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五沒想到趙栩衆目睽睽之下, 一言不發就動手。毫無徵兆, 如電劍氣已抵喉。按計劃一旦起衝突他應該躲到趙檀身後, 這時卻已完全來不及, 本能地極力一偏, 右肩已中了趙栩一劍。
趙栩一到這裡, 就發現趙檀身邊童子絕不是魯王府的下人, 身高體量又和死在靜華寺的那兩個侏儒極似, 所以下手極狠, 一劍得手,立即下刺,左手傘卻順勢擋住了衆人視線。
阮小五在一片驚叫聲中做了滾地葫蘆, 滾下臺階, 胸口衣襟已被劃破,他一刻也不敢停,抱頭滾入人羣之中,大喊:“殺人了——殺人了!救命啊!”
後面的人羣往前簇擁:“燕王殺人了?”
前面的士子們大怒:“燕王動手了——!”有人去扶阮小五,見他眉清目秀, 身高不足五尺,大雨裡滿肩都是血痕, 衣襟破裂, 更是義憤填膺:“燕王維護舅家, 連一個無辜孩童都不放過!”
趙檀措不及防淋了一身雨,狼狽不堪,他雖然做好了主動受傷的準備, 見到趙栩的劍法和氣勢,嚇得腿一軟,自己欺負了他好些年,是不是要謝謝這十幾年他的不殺之恩……他退下臺階,被衆人扶住後定了定神,抖抖索索拔出腰間所佩短劍,指着趙栩大喊:“你濫殺無辜!來人——拿下燕王送大理寺——不!送刑部!”
他似乎意識到一絲不妙,皇子宗親有罪,一律由大理寺或大宗正司定奪。這兩個地方,一個是張子厚那傢伙管,一個是老定王皇太叔翁管。趙栩他是有恃無恐肆無忌憚?
趙栩擡起手中傘,鬢髮皆溼的他轉頭號令開封府衙役們:“方纔那侏儒,就是謀逆重犯阮玉郎的手下。魯王趙檀勾結阮玉郎,即刻動手擒拿他們歸案!”
衙役們一愣,聽誰的?
燕王趙栩,兼開封府的府尹啊,這位是祖宗!不能不聽!
魯王趙檀,身後有鼓譟激憤怒喊的千百人,是被護着的孫子。他們不敢動啊。
衙役們走了幾步,靠在趙栩身後,被大雨澆得透心涼:“殿下?殿下?”
一個炸雷,一道閃電,轟然落在衆人頭頂,嚇得不少人高聲驚呼,那雷電劈在陳家車馬處前一棵老槐樹上,老槐樹樹幹頓時焦黑,燒了起來,大雨一時澆不熄。那樹周圍的不少人也遭了殃,鬚眉皆胡。
陳家大門轟然打開。陳青雙手各持一根齊眉棍大步而出,身後四名護衛也都手持齊眉棍,曾隨着他千軍萬馬中衝殺過,煞氣十足。
“陳青出來了!陳青出來了!——”
“陳元初叛國投敵可恥!”
“西夏走狗!大趙罪人——!”羣情洶涌,後面的人再無顧忌,拼命往前推搡。
趙栩轉過頭,和陳青對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誰勾結謀逆重犯了?你血口噴人!啊——啊啊啊別別別推!”趙檀身不由己,被身後人牆直推往前,衝上臺階。他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劍已直奔臺階上的趙栩腰腹間而去。
噗嗤一聲,鮮血濺了趙檀一臉。
不對,完全不對了!趙栩怎麼不躲?應該是他佯裝攻擊趙栩,趙栩一動手,他就故意撞上趙栩的劍倒地裝死纔對——而且他的劍,根本鈍得連一隻雞都殺不死的!
