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天一夜,霧氣氤氳,冷得呵氣成霜。
周憶柳款款而來,身上的衣服腰線稍高,顯得曲線玲瓏,但在這樣的天氣裡卻略顯單薄了。
孫懷擡頭看她一眼,垂下眼皮。
“孫公公,是郡王讓段侍衛來傳我,說他要見我的嗎?”
周憶柳的聲音小心翼翼,滿是不確定,那模樣像一朵開在懸崖邊的花,在山風裡怯怯。
孫懷眉梢往上聳動一下,笑着應道:“瞧小周娘子說的什麼話呀?爺要不開口,我們哪裡敢胡說八道?娘子,請吧,爺在裡頭等你哩。”
周憶柳腳步虛浮遲疑。
孫懷替她打了簾子,“爺,小周娘子來了。”
傅九衢坐在木窗邊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動也不動,聽到周憶柳的腳步聲這才轉過頭來,目光冷冷一掃,便笑了起來。
“外衫脫了。”
孫懷怔住。
周憶柳也變了臉色,回頭小小看孫懷一眼,雙頰突然緋紅。
“郡王……”
傅九衢上下打量着她,“不是所有人像她那麼穿都好看的,憑你,也配?”
周憶柳一張俏臉由紅轉白,當即褪去了血色。
這身衣裳是周憶柳新做的,原本秋天便要穿給他看,卻沒有見着人。
在做衣服的時候,她特地用了些小心機,找的是辛夷做衣裳的那間成衣鋪,款式是辛夷向師傅交待的設計,配色和麪料也與辛夷的習慣一般無二。
相比於宋女清雅的着裝,辛夷的服飾一向明豔大膽,但款式更爲簡潔,方便女子做事,周憶柳試過一次,不得不承認張小娘子改良後的衣裳很是舒服。
她以爲傅九衢會喜歡,今兒來臨衢閣才忍着寒冷特地換上的。
哪料,一進門便遭到他的羞辱……
“郡王。”周憶柳環住雙臂,低垂頭,“婢子的衣裳薄,冷。”
傅九衢笑了,那輕軟的聲音如春風拂面,更像軟刀子剜肉,無聲無息。
“那便滾回去穿好衣服再來。”
周憶柳心下一顫,身子僵住,手指默默地攥緊。
在她認識傅九衢的這些年,廣陵郡王從來沒有喜歡過她,但因爲她是長公主身邊的人,傅九衢大多時候對她是疏遠、客氣,從來不會這般直白地侮辱……
而且,臨衢閣好似也與以前不同。
周憶柳記得第一次來臨衢閣的時候,最大的感受是舒服。
從迴廊到殿舍,香氣縈繞,花團錦簇。郡王不是風流的男人,但處處是風流的雅緻,讓她一見便怦然心動,恨不得長居此處,與情郎相依相守……
如今的臨衢閣也薰香種花,但那香味濃郁得讓她頭昏,眼前這個面色蒼白的男人,一種高不可攀的絕豔之美,一層深不可測的恨,讓她手足無措。
周憶柳幾乎剎那便落下淚來。
但她沒有回去,而是用顫抖的手將外衫脫掉,只着一襲月白的中衣瑟瑟發抖地站在傅九衢的面前,一副梨花帶雨滿是辛酸的悽苦模樣。
“郡王,婢子脫了。”
傅九衢面色淡然地看着,手指揚了揚。
孫懷暗歎一聲,搖頭退下,合上了房門。
周憶柳緊張地嚥了嚥唾沫,看着傅九衢清冷的模樣,猜測着他的心思,心裡的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傅九衢關在臨衢閣近一年之久。
是男人都難免會有慾望,他再不近女色也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子,再不待見她周憶柳,也改變不了她是一個美貌女子的事實……
難道郡王叫她來侍寢?
周憶柳一顆心怦怦亂跳,在孫懷合上房門的瞬間,情不自禁地朝傅九衢緩緩走去,期期艾艾地道:
“無論九爺要什麼,婢子都願意給你。”
“是嗎?”傅九衢輕輕地一笑,朝周憶柳眯起眼打量。
房裡有暖爐,周憶柳並沒有凍得哆嗦,卻在他打量貨物一般的眼神裡不住地顫抖,牙關都敲了起來。
“是……婢子什麼都願意爲郡王做。”
“很好。”傅九衢冷冽的聲音帶一絲笑意,可他面孔不動,幽冷得不見半絲笑顏。
“看看這個。”
周憶柳愣了愣。
傅九衢的手指很是漂亮,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這是周憶柳見過的最爲修長勻稱的男子之手,那指節上的翠玉綠扳指,一點嫣紅,在他白皙的肌膚映襯下,更顯嬌豔欲滴……
周憶柳着迷般隨着那指節挪動,目光終於看見傅九衢放在桌案上的冷金箋。
冷金箋上畫着一個金娃娃。
“見過嗎?”傅九衢聲音冷淡,高高在上。
周憶柳怔怔地看着那個金娃娃,不敢擡頭,不敢面對傅九衢那一記刀子似的目光。
“不要撒謊。你們背地裡搞的那些小動作,本王並非一無所知。”
傅九衢懶洋洋地站起身,姿態優雅地走到周憶柳的面前,一頭長髮一身白衣,如曲水石上的幽蘭,風華絕代卻又寒氣逼人。
“但凡有一字假,我便砍掉你一根手指。有一句假,那你舌頭也不用要了。”
“郡,郡王……”
周憶柳垂下眼,“婢,婢子……”
“我耐心有限。”傅九衢懶洋洋坐在火爐邊的躺椅上,像一隻慵懶的貓,微眯的眼裡是不耐的寒光。
“你們當真以爲瞞得住嗎?儂智高沒死,他還活着呢。”
周憶柳手指攥着衣角,緊張地搖了搖頭,“婢子見過小金娃娃,但婢子不知道儂智高……”
傅九衢哼聲一笑,“張巡沒有告訴你,他和儂智高勾結,殺害大理世子,再以金娃娃爲憑,獲取官家的信任,升官發財?”
周憶柳止不住地顫抖。
“郡王,婢子……當真不知這些。”
傅九衢半闔着眼,“那你說說金娃娃的故事。”
周憶柳咬着下脣,本想搖頭,卻在接觸到傅九衢那雙涼薄的眸子時,將話嚥了回去。
“那金娃娃我在張娘子身上看到過……”
“不是問你這個。”傅九衢淡冷的面容突生戾氣。
周憶柳明顯能感覺到“張娘子”三個字對傅九衢的影響,心裡悽苦地一酸,眼皮淡淡地垂下來。
“婢子以前在……在姐姐那裡也見過那金娃娃。”
傅九衢擡頭,示意她繼續說。
窗戶開着,一陣冷風吹來,周憶柳身子又是一抖。
她環住自己,聲音添了一絲幽怨。
“姐姐在嫁給張巡以前,已有身孕,那金娃娃便是一念和二唸的父親……留下來的信物。他說他是西京來的絲綢商人,對姐姐一見鍾情,還要去了姐姐的八字………然而,姐姐等了他許久,那人都沒有再來,姐姐肚子有信了,再等不起……正好張都虞候對姐姐亦是情根深種,姐姐這纔不得不……嫁爲他人婦。”
傅九衢:“我不喜歡聽廢話。”
周憶柳一咬下脣,“那個小金娃娃原本在張娘子的身上,我在嶽州時見過……我也不知怎的,被張巡拿了回來,說要將它獻給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