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衢大步離開,趙玉卿喊都喊不住人,爲他精心準備的膳食也不用了,就像有鬼在追似的。
“這孩子……”
趙玉卿嘆息一聲兒大不由娘,又扭頭回錢婆子。
“銀霜是誰?咱們府裡何時多出這麼一個丫頭來,怎會讓阿九如此上心?”
噗嗤!
錢婆子身邊的白芷掩嘴輕笑。
“殿下,銀霜不是人。”
“不是人?”趙玉卿臉色都變了,“那是什麼?”
“是一隻鳥,九爺養在臨衢閣裡都好幾年了,只是以前九爺以爲它是一隻雄鳥,取了個名兒叫雎風,後來才知道是雌鳥,又要送給阿依瑪姑娘,九爺怕她記不住名,便重新換了一個又好記又好聽的……”
趙玉卿:“……”
長公主哭笑不得地說一會兒話,好像又反應過來什麼似的,側目望着錢婆子。
“你說,阿九對這個大理國的姑娘這麼上心,到底是因爲張小娘子的緣故,還是就喜歡她這副模樣?”
錢婆子笑道:“這個可不好說……九爺的心思,下人們往哪裡去猜?”
趙玉卿又是一道重重的嘆息。
“爲了個姑娘,連鳥兒都要取兩回名字,替人家想得那樣周到,對他孃老子怎麼不見這麼上心?吃一頓飯,說一會話,都得看皇曆……”
錢婆子和白芷幾個丫頭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憋得臉上怪相。
“殿下,郡王再喜歡大理姑娘,心裡最掛念的,還不是您啦……”
趙玉卿哼一聲,隨後就說服了自己。
“罷了罷了,只要他高興,無論做什麼都好。”
·
臨衢閣,傅九衢將銀霜放在桌子上,讓孫懷端來鳥食,犒勞他的功臣。
銀霜看到舊主卻是喜歡得很,顧不得吃食,鳥頭不停往傅九衢的胳膊上蹭。
“好了好了。”傅九衢撫摸鳥羽,“你是雌鳥,往後要與我保持距離,免得你的新主子生氣,聽見沒有?”
“啁啁啁……”
銀霜用鳥頭拱他的手心。
傅九衢擡手,“說你還不聽了是不是?”
孫懷在旁邊笑,“爺,銀霜是臨衢閣養大的,認主,是有良心的鳥……”
傅九衢:“要你多嘴!?”
孫懷連忙斂住表情。
門口段隋癟着嘴,忍不住笑。
傅九衢賞段隋一記冷眼,這才叫孫懷去備筆墨。
銀霜帶來的紙條上,只有短短几個字。
“人蔘殺人無過。”
一夜間,風平浪靜的汴京城被樊樓案再次掀起了驚濤駭浪,暗流在無聲涌動。哪怕是讓銀霜傳信,辛夷也十分小心,說的是這般似是而非的話。
傅九衢思忖片刻,提筆在紙條上回復。
“黃連救人無功。”
等墨汁晾乾,他面無表情地捲起來放入銀霜的腳環,仔細而小心。
孫懷在旁侍候,看得一頭霧水。
“爺,這,你和小娘子在打什麼啞謎?小的怎麼瞧不明白?”…
傅九衢淡淡看他一眼。
“你要是瞧得明白了,那別人也就能瞧明白了。”
孫懷嘿嘿一笑,又遭段隋給了個取笑的大白眼。
兩個人眉來眼去的,傅九衢今兒卻沒有心思扣錢降俸或是踢屁股,神色格外嚴肅。
“程蒼回來沒有?”
