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問到沒有?官家究竟去了何處?”
張雪亦從福寧殿到會寧殿,到處找趙官家,卻是沒有見着人。
據福寧殿那個在官家跟前當差的小黃門順子說,官家壓根兒沒有回來過,倒是差人回來取了個物什,又匆匆離開了。
“什麼物什?”張雪亦覺得今夜很是奇怪。
在宮中,她和官家纔像真正的兩口子,官家不在上元夜宴,要麼回住處,要麼去她的宮中,如今闔宮不見人,卻沒有來知會她一聲?
第六感強烈地爲張雪亦拉起了警報……
然而,順子雖然得了她不少好處,在福寧殿裡的職務卻低,輪不到他相問,只知道是從官傢俬藏的一個匣子裡取出來的物件。
張雪亦心急如焚,再次派人去打聽。
又一刻鐘後,總算有了消息——
官家在翔鸞閣。
張雪亦顧不得臉上搔癢,匆匆擺駕翔鸞閣,不等通傳就想往裡闖。
往常她在福寧殿也是如此恣意,官家常說她率真可愛,心裡眼裡全是她的好。
不料今日,張雪亦卻被兩個內侍攔在門外。
“張娘子請回吧,官家已經歇下了。”
歇下了?
張雪亦氣得眉毛倒豎。
翔鸞閣原本是宮中藏書和娛戲所在,以前趙官家曾短暫地迷戀過美人楊氏,將人安置此處。楊氏過世後便沒有後宮嬪妃入住。
“你這奴才,竟敢胡言亂語,擋本宮的駕,讓開!等本宮見了官家再罰你。”
福寧殿的內侍可不是普通的小黃門,張雪亦平常仗着官家作威作福便罷了,今日……
那內侍嘿嘿一聲,笑得眼裡乏冷,“我勸張娘子識些時務,若是擾了官家雅興,怪罪下來,只怕遭殃的不是小的,而是娘子您呀……”
“放肆!本宮面前輪得到你嗆聲?”
官家有多寵愛她,張雪亦比誰都清楚。這大宋皇宮裡美人無數,可是,哪個嬪妃敢用皇后的儀仗?只有她張雪亦,她在官家心目中的地位,豈是那些妖豔賤貨可比?
“官家!官家……妾身要見您。”張雪亦不顧幾個內侍的頻頻勸阻,上前就拍門,將門框錘得咚咚作響。
“官家,官家你在不在裡面呀?那些個不長眼的東西,不讓妾身來見您呀……官家呀……妾身好委屈…………”
內侍面面相覷。這張雪亦別的不說,那說哭就哭的本事不是別的娘子可以學得來的,上一秒才拉着嗓子罵人,轉頭便可以委屈落淚,全天下屬她最慘。
得!幾個內侍二話不說便跪了下去。
不說、不動,只等官家處罰。
外頭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趙官家哪會聽不見?
但此時的趙禎心煩意亂,頭痛欲裂,哪裡來的耐心去哄張雪亦?
砰!大門沒有打開,卻有什麼東西重重地砸了上來。
門扉發出沉悶的巨響,瓷器的碎裂聲,伴隨着趙禎的滔天怒意。
“滾!”
張雪亦愣了愣,眼角掛着淚水,不敢相信這是趙禎對她說的話。
“官家,您快開門呀,這些狗東西都欺負到妾身的頭上了……”
“朕讓你滾!”這次趙禎沒再客氣,直接吩咐內侍。
“你們都是死人不成?張娘子再無理取鬧,就給朕轟出去。”
幾個內侍齊齊擡頭,看一眼張雪亦。
“領命!”
這些年張雪亦在宮中橫行無忌,沒少得罪人,內侍們平常懼她、怕她,捧着、巴結着,心裡早有不滿,只是窩了火也沒處發泄罷了。
眼下得了皇帝的口令,哪裡還會客氣?
~
上元雪夜裡,寵冠後宮的張貴妃是在哭鬧聲裡,被兩個小黃門擡着從翔鸞殿裡丟出去的……
那個時候,上元夜宴剛剛散去。
長公主到處找不到周憶柳,正着急,便見皇帝身邊的宮人來報,說小周娘子被官家留下來了,請長公主先回府去,明兒天亮官家自會給她一個交待。
趙玉卿聞言大駭。
“官家爲何留下憶柳?”
