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大驚,一看來的兩個人又舒了口氣。
孟彥弼揮退要跟着進來的僕從,哭笑不得地趕緊給九娘鬆綁:“嚇到九妹了吧。二哥給你賠罪!”
陳太初瞪着那少年,皺起眉:“六郎!你答應我什麼的?怎麼這麼糊塗行事!”
九娘牽着彥弼的手:“二哥,快去開封府尹,這個小賊擅闖私宅,還虐待於我,打我踹我,又綁了我說我能值三千貫!”
少年大怒:“胡說八道!是你不聽話,還咬了我一口!都咬出血了!你還亂叫走水要引人來我才綁你的。”這纔想起來應該反駁自己根本沒有說什麼三千貫!
九娘卻已躲到彥弼身後:“二哥你聽!他自己都承認綁了我的!”
孟彥弼紅了臉,蹲下身哄九娘:“乖九妹,這人不是賊子盜匪,是你太初表哥的好朋友,你別告訴旁人好不好?你不是明日要入學嗎?二哥送你一套文房四寶好不好?”
九娘轉轉大眼睛:“二哥,我還想要一個黃胖!小郎君的那種!”
陳太初蹲下來柔聲道:“九娘受驚了,改日我去文思院下界給你要幾個內造的黃胖好不好?你不要和婆婆、你娘她們說今天這事情。”
文思院下界的內造黃胖啊?九娘眼中一閃而過狡黠的笑容,正落在那少年的眼中。他心下大怒上前一步,卻被太初攔住了。
九娘笑眯眯地朝孟彥弼說:“二哥,這個月大相國寺萬姓交易日你也帶上我去玩,我就不告訴旁人。”
孟彥弼吸了口氣:“好,我和婆婆三嬸說,十八那日我休沐,定帶上你去玩。”
九娘慢悠悠地點點頭,看看漏刻:“啊,到時辰啦,慈姑給我留了飯,我要回去了。二哥,我先走啦。”她從衣襟裡掏出碎了的果子,嘆了口氣:“可惜了。”忽然揚手朝那少年面上一撒:“給你這個小賊吃!”
剛鬆了口氣的孟彥弼和陳太初好不容易纔拉住暴跳如雷的少年。外頭傳來九娘得意的笑聲,銀鈴一樣散落一堂。
陳太初和孟彥弼面面相覷。
唉,都是祖宗!
***
慈姑正納悶爲何院子裡站了好些人,看見九娘出來,趕緊給她揉揉膝蓋:“疼不疼?”
九娘笑眯眯搖頭:“慈姑,鵪子羹給我留了嗎?”
慈姑笑了:“貞娘送了一大碗來,小娘子吩咐的事也妥當了。”
九娘心滿意足,回頭看看還亂糟糟的家廟內院,牽着慈姑就走。哼!就你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兒,也敢欺我騙我!?氣死你活該!
聽香閣東暖閣裡,圓桌上放着一個食籃,林氏的女使寶相護着食籃,林氏自己正在和五歲的孟十一郎糾纏:“那是留給你姐姐的!你才吃過的怎會又餓了?”他的乳母端着碗奶酪哄他:“十一郎吃這個罷,平日你最愛吃的。”
孟羽不依:“我要吃鵪子羹!姨娘!你說過好的都先給我!我就要鵪子羹!”
九娘嘆了口氣,上前揪着孟羽的衣領,將他拉下桌:“你肚子不大臉倒大!我的你也敢搶?”
孟羽被扔到林氏懷裡,一呆,隨即嚎啕大哭起來:“死九娘!我的鵪子羹!我的!”
九娘眼睛一瞪,大喝一聲:“是你姐姐我的!鵪子羹!我的!食籃裡這些都是我的!”
孟羽被她一喝,又是一呆,將一顆毛茸茸大腦袋藏進林氏胸口嗚嗚哭起來:“九娘最壞!碗也不給我!鐲子也不給我!鵪子羹也不給我!我不要她這個姐姐了!”
林氏想到九娘榻上被孟羽翻得亂七八糟還沒來得及理的物事,心虛地轉開眼:“連翹這個死丫頭!去小廚房裡拿個碗也這麼久!”
