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汴河求申冤
辛夷背脊發麻,凝神屏息地看着傅九衢,藉着濃霧裡微弱的光線,用口型問他。
“怎麼了?”
傅九衢姿勢不變,懶洋洋將她拉到身後,拉開船艙的木門。
外面傳來一道粗魯而洪亮的詢問聲。
“廣陵郡王在不在這艘船上?”
傅九衢冷冷一笑,對程蒼道:“告訴他, 廣陵郡王死了。”
辛夷猛地掉頭,他目光陰鷙,頭頂彷彿有一羣烏鴉嘎嘎飛過。
程蒼地吃驚地看着自家主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時人最忌諱的便是一個“死”字,哪裡有人輕易說自己死了的?
孫懷衝上來,“爺, 話可不能亂說啊……”
傅九衢:“就這麼說。”
程蒼清了清嗓子,走上甲板。
放眼望去, 堵在官船前面的是一艘體型不小的客船,兩個商賈打扮的男子,站在船頭張望。
程蒼道:“廣陵郡王不在船上,敢問兄臺何事?”
那兩人互相對視一望,朝程蒼拱了拱手。
一個說:“我們是從壽州來的香料商人,有急事求見廣陵郡王,請大官人代爲通傳……”
另一個說:“大官人,我們有冤啊,想求廣陵郡王爲我們做主啊……”
程蒼面無表情地道:“有什麼冤屈,去開封府敲登聞鼓,自會有人受理。”
那商人又是拱手作揖,“麻煩大官人代我等通傳一下,確有急事……我們知道廣陵郡王正在查辦壽州的香料製假案,我們都是知情者,有線索提供……”
辛夷瞥一眼傅九衢。
若不是提前知道消失,這一出“閻王斬”倒是用得極好。
明知道傅九衢想要什麼, 就給他什麼。有人舉證,他很有可能會停船相見。只要能接近傅九衢, 他們再使點什麼詭計花招,就容易多了。
“程蒼。”傅九衢突然開口,“讓他們三跪九叩上來。”
三跪九叩?
從客船到這艘官船,如何三跪九叩?
辛夷詫異地看他,忽地手腕一沉,整個人被傅九衢拉了出去。他力道很大,彷彿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一般,神色卻十分淺淡,眉眼間甚至有若有似無的笑意。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態。”
程蒼對着河面,照着傅九衢的說法,大聲吆喝。
“廣陵郡王說了,你們要求他,先行三跪九叩大禮……”
這不是難爲人麼?
對面兩個商賈變了臉色,一時沒有迴應。
這時,段隋從官船尾部匆匆過來,壓着嗓子稟報。
“九爺,好多漁船朝我們的大船逼近過來。還有好幾艘客船,我看來者不善……”
辛夷臉色微變,“不好, 他們要動手了……”
水波漣漣, 那些密密麻麻擁上來的漁船上究竟暗藏了多少殺手,無人得知。
辛夷身子緊繃起來,一顆心怦怦直跳。
“郡王,三十六計,走爲上計。”
“怕死?”傅九衢蹙眉頭看來,見她緊張的模樣,冷漠的面孔突然柔軟了幾分,“放心,有我在。竟會怕幾個小毛賊?”
幾個小毛賊是不怕。
問題是這裡不止幾個,而是一羣,一羣羣的……
辛夷看着傅九衢一張俊臉淡定如水,登時滿腹怨念。
按照劇情來說,傅九衢最後是死於疾病,那麼現在確實還沒有到他的死期,可是其他人人性命,那就不一定了。
擁有現代靈魂的辛夷,對生命十分珍視,她實在是沒有辦法眼睜睜看到任何一個無辜的人因此枉死。
“郡王,械鬥總會有傷亡,我們不如另想辦法…………”
“怕什麼?我會護着你的。”傅九衢雲淡風輕地一笑,順手將一把長劍塞到她手上。
“汴京大力士,本王相信你的本事。”
“……”這算哪門子的保護?
轟隆隆!
天邊響過一道驚雷。
這場春雨,說下便下了起來。
雨霧籠罩着河面,一艘艘船隻彷彿變成了模糊的剪影,但動作卻迅速了起來。
大白天光下,他們拔出武器,意圖逼停官船。
“廣陵郡王出來!”