段隋挺直肩背,“爺,沒有。”
傅九衢靜默一下,讓孫懷把銀霜放飛,又低頭撫了撫腰間的香包。
“去辛夷藥坊。”
~
驛館。
桃玉的聲音透窗而來,還有隱隱的驢叫聲。
“姑娘,驢車備好了。”
辛夷微微勾脣。
昨日去藥坊裡看到自家那頭蠢驢,被安娘子幾個像供菩薩似的養得膘肥體壯,她便將驢要了過來,準備讓它再鍛鍊鍛鍊。
“走吧。”
辛夷撫了撫鬢髮,扶着杏圓的手臂,慢慢地站起來。綠萼趕緊上前相扶,“姑娘怎麼突然想起坐驢車了?”
辛夷笑道:“大宋的驢車,新鮮。”
“驢子蠢笨得很,哪裡有轎伕擡着穩當。”
綠萼嘴裡打趣着,眼神卻直勾勾落在辛夷的臉上。
她有一種錯覺,來到汴京後,這個與她朝夕相對的姑娘好像變了,和以前那個因爲眼盲不愛見人的阿依瑪如同換了個人似的……
這汴京的水土,真這麼養人麼?
“綠萼。”辛夷突然喚她。
綠萼一怔,“姑娘,怎麼了?”
辛夷道:“你坐轎子。”
綠萼好像意識到什麼似的,臉上露出幾分愕然,轉而又嚴肅地壓低了聲音,“姑娘是怕有危險嗎?好。我坐轎子。”
辛夷感情地握一下她的手,側目叫紅豆。
“你隨綠萼一起,務必保護好她。”
紅豆的心眼遠不如綠萼那麼多,見綠萼沒有反對,當即點頭同意。
一行人分兩拔出門,往大相國寺去。
辛夷說近兩日噩夢不斷,又得聞樊樓的事情,心神不寧,方纔小睡片刻就從夢中嚇醒過來,要去大相國寺燒個香才能安心。
高明樓不在,綠萼幾個只得依了她。
出得驛館,小轎不遠不近地吊在驢子後頭。
杏圓回頭看一眼,小聲道:“姑娘讓綠萼坐轎,是想擡舉她,還是……當真預料到什麼危險,要不要通知九爺,早做打算?”
辛夷慢聲一笑。
“我只是想支開她和紅豆。”
頓了頓,她慢條斯理地道:“驢車從舟橋繞過去,甩開她們,我們去一趟辛夷藥坊。”
呃!
桃玉和杏圓都有些意外,對視一眼。
“是。”
·
大曹府。
曹漪蘭安靜地坐在銅鏡前,看着鏡子裡那個容顏憔悴的女子,目光有些恍惚。
不過短短兩年,昔日那個美麗青澀的曹大姑娘就死了,取而代之是一個小肚雞腸的妒婦。
而她的夫君蔡小侯爺,也從一個呵護備至隨叫隨到的護花使者變成了多看她一眼就嫌煩的冷眉悍夫。只有在對他的小青梅韶月娘子的時候,才能看到以前的寵愛和溫柔。
曹漪蘭冷笑着。
鏡子裡的女子突然變得猙獰起來。
她閉上眼,突然擡手將妝奩上的脂膏一把拂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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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打扮得再是嬌豔有什麼用?蔡祁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身份再是尊榮矜貴有什麼用?不如一個賣唱的藝伎。
“少夫人,少夫人……”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傳來,是丫頭佩兒。
她好像有什麼急事,十分匆忙。
可是推門而入,看到曹漪蘭那張涕泗橫流的臉上,近乎扭曲的憤恨,她的聲音被卡在了喉頭。
佩兒是曹漪蘭當姑娘時的丫頭,跟在她身邊很多年了,本該是她最貼心的人,可是曹漪蘭因爲蔡祁的事情,動不動就發瘋罵人,佩兒也十分懼怕她。
“什麼事大驚小怪?”
曹漪蘭慢慢別開頭,擦乾眼淚斂住表情,坐回妝奩前拿起木梳,狀若通發的模樣。
“愣着做什麼,有事還不快說,等着我來撕你的嘴?”
佩兒怔了怔,小聲過來,臉上仍有殘留的懼意。
“少夫人,遞鋪送來一封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