孟羽抽泣着搖頭:“我不要家裡的碗,我就要九娘那個漂亮碗!”
九娘擱下瓷勺問:“十一郎,誰告訴你我有個漂亮碗的?”
孟羽轉過頭不看她:“我不告訴你!”
“哼,四姐告訴你的時候我都聽見了!她還給了你顆蜜餞呢!”九娘含笑看着林氏。
孟羽頭一擡:“沒有!四姐沒給我蜜餞!旁邊也沒有人!我們找過的!”
林氏臉上一白,原本想等九娘吃好了,跟她商量把那個八方碗讓給十一郎的話,噎在胸口說不出來,悶住了。
九娘覺得白礬樓的鵪子羹味道似乎比以前更好了。
飯飽湯足,摸摸自己的小肚皮,九娘看一眼含着眼淚在打嗝的孟羽:“十一郎,那你找到我的漂亮碗沒有?”
孟羽氣道:“找——呃——不到!”
九娘嘻嘻笑着下了桌:“四姐讓你找到碗,裝作不小心砸了是不是?”
孟羽閉上小嘴藏進林氏懷裡悶聲道:“沒——呃——有。”
九娘湊過來輕聲說:“我今天在婆婆那裡不小心砸了個碗,婆婆罰我跪一個時辰家廟。你要是砸了宰相舅舅家的碗,你說婆婆會怎麼罰你?”
林氏嘴巴翕動,懷裡的孟羽一愣,小嘴一張又大哭起來:“七姐說,那是——呃——死人用的東西,砸碎了才能歲歲平安的,我不要去跪家廟!我不去!”說得急,打嗝都停了。
九娘拍拍他的小臉蛋:“小笨蛋!別人說什麼你都聽!害你呢你都不知道!怕什麼?你沒摔碗自然不會被罰跪。”她看看林氏慘白的臉色,徑自朝裡間去了。
連翹拿了個白瓷碗,掀了簾子進來,林氏氣得罵她:“怎麼去了這麼久?”她把十一郎交給乳母,讓連翹送他們出去,自己跟進去找九娘。
慈姑正在疊被鋪牀。九娘坐在榻上,手裡捧着那個舊舊的黃胖,原本乾乾淨淨的小衣服被剪成了碎條,右手也斷了。九娘撣乾淨黃胖身上的碎碎幹泥屑,擡眼看了林氏一眼。
林氏被九娘這一眼,看得腿都有些發軟,湊過去低聲下氣地問:“姨娘趕明兒給它再做一件衣裳好不好?”見九娘不搭理自己,又說:“要不,我託二門的燕嬸子,她家大郎在外院給你爹爹跑腿,我讓他幫你重新買一個可好?這個,也好幾年了,容易碎,十一郎也是不當心才——”
九娘啪的一聲將黃胖拍在桌上,濺出許多碎泥屑來。嚇了林氏一跳。慈姑趕緊退了出去,
“你好好的,發什麼瘋啊。”林氏心虛得很,拿帕子去攏那碎屑。
九娘吸了口氣,她對林氏,也真是連話都不想說了,可還得說。
“姨娘,十二郎沒了好幾年了吧?”
“四年了。”林氏壓低聲音:“噓!你傻啊,木樨院不許提十二郎!”
“那你說,三房要是得選一個小郎君記在娘名下,爹爹和娘會選誰?”
林氏嚇得趕緊捂住九孃的嘴:“要死了!這可不是我們能議論的!你真是出痘出傻了!”
“你看看婆婆喜歡阮姨奶奶嗎?”九娘掰開她的手,指望林氏能頓悟,不可能。
“胡說八道,誰不知道,老夫人心裡最恨的就是——”林氏指指北面的青玉堂:“你才幾歲!說這些做什麼!!誰跟你說的?”
“那你說,娘喜歡阮姨娘嗎?會想要阮姨娘生的兒子做三房的嫡子嗎?”
