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初胸中怒火翻騰, 阮玉郎和梁氏惡毒至斯!竟派人冒充兄長!
他掛槍, 反手抽出射日弓, 戰馬速度更快, 兩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五十步!穿雲箭上弦, 瞬息點火, 一道火光破空而出, 直射向對面的陳字大旗。
對面騎兵絲毫不受影響, 一百五十步, 弓箭不達。只有當先那人慢了一瞬,剛舉起手中銀槍示意減速,穿雲箭的火箭已在半途中炸開, 箭頭加速如電般穿過旗面, 射中旗杆。
豁喇一聲,西夏軍中的那面“陳”字大旗旗杆半折,燒了起來。
“好!——”大趙八萬守軍齊聲高喝,高亢之聲穿雲裂石,似要撕開這蒼茫夜幕。戰鼓雷動, 士氣大振。
西夏鐵鷂子緩緩減速下來,最終鐵蹄翻騰, 列成長陣慢慢壓近。他們身後黑壓壓漫山遍野大軍在塵土間也隨之慢慢減速。只有當先那人獨自策馬加速疾馳而來。
陳太初眯起雙眼, 舉手示意身後重騎兵減速。自己一提馬繮加速迎向來者。
眨眼間, 銀色戰甲之人忽然引弓,抽箭,上弦, 一聲弦響,三箭齊發,直射向陳太初身後不遠處那面“趙”字大旗。
陳太初瞳孔猛然收縮,他無需回頭,已聽見身後傳來旗杆折斷的聲音。西夏軍中也傳來雷鳴般的喝彩。
陳家游龍箭!大趙將士們騷動起來,西夏出戰之人,果真是陳元初?
雙方越來越近,終於馬首交錯而過,各自轉了一圈,勒馬橫槍停住,蓄勢待發。
同樣的硃紅髮帶和領巾,同樣的銀色繡衫。兩張一模一樣的青銅面具在暗夜中閃着光,兩雙眸子同樣精光閃閃,兩人手中的銀槍,硃紅槍纓風中微動。
唯一不同的是,一人黑漆戰甲,一人銀色戰甲。
緩緩靠近的兩陣重騎兵,都不禁譁然,進入了彼此射程中,竟然無一人引弓,不知不覺停了下來,千軍萬馬皆矚目在這兩人身上。
陳太初仰天長嘯,喝問:“陳太初在此!你是何人?膽敢冒充我兄長!”
對方卻只是將橫在馬背上的銀槍交付右手,微微斜向上挑,他毫無應答,彷彿只是一具征戰沙場的殭屍。
“陳太初在此!——!!!”陳太初眼眶發紅,再次嘶聲高呼,握緊了手中槍桿。大哥!如果真的是你,若是你被迫出戰,至少讓我知道!
回答他的是卻閃着寒光的精鐵槍-頭一抖,三朵槍花呈品字樣驟放,還有風中徐動的血紅槍纓。陳家槍起手式:三花兩蕊!
陳元初!陳太初!一母同胞兩兄弟的陳家兒郎即將沙場決戰!
大趙軍營瞭望臺上的王之純也不禁深深吸了口氣,難以置信。身邊衆人鴉雀無聲。一息之後,王之純陡然鬚髮飄散,他劈手搶過鼓手的手中漸漸遲緩下來的鼓槌,奮力擊向牛皮大鼓上。一下,一下,一下下!越來越密,越來越重!
悲憤填膺!怒髮衝冠!此戰之後,京城陳漢臣處境之難,他不願多想。西夏梁氏如此狡詐陰險惡毒!他征戰三十年,見慣死傷,卻從未遇到這樣慘烈之事!
王之純氣沉丹田,大喝:“戰!!!”
八萬趙軍齊聲振臂高呼:“戰——!!!”
陳太初五內俱焚,殺氣頓時瀰漫開來,手中銀槍瞬間挑起萬千槍-影,將對面人馬皆籠罩其中。
好!王之純手中鼓槌越發沉重密集。陳家槍,暴雨疾風之勢!雷霆萬鈞之力!虛中有實,實中有虛。
“啊!——”對陣雙方齊齊驚呼出聲,瞬間又屏息無聲。
同樣萬千槍-影當頭迎上陳太初的槍-影,暴雨疾風之勢,雷霆萬鈞之力。也是陳家槍!
