒家裡人就該擔心了。”
禁軍頭目定定看她一眼,低下頭行禮道謝,然後招來兩個侍衛,一起去竈上幫忙。
辛夷沒有拒絕他的好意,笑了笑,看一眼別院的方向,轉身上樓。
雨點密密麻麻地敲落在木臺上,像一片厚重的簾子,串起天地。
辛夷坐在木架棚子裡看夜下的五丈河,出神許久才發現身子有些冷。
她回屋拿一件酇白色披風裹在身上,登時暖和許多。
杏圓端了吃食上來,托盤裡是紫蘇蝦、筍辣面、清炒芥菜,葷素都有。辛夷聞着食物的香味纔有了飢餓的感覺,有了飢餓的感覺才從那壓抑在心底的混沌中清醒過來……
左右不了的事情,沒有必要想太多。
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更不必用來嚇自己。
“杏圓。”辛夷拿起筷子,掃一眼侍立在側的小丫頭,“九爺那邊暫時只能用一些流食,我先前都交代過了,可有端去?”
杏圓道:“桃玉端去的,但她說,九爺不肯用。”
辛夷擡眼看着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你下去吧,孫公公回來纔來叫我。”
事情可能辦得沒有那麼順利,孫懷去了這麼久沒有回來,宮裡也沒有再傳旨意下來。
庭院裡,蔡祁的皇城卒和內宮禁軍僵持着各自用飯,也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三更左右,驟雨稍歇時,孫懷終於回來了。
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長公主趙玉卿。
人還在院子裡,長公主的哭聲便傳到了二樓。
長公主一來,禁軍便撤了。
院子裡的人走得乾乾淨淨,就像沒有這場鬧劇似的。
辛夷皺了皺眉頭,裹緊身上的披風,示意杏圓。
“我們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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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玉卿本是個柔弱婦人,聽說兒子被宮裡的太監刺殺,還傷在心臟要害,差點昏死在趙官家的面前,接着便是一把眼淚一把眼淚地流,說兒子可憐……
人在傷心時,膽子特別大。
趙玉卿在哭訴中指責哥哥不顧親情,只爲諫官幾句無憑無據的推測,便要在重九節上捉拿她的兒子和兒媳,還縱容太監殺人滅口。
別人不知道,趙玉卿卻是知道的,傅九衢一直在爲官家辦事。趙禎不便出面的事情,都由傅九衢來出面,趙禎做好人,她的兒子做壞人。可以說,官家的私事,再沒有人比傅九衢知道得更多。
兒媳那個大理相國千金的身份是假的,那日趙禎到府上便已知情。這個時候他才借題發揮,明顯就是爲了堵住大理相國的嘴……
長公主說得狠,一句“殺人滅口”把趙禎氣得七竅生煙。
他對旁人尚且不忍痛下殺手,又怎會如此對待自己的親外甥?
只是大理相國和諫官把話都遞到宴席上了,真相國千金也被帶入了宮裡,他當皇帝的再袖手旁觀不合適。所以,哪怕是假惺惺地作一下姿態,他也得把戲唱完,先平息事態,再圖良策……
奈何趙玉卿不依不饒地哭,還說兒子若有三長兩短,她便要隨兒子一起去了……
趙禎聽得頭大如鬥,好言好語地寬慰片刻,只得讓人撤回禁軍,再吩付下去,一切等廣陵郡王傷愈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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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房裡嗚咽聲聲。
趙玉卿並不知道辛夷爲傅九衢治病的詳情,他們也不敢細說。
開膛剖肚的治病方法,只怕要把這位金枝玉葉嚇昏過去。
因此,待趙玉卿發現傅九衢果然胸前有傷,更是認定是劉公公下的黑手,又是責怪趙禎無情又是心疼兒子受傷。
“阿九,你痛不痛?”趙玉卿握住傅九衢的手,雙目切切地垂淚,“你放心,舅舅已經將兇手下獄,他定會爲你做主,讓他給你償命的……”
傅九衢眉頭蹙起,臉上滿是隱忍的情緒,見趙玉卿哭半晌都收不住,他突然不耐地收回手。
“我沒事。”
他的冷漠,讓趙玉卿愣了一下,不知所以地看看孫懷和周道子,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剛剛進門的辛夷身上。
“十一……”
被兒子冷落的老母親看到兒媳婦就像看到救星一般,忙不迭起身把位置讓給辛夷。
“十一你快來看看,阿九是不是傷到了腦子?我怎生覺得他有些奇怪?”
傅九衢:我看你們一個個的纔是壞了腦子~
辛夷: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當啊,九哥伽位大了?惹不起了?
傅九衢:……惹還是可以惹的,不信你來惹惹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