林氏一怔,下意識地搖搖頭,其實腦筋還沒轉過彎來。但她再傻也知道,娘子不喜歡阮氏。當年阮氏來投奔她姑母阮姨奶奶,住在青玉堂,不算親戚不算奴婢的。等官人剛定親,她就和官人有了首尾。氣得老夫人在翠微堂發了好大的火。娘子嫁過來之後就讓阮氏立規矩伺候着,阮氏還是先有孕生下了四娘。
“可要是你成天都不在娘身邊伺候着,十一郎又成天目無尊長調皮搗蛋,還砸碎宰相舅舅賜的碗,剪碎姐姐的東西,這樣的品性,婆婆和爹爹能反對九郎做嫡子嗎?”九娘嘆氣。
林氏努努嘴:“你是說四娘——是故意的?”手上的帕子一鬆,帕子裡的泥屑撒了一地。她從沒想過這種貪心事,她只是個婢女被賜給了娘子,生的孩子,自然都是娘子的兒女。但這樣被人算計,再傻的人,心裡也不好過。她還不如找個七歲的小娘子看得清楚?她心裡一直很感激阮氏的,自從她來了木樨院服侍官人,總覺得對不住娘子,戰戰兢兢,剛開始總出錯。阮氏就勸她:娘子沒讓你立規矩,你不如別來添亂,好好照顧好小娘子,替娘子分憂。她送給九孃的舊衣裳,送給十一郎的舊衣裳……
林氏心裡直髮慌,看着九娘說不出話來。
慈姑進來說:“四娘和七娘來了。”林氏趕緊撿起帕子,要將地上的泥屑也收攏起來。
九娘嘆了口氣,出了裡間。
七娘揚着下巴:“你是三房頭一個被罰跪家廟的人,我來看看你。”
四娘柔聲道:“七妹,你明明是好心,這麼說也會讓九妹聽着不舒服的。”
七娘笑起來:“她不舒服我才高興呢!”她擡起手腕給九娘看:“就算你怎麼討好四姐也沒用的,四姐把你的鐲子送給我了呢。對了,你那碗,本來上面就很多裂開的紋路,碎了是不是也很好看?啊呀,十一郎竟然這麼壞!敢把榮國夫人心愛的碗都砸了,明年你怎麼還那碗杏酪給阿昉表哥?”她越說越高興,哈哈大笑起來:“對了,我要去告訴爹爹和孃親。明天好好罰他跪上幾個時辰!”
九娘揮揮手,慈姑將那八方碗遞了過來。四娘和七娘一愣。
九娘摸了摸碗,讓慈姑收好,滿面堆笑地說:“真可惜,十一弟實在太笨了,沒找到碗,只砸了我的黃胖。對了,七姐,那鐲子是阮姨娘爲了四姐生日特地討的,我姨娘看着她哭着說自己太窮,打不起金鐲子,才勸我送給四姐的。可不是我要討好四姐。娘在路上看見乞丐,不都會放兩個銅錢嗎?其實你要是缺個金鐲子——”
七娘氣得喊了起來,一把將金鐲子擼了下來扔在四娘身上,大喊道:“我會缺金鐲子?我會缺金鐲子??走!你去我房裡看看我的首飾箱子!!我纔沒有問四姐討!是她要送給我的!”
外面她的乳母竹娘匆匆趕了過來:“小娘子!娘子喚你呢,快隨我回木樨堂去!”她福了幾福,半抱半拖的把還在哇哇大叫的七娘給弄走了。臨走狠狠地瞪了四娘一眼。
四娘捏着那鐲子,想說什麼,一擡頭,卻看見林氏站在九娘身後,臉色極其難看,也不搭話,轉身就走。
九娘回頭一看,唉,希望林氏別再那麼糊塗了。
這個節,事也太多了。還有怎麼自己一直在以大欺小?不管了,反正孟九娘才七歲。
作者有話要說:注:
————有趣好玩的小東東——————
文思院,隸屬宋朝外諸司。分爲上下界。上界造作金銀珠寶。下界造作銅鐵竹木雜料。《邵博邵氏聞見錄一》裡說:文思院奉上上之私,無物不集。感覺就像宋代的阿里巴巴藏寶山洞......
大相國寺萬姓交易,不是每天都有的,每個月開五天,初一、初八、十五、十八、二十八。也就是朔望加三個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