趙栩連退三步,被身後衙役們扶住,腰腹間插着趙檀的短劍,猶自顫巍巍地抖動着,鮮血被大雨染得他白涼衫上一片紅,觸目驚心,他手中的油紙傘飄然墜地。趙栩冷然看向驚嚇過度的趙檀,再垂眸看向還在汩汩流血的胸腹間,趙檀這劍夠鈍的,不知道等他以後試過自己的劍,會是什麼表情。
瞬間棍影如山,隔絕開趙檀身後衆人,倒地者滾下臺階者無數,被後面擠上來的衆人踩踏,卻再無人能上臺階一步。
開封府衙役們急紅了眼,再怎麼喊破了喉嚨也沒用,現場一片混亂,鬼哭神嚎,誰也顧不上誰。他們把趙栩放平在檐下,不敢拔劍,軍巡使咬着牙脫下外衫去堵傷口,又有幾人趕緊上前揪住趙檀:“魯王殿下得罪了!”
“趙檀!你竟敢殺了燕王!”陳青高聲大喝,如雷鳴般炸在每個人耳邊:“納命來!——”嘈雜聲頓時輕了許多。
趙檀渾身發抖,轉身茫然往人羣中張望,三妹妹!先生!事情不對了!他怎麼殺得了趙栩!怎麼會被推上去殺了趙栩?
千重棍影不停,被打中的無不倒地慘呼。有看見趙栩中劍的都紛紛大叫起來:“燕王死了——燕王死了——!”
“魯王殺了燕王——!”
最後頭的一些人在大雨中聽清楚前面傳來的喊叫後,確認剛纔耳邊嗡嗡響的那句話不假,不由得停下了腳。鄰家少年在屋檐下緊張地踮起了腳,燕王死了?!
“大理寺辦案!擒拿謀逆重犯阮玉郎!無關者速速回避!大理寺辦案!——”巷口近百大理寺胥吏,身着雨具,手持朴刀,大理寺牌高舉,一路衝了進來。張子厚遠遠就聽見陳青的怒喝,事到關頭,他心反而定了。方紹樸已在宮內候着;樞密院虎符已出,三衙禁軍城內城外齊發兵,鎮壓暴民民變;宮內殿前司將士跟着孟在將皇城圍得水泄不通;向太后召集皇城司人手護住了大內各殿。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阮玉郎和吳王不動則已,一動即敗!
***
人羣中的阮小五早已草草將自己肩膀上傷口包了,身影閃動,從一側民房的屋頂上,幾個起伏縱躍,昏沉大雨中,雷鳴電閃之時已躍入陳家院牆,與此同時,十幾條人影相繼越牆而過。陳青果然被引了出去!郎君的妙計,豈是趙栩小兒能明白的!
大雨中他們的雙腳還沒落地,呼嘯箭聲已至。
強將手下無弱兵,陳家軍名不虛傳!阮小五腰間軟劍在手,身形驟然加速,幾個旋轉,如鬼魅一般穿過箭雨。那十幾個人中有三四個中箭,即刻倒在了雨中。
阮小五毫不停留,帶着餘者直奔後院。一路刀劍相擊,陳家衆護衛奮力搏殺,卻擋不住阮小五,眼睜睜看着他衝了過去。那剩下的來敵,有幾人手上連連往房屋內丟擲小瓶,有的擊中帳幔,火光頓起。
站在正堂屋頂的斥候,立刻敲響金鑼,示意有敵來犯。
九娘在廊下正凝神聽着外頭隱約傳來的人聲,雨聲太大,她聽不清楚,誰殺了誰?誰死了?她一顆心跳得極快,極力想鎮定下來。
金鑼聲乍響,院子裡的章叔夜抖了抖手中厚背朴刀上的雨水,轉頭道:“九娘子請回房!”陳將軍把妻小交給了自己!章叔夜胸口火熱,虎目凝視着垂花門。
惜蘭躬身行禮道:“九娘子請隨奴退回房中。”她手腕輕抖,腰間的銀鞭已在手中,伸手撮脣,一聲尖利的呼哨,八個**的玄衣漢子輕輕從屋頂落下來,守在了門口。
九娘看了看院子中廊下密密麻麻的護衛,眼框一熱,立刻帶着惜蘭退回房內。
魏氏沉聲道:“阿妧!到我身後來。”她將手中針線放入籮筐內,從籮筐內取出一把精巧的袖珍連弩和幾盒弩-箭。她身旁的四個侍女飛奔到屏風旁,搬開了屏風。
九娘一呆:“神臂弩?!”她看着侍女嫺熟地將一匣子三停弩-箭裝了上去,寒光閃閃的精鐵箭頭對準了門口。
陳青早斷定了阮玉郎會趁機不擇手段對付後宅婦人?
