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各角樓上濃煙滾滾, 在被火把照亮的天空中格外顯眼。皇城的六十四處巡邏所再次檢查緊閉的皇城城門, 嚴禁閒雜人等靠近。
夜半汴京, 大街小巷中盡是禁軍、廂軍和義勇和開封府的衙役們。西城陳府的大門口燈籠高掛, 府中雖然一個主人都無, 但陳家部曲們身披軟甲嚴陣以待, 角弓已上弦,箭袋已滿矢。陳管家眉頭微皺,看着不遠處從鄰家走出來的少年。
他左手高舉火把, 右手握着一柄劍,一步一步,走得堅定又沉穩,火光映照着猶帶着稚氣的劍眉星目, 不再驚疑不定, 不再義憤填膺, 冷靜自信, 倒像幾分剛從大名府軍營中歸來的陳太初。
“秦大郎?”陳管家溫和地問:“今夜極兇險,快些回家照顧爹孃。”這孩子十分了得,在武舉中很引人注目,他也聽些舊日軍中同僚說過有將軍已看中了這孩子,要收做親衛。
秦幼安舉了舉右手中的劍:“陳伯,這是陳將軍送給我的劍,用來殺敵最合適不過。”他笑了笑, 挺直了背:“我敢殺敵, 也會殺敵。不管魏娘子在不在府裡, 還請讓幼安盡一份力。若有宵小再敢來,正好祭劍。”
陳伯眼光落在他手中的劍上,不錯,自從陳青學武,便用的這把青城山出的寶劍,他陪着陳青幾十年,連他被髮配去秦州時也一路跟着,這劍在他包袱裡包了三個月。
昔日那膽怯退縮的秦家郎君,從家中追了出來:“幼安——幼安!”不少街坊也打開了大門,這條並不寬的巷子裡敞亮起來。
陳伯嘆了口氣,難得天下父母心。
秦幼安的爹爹奮力奔近了,舉起手上的角弓和箭袋,有些喘:“幼安,你忘了林教頭送給你的弓箭。”
後面的街坊鄰里有人大笑着喊道:“大郎!你這小子,說好一起替陳將軍守家的,怎麼一聲不吭自己偷偷來了?把弟兄們都忘了該罰你十八杯!”
一片鬨然大笑中,陳伯和陳家的部曲們緊握兵器,說不出話來。
秦幼安笑着登上臺階,站到陳伯身旁,高舉長劍喊道:“有敵來犯,當如何——?”
“打——!”
“殺——!”
衆鄰里高呼,也舉起了手中的鋤頭、菜刀,還有兩把被埋在院子裡終於的見天日的朴刀,鈍鈍的刀鋒暗黑無光,在一片農具廚具中格外威武。
州橋鹿家包子鋪前,也擠滿了聽到鑼鼓聲前來幫忙的百姓。各大夜市的攤販們有條不紊地收拾着自家的物什,不住向熱心幫忙的人道謝。
“奴家這鍋油不收!”吳家炸螃蟹的吳娘子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卻不是往日罵人連一兩文錢也要少給,“留着澆那叛軍一頭一臉,不死也麻子。”
鹿娘子笑得手中的蒸籠都掉在了地上,立時被不認識的食客撿了起來。一旁有熟客笑道:“鹿娘子你的蒸鍋也能殺敵,千萬留着。”
鹿娘子眯起眼:“說得好,留着。客人們請先回吧,待官家打敗了叛軍,各位再來,鹿家包子三天不收錢!奴請客!”
櫃檯後的鹿掌櫃算盤啪地也掉在了地上,請客?三天?這是什麼鬼?
熟客生客們哈哈大笑,也有人湊熱鬧:“今日不吃了,帶走,還能當暗器砸那幫狗賊呢。”
“小心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
皇城慈寧殿中,趙梣正用盡全力地要拉開自己的小弓,九娘在一旁鼓勵着他。向太后精神奕奕地換了一身騎裝,手中竟持了一杆偃月刀,足足一丈有餘,刀鋒閃閃。
趙梣驚呼一聲,扔下小弓:“娘娘!你會耍刀?”
九娘撿起小弓,笑了起來。原來向太后不止精騎術,還能舞刀弄槍。
向太后慈愛地牽起趙梣的手:“十五郎莫怕,有老身護着你,護着先帝靈柩。”她笑着看向九娘:“阿妧倒不吃驚?”
“娘娘乃太宗朝的使相向太師曾孫女,青州節度使向國公的掌上明珠,當年向太師可是跟隨太宗遠征燕雲十六州的猛將,一柄偃月刀攻下燕州,娘娘家學淵源,阿妧欽佩得五體投地。”九娘是真心佩服,她從來未見過這般英姿颯爽的向太后。
向太后使勁輪了輪手中偃月刀,刀鋒過處,半片帷帳落下了地,跟着砰地一聲,那偃月刀也落了地。
衆人目瞪口呆,不敢出聲。向太后苦笑道:“當年還在家裡時,我還能揮上三下,如今竟拿也拿不動了。來人,將刀擱到我邊上。若有叛黨殺進來,老身撞上去便是。”
九娘和兩位尚宮合力將偃月刀擡了起來,才知道這刀極重,見趙梣眼眶紅了,她趕緊道:“娘娘,陛下能拉開他的弓了,該陛下守護娘娘纔是。”
趙梣咬着牙取過小弓,拼盡全力地拉了一個滿開:“娘娘!看我——!”
九娘和幾位尚宮齊聲喝彩,向太后含淚笑道:“十五郎真是了不起!”
孟在和張子厚在外頭等候通報,聽到裡頭的笑聲喝彩聲,不由得對視了一眼,面色凝重,恐怕她們還不知道今夜將有多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