對於這個哥哥,趙玉卿心裡很清楚,和從古至今的帝王一樣,在女色上頭從無半分顧忌,甚至可以稱得上好色,說是張氏獨寵,但他宮裡素來美人不斷,便連張氏所謂的養女,都讓他幸了……
“勞駕公公。”趙玉卿是真心實意爲周憶柳擔心,慌不迭地朝內侍使了銀子,小聲道:
“煩請公公帶我去見官家……不瞞你說,那周娘子雖說是我身邊的使喚丫頭,但我是把她當女兒養的,本也存了要指給阿九做側妃的心思,只是阿九前年去了嶺南,回來身子又多有不適,就沒來得及辦。這個,這個……論起輩分,那是亂來不得的呀……”
那內侍嘿嘿一笑,不動聲色地將銀子推了回去。
“別說那周娘子還不是郡王的側妃,就算是……”
他拖着嗓子,意有所指地道:“這次恐怕也要讓郡王受委屈了。”
長公主微微一窒。
雖然哥哥在女色上荒唐,但貴爲帝王,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趙禎不至於跟外甥搶女人。
長公主眼皮一跳,覺得此事有些不同尋常。
“公公何意?本宮爲何聽不明白?”
內侍目光一爍,嘴角掛着笑。
“有些事情,小的不便多說。總歸……不是壞事。長公主身邊的人得寵,那便是長公主府得寵,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長公主還是趕緊回去等好消息吧。”
趙玉卿喉頭一哽。
她尚未出嫁前便是在這座宮殿里長大的,深知這座深宮裡的一切。
君王雖愛蛾眉好,無奈宮中妒殺人。
她十分疼愛周憶柳,不願意她從此深陷宮中,但更知道官家威儀觸犯不得。
事已至此,她再說什麼也都晚了……
趙玉卿長嘆一聲,拖着疲憊的身子轉頭坐上輿轎,心神不寧。
風雪裡,一行人突然迎頭攔了上來,最前面的女子頭髮凌亂,走得跌跌撞撞,後面幾個宮女扶着她,不停在勸着什麼。
“是張娘子?”錢婆子朝長公主看一眼,“殿下……”
趙玉卿微微抿脣,一看張雪亦那模樣就知道來者不善。
“停轎!”
“長公主殿下!”張雪亦的長裙上沾染了雪水,那怒目圓瞪的樣子,說不出來的狼狽,但她大抵是真的被氣得失心瘋了,渾然不顧剛剛被趙禎斥責,竟然擋在了當朝長公主的面前。
一開口便是出言不遜。
“妾身聽說長公主今夜給官家送了個大美人,害得官家上元夜宴都不及享用,便急巴巴地去享用美人了?”
趙玉卿氣得喉頭一陣腥甜。
王公大臣,包括宮裡的嬪妃都會私下裡收養一些“養女”,然後委婉地獻給官家,以此固寵。
趙玉卿很清楚,她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今夜一過,所有人都知道她爲了兒子能夠洗清罪責官復原職,特地在上元夜給親哥哥送了美人……
否認是沒有用的。
趙玉卿嚥下喉頭那灼燒一般的疼痛感,冷冷淡淡地一笑。
“雪下大了,本宮不便久留,張娘子若是沒有別的吩咐,煩請讓開路來……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想得美!”張雪亦兇巴巴地吼完,居然一抹臉頰,哭了。
“妾身一向敬重長公主姿儀,沒承想長公主也是這樣諂媚的小人……”
趙玉卿眉目不動,慢聲道:“這後宮中從來不缺美人,張娘子爲何獨獨就對這一個如此介懷?”
“那不一樣。”張雪亦惱恨地道,越哭越悲涼。
官家從未因別的女子而失去儀態,更不會因爲別的嬪妃讓她下不來臺。
今夜官家不僅丟下上元夜宴的滿堂皇親大臣,甚至在她找上門去的時候,將她轟了出來……
堂堂貴妃,被兩個內侍戲謔一般從漫天大雪裡拖出去,還讓那麼多宮人瞧見,張雪亦覺得自己從此再沒有臉面見人了。
而這一切,全拜長公主所賜。
“長公主殿下,妾身從來沒有得罪過你吧?爲何要跟我做對?”
趙玉卿腦子裡糟亂一片,早已煩透,根本不想跟哥哥的寵妃在雪中做潑婦拉扯……
“張娘子——”
“張娘子真是健忘。”
一個冰冷帶笑的聲音壓住趙玉卿的話,傳入耳朵。
趙玉卿心下一窒,頓感不妙,轉頭就看到站在飛雪中面色蒼白,眼眸卻格外幽深的兒子。
“原來是你……好你個廣陵郡王!”張雪亦的目光當即轉到傅九衢的身上,一臉憤恨地咬牙切齒,將今晚所受的屈辱全都怪罪到了他的頭上。
“來,你來說道說道,妾身一個深宮婦人,是如何得罪你的?”
傅九衢淡淡一笑:“張娘子當衆攔駕長公主,口不擇言辱罵官家行事,實在罪大惡極……”
頓了頓,他側目一凝。
“不過,說到底也只是官家後宮之事……孫懷,去請聖人!”
“你胡說八道!我何曾辱罵官家?”張雪亦氣苦不已,正要爲自己申辯幾句,便聽見風雪中傳來一聲唱諾。
“聖人鳳駕到……前方何人喧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