“斷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廣陵郡王出來給我們老百姓一個說法。”
“毀我家業,殺我妻兒……此仇不同戴天。”
“蒼天無眼,有冤有仇,今日只得自己來報了。”
河面上吼聲震天。
一句接一句,辛夷從中捕捉到了一個驚人的信息。
這些人的對話裡聽來,好似他們不是殺手,而是依靠香料產品而生存的香民。因爲傅九衢查辦假香料案,這個產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即使是正規的香料作坊,也被迫停工,壽州產的香料再也運送不出去,商家的貨物囤積,小工拿不到銀錢,一環一環下來,這個行業徹底不行了。他們沒有了謀生的出路,這纔在汴河上攔截廣陵郡王討要說法。
聽上去合情合理。
但這些人的背後,是誰人在指使,百姓裡面又掩藏了多少殺手,準備趁亂殺掉傅九衢?
辛夷領悟箇中的內情,不由吸了口涼氣。
“好歹毒的手段。”
殺了人後,還能用民意來挾裹輿論。
畢竟法不責衆。
如果今日傅九衢死在汴河,大抵也找不到人申冤了。
意識到這一點,辛夷突然有點同情傅九衢。
他做的事,明明是爲了朝廷,是皇帝的授意,但當今天子是仁厚之君,在他需要刀的時候,傅九衢就可以出鞘,即使被百姓的唾沫淹死了,也是他自己做惡多端……
船隻越靠越近,形勢一觸即發。
程蒼按刀站在欄杆邊上,冷聲怒斥。
“你們都不要命了麼?有冤有苦,自行去報官。攔截郡王船隻,是有多少顆腦袋夠砍?”
“攔他又如何?殺他又如何?不得罪已然得罪了,今日我們要不到說法,就要廣陵郡王的狗命!”
一個人喊,一羣人跟着喊。
“廣陵郡王素來橫行無忌,不顧百姓疾苦,他的手上沾了多少血,殺了多少人?”
“對!”
“我們就是要他的命!”
“廣陵郡王是貴人,我們爛命一條,十條命抵一條命,死也值得。”
“爲民除害,殺廣陵郡王。”
個體一旦融入到人羣裡就不會再有獨立的思考,被煽動起來的民意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來,他們繪聲繪色地說着傅九衢的惡行,好似他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人人都恨不得誅之而後快。
人們興奮地嘶吼着。
彷彿燒了火油的乾柴被點燃。
圍攏的小船密密麻麻,終於將官船逼得寸步難行。
那些漁船和客船上的殺手,朝官船拋出三叉錨,然後帶着人羣像螞蟻一般爬上來,手握鋼刀和侍衛拼殺……
刀劍碰撞,錚鳴聲聲。
冷冽的寒風從河面上吹拂過來,掀掉了辛夷的瓜皮帽。
被煽動的人羣如同瘋了一般,雙眼猩紅而亢奮。他們聽不進去任何的勸阻,熱血一旦點燃就難以燒滅。
皇城司的侍衛統共有二十來個,全在甲板上。一開始他們沒有得到命令不敢下重手,更不敢輕易殺人,手底下都留有分寸,可眼看局面控制不住,漸漸阻擋得有些力不從心。
“郡王……這些人瘋了。怎麼辦?”
傅九衢雙眼冷肅地掃過周圍,帶着一點嗜血的光芒。
“格殺勿論!”
衆侍衛登時振奮起來。
“得令!”
“意圖謀害郡王者,原地誅殺。”
響殺聲震破天際,他們不怕死的撲上來絲毫不顧及別人的生死。淒厲的吼叫聲裡,船板被踩得抖動不停,船隻也跟着晃動起來。
辛夷被傅九衢拽着手腕,東遊西走,在人羣的廝殺中,頭暈目眩,差一點嘔吐。
她明白,這些不是普通的民衆,裡面混雜了太多的殺手
但她真的從人羣裡看到了許多老實巴交的面孔。
滄桑的,飽受風霜的,老農的模樣,不是殺手,而是真正的百姓。
殺手死不足惜,但這些人興許當然是無辜的,只是被慫恿失了心智而已。
罪不該死的呀。
辛夷心裡突然很難過。
她看不透生死,更不想眼睜睜看着這些人成爲刀下亡魂。
“你們都是傻子嗎?你們被人利用了!”
辛夷大聲吶喊着,推開傅九衢的手,衝入雨霧的人羣前面,拿長劍比劃着,瞪圓雙眼看着越圍越近的人羣。
“你們看一看周圍,是不是都是你們認識的人?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受了別人的挑唆纔會做出如此荒唐的舉動?誰的命不是命呀,刺殺朝廷命官,你們想沒想過後果?”
“死就死!反正我們賤命一條,能拉廣陵郡王墊背,死也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