戰馬交錯,兩人瞬間已過了百招,他們身後衆騎只聽見緊貼槍-頭急速撞擊之聲。兩人皆人馬合一,俯仰自如,槍-影神出鬼沒。
鳳州城頭觀戰的各部精銳面面相覷,紛紛扼腕嘆息。陳元初!你究竟中了什麼邪!鳳州刺史胸口起伏不定,目眥盡裂,眼中熱淚滾滾而落,不停地搖頭,不停地否認:“不可能!不——那不是陳元初!他連陳太初都不認,假的!”
刑部一位官員被他撕裂了半幅衣袖,一把將他甩開:“胡鬧!我等不管陳元初爲何投敵,不管他爲何不認自己的親弟弟!我等只親眼看見陳元初代西夏出戰!這是不是游龍箭?!是不是陳家槍?!”
兵部一位年長些的拉住他,長嘆道:“刺史莫怪,實在是京中已經等了我們多日,不可再白白耗費時間!我等也會據實稟報陳元初認不出親弟弟的怪異事。”
鳳州刺史涕淚縱橫:“他興許被下了藥!心智迷失——!諸位——諸位!”
大理寺的三位能吏對視了一眼,心中十分疑慮不安,不知道西夏梁氏竟然用了什麼厲害的藥物,能讓陳元初變成這樣。
鳳州刺史眼睜睜看着各部的人匆匆下了登城道,一拳擊在女牆牆垛上,痛心疾首地看向沙場上依然激戰在一起的兩人。
王之純奮力一擊,大喝:“戰——!!!”
身邊旗兵咬牙擡起手中緋色飛鳥前軍旗直指向西夏大軍方向。
沉浸在觀戰中的三千種家軍重騎接令,立刻拔箭上弦,雙腿一夾馬腿,衝向敵陣,箭如雨下。震天動地的呼喊聲鐵蹄翻飛聲在夜幕下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西夏鐵鷂子也才如夢初醒,紛紛抽弓拔箭迎上。沙場這百來步的距離,雙方不過射出兩三箭,已近身廝殺成一團。
鐵甲對鐵甲!鐵鷂子對種家軍重騎!西夏和大趙的最強武力對戰,霎那間場上已鮮血四濺。馬匹鐵甲相撞,西夏金錘和大趙長戟互擊。中箭而亡的鐵鷂子軍士還掛在馬上東撞西衝。戰馬嘶鳴,戰鼓擂動,精鐵相撞,兵器擊碎盔甲甚至骨頭的輕微悶響,空中暗月已不忍再看,扯過一片雲遮住了臉。
陷入混戰的陳太初,連挑殺四名鐵鷂子後,又和對手錯馬而過,戰到一起。他深吸一口氣,驟然離鞍,銀槍和人倏地不見。
那人一怔,暗叫不妙,就見陳太初馬腹之下如毒蛇出洞,一條銀光貼着地面暴起,已刺中自己□□戰馬鐵甲護不到的馬腹。
戰馬吃痛,長嘶一聲,高高擡起前蹄,本應交錯而過的陳太初戰馬卻以小到不可思議的轉彎距驟然急轉,陳太初怒叱一聲,手中又一道銀光疾刺向那人面上。
浮雲散去,半闌月不忍看卻不得不看這殺聲震天的血腥沙場。
戰馬緩緩倒下,人卻已經騰空而起,一個後仰,避過這刺向咽喉的致命一槍,一張青銅面具應聲而落,連發髻都被銀槍挑散。
那人在地上滾了兩滾,躲過亂踏亂踢的翻飛馬蹄,手中銀槍吞吐,已挑落一名種家軍騎兵,翻身而上,繮繩一勒一提,直朝陳太初撲來,月光下一張劍眉星目英氣勃發的玉面,如嚴霜,如寒冰,烏髮飛揚,眉心滲出一絲血痕,越發襯得人決絕狠厲。
陳太初一怔,這冒充大哥之人,似乎是個女子?!可放眼四周,人人狀若瘋虎,奮勇砍殺,無人留意這個會陳家槍會游龍箭的是假陳元初。種家軍偶有看上一眼的,卻都未見過陳元初本人,更沒發覺這是個女子。
陳太初心中疑慮叢生,兩人已再度在亂軍中戰到一起,戰馬交錯。
“想要你哥哥活命,跟我來!”那人一個側身,幾乎橫在馬背之上,架住了陳太初的銀槍,沉聲喝道,她聲音嘶啞,說的卻是地道的秦州話。
陳太初一愣,那人已策馬往西夏大軍的方向退去。他不及細想,立刻緊緊跟上。銀槍如狂風暴雨,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往漸漸靠近的西夏大軍衝去。這一退一追,陳太初身後很快匯聚了近百名種家軍鐵騎,士氣大振齊聲高呼:“鐵鷂子已敗!鐵鷂子已敗!——殺啊——!”