院子裡傳來兵器相接的聲音,怒喝聲不斷,卻無人衝進來。
九娘緊握短劍,想到張子厚也派了近五十好手保護她,卻不知道他爲何沒攔住趙栩。
阮小五衝入後院,卻沒想到又遇到另一批高手,招式極怪異,個個不要命,他衝了幾次,都靠近不了廊下,身上又多了好幾處傷口。而廊下還有幾個人看着也是高手。他心中一急,出手狠毒無比,瞬間三四個人咽喉中劍倒地不起。再晚,前面亂民恐怕拖不住陳青等人!
九娘和魏氏並肩站在神臂弩旁邊,惜蘭警惕地盯着各處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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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栩匍一中劍。一條巷子以外的會仙樓正店三樓的窗戶內就躍出一條身影。
趙元永看着阮玉郎破窗而出,玄色道袍在一片民房間稍縱即逝,消失在如晦風雨中,呆了片刻才喊道:“爹爹!爹爹——!”
鶯素壓住他的肩頭:“大郎莫急,郎君不會有事的!”這裡和陳家隔了一條巷子,恰好能居高臨下地把陳家門口看得清清楚楚。從趙栩突然向小五出手,似乎就有什麼不對勁。趙檀爲何會莫名其妙刺中趙栩?郎君爲何會說那句“不好”?
陳青聽到金鑼聲起,手下更不留情,再聽到張子厚來了,棍勢更猛,人羣潮水般的往後避讓,那些倒在地上的又被踩踏過去,躺在雨中奄奄一息。
後面已有人往巷外奔出去,紛紛鳥獸散。
大理寺衆人已擠開一條路,簇擁着張子厚進來。
遠處屋頂上慢慢站起一個高大的身影,昏暗中如山。陳青似有感應,舉目望向大雨中模糊不清的那人。
高似只覺得雙手在發顫。阮玉郎說得很清楚,只要趙栩傷了趙檀,背上殘害手足、對抗民意的罪名,自己於混亂中出面帶走他,坐實兩人的關係,趙棣就能順利即位,一切就塵埃落定。
阮玉郎信誓旦旦他可以安然帶走陳素母子三人!
他們只要返回女真部,就能橫掃契丹,一統北方!他說過要帶陳素馳騁草原,要帶她去長白山興王之地看冰天雪地。陳素說來生有緣再會,他不想要來世,只要今生!他要告訴陳素,趙栩明明應該是他的兒子!趙璟的兒子,沒有一個是適合練武的骨骼!
但趙栩爲何竟會不躲閃——!
“六郎——!”高似摸了一把臉,甩去一手雨水,看向人羣中趙檀的身影,滔天殺意頓起。
陳青退上臺階,守在趙栩身前,已能看見張子厚的身影。他握緊手中雙棍,甚至比在戰場上更緊張。六郎所料極準,高似果然在一旁窺伺!
高似,你待如何?!
憑他的目力,看見那高大的身影,舉起了弓。
陳青瞳孔收縮,蓄勢待發。臺階下混亂吵鬧哭喊瞬間像被隔離開來,他全神貫注,等待那一聲弦響。可他心裡,希望高似一箭射向自己,甚至射向六郎。起碼高似和妹妹和六郎就絕無關係!
一聲弦響,一箭破空,穿雨,飛過人羣頭頂,驟然下降,像自己有眼睛有生命一樣,尖銳嘯叫着直奔趙檀後心。
陳青一聲怒喝,衣袂翻飛,手中齊眉棍擊向來箭。
高似你以爲你是六郎的誰!趙檀不能死!張子厚要靠他審出阮玉郎勾結他和吳王的口供,還元初的清白,都要從這貪生怕死的趙檀身上着手!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訂閱正版。
三次元非常時期,儘量保持不斷更。
章節簡介取自溫庭筠的《雜曲歌辭-俠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