混戰成一團的重騎兵們來不及細想,丟下敵手,轉往陳太初身後,由橫變縱隊,如尖刀一般往鐵鷂子後陣插去。鐵鷂子陣型被陳太初這隊人從中切成兩半,竟無一人能擋得住陳太初片刻。王之純遠遠看見那被陳太初撕開的缺口,缺口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心中大喜。
旗兵再次舉旗,開山斧軍和身穿步人甲的步軍們加快了速度,跟着最後重騎兵衝缺口往內衝殺而去。
西夏步軍尚在前移,突然見前面鐵鷂子橫矩陣型大亂,騷動之中,己方的“陳元初”長髮散亂,急退而回,排山倒海般的殺聲越來越近。一面“陳”字大旗席捲而來。
一路奔襲而來的西夏步軍,本就疲乏,此時雖有將領喝令迎戰,卻有些慌亂。陳家軍?!誰來了——?
不多時,剛剛列穩陣型的大軍,就見一人一馬率衆殺出了鐵鷂子最後幾排,身上銀白繡衫已通紅,猙獰的青銅面具在月光下火把下閃着寒光,手中銀槍一閃,已轉而抱弓在懷,利箭直指西夏中軍將旗。
火光一閃,呼嘯而過。西夏大軍只見中軍大旗忽地着了火,噼裡啪啦斷了下來,紛紛膽戰心驚大喊起來:“面涅將軍——!陳青——!陳青——!”不等後軍變前軍,二十幾年來對陳青的恐懼,使得步軍中衆多人已習慣性地返身後退。
緊隨陳太初一路殺入的種家軍重騎,此時才真正見識到傳說中“陳青一人可抵十萬大軍”的威力。方纔憑一個勇字旋風般殺將出來,還擔心己方大軍來不及跟上,會陷入西夏大軍重圍,誰想到還沒接觸,對方已亂成一團。
西夏領軍大將朝着撥轉馬頭往西而去的“陳元初”喊了幾聲西夏語,又拔刀砍了幾名掉頭跑的軍士,依然擋不住已亂的大軍退軍的頹勢。
他驟然一個激靈,一擡眼,就見百步外那一箭射斷中軍大旗的黑甲面涅將軍,手中弓*箭正指向自己。
三箭齊發,直髮直往,破空而來的火光令人魂飛魄散。
火箭在西夏軍中炸開,不少人抱頭或就地打滾。
西夏大將身子一僵,來不及擡手摸向胸口,已墜下了馬。
副將立刻派人去救,高呼“退兵十里!”旗兵打出旗語,傳令兵鳴鑼收兵。剛剛對陣上開山斧步軍和大趙重甲步軍的鐵鷂子,紛紛別轉馬頭往回退。
陳太初卻毫不停留,持槍殺入西方的西夏步軍之中,眼見大勝在望的種家軍更無一絲猶豫,毫不畏懼,呼喝着尾隨其直衝而入。
這支千餘人的尖刀重騎,又一次撕扯開橫列數裡的西夏步軍陣列。
瞭望臺上的王之純一揮手,旗手揮舞起繡着蛟龍的青色大旗,左軍將領一聲令下,西軍營的八座吊橋轟然落在壕溝之上,三千輕騎,八千重甲步軍高聲吶喊着直往陳太初殺入的方向衝去。
陳太初一條血路殺到底,在萬千步軍之中,前面那女子一人一馬絲毫不減速,被她戰馬踢飛的不少,被她銀槍挑開的更多。
此人是敵不是友,卻對西夏兵下手毫不留情?
一刻鐘後,前方驟然黑了下來,地勢開闊,灰塵方息。眼看一人一馬越來越快,若不是銀色繡衫在月光下閃光,很快就會湮沒在黑夜裡。
陳太初大吃一驚,勒繮慢行。斥候所報明明是西夏主力大軍至少十五萬人來犯,他卻這麼輕而易舉殺了出來,這支“大軍”最多隻有兩三萬人而已,又橫列陣勢數裡,纔會被他輕易殺穿到底。難怪連營都不扎,直接襲擊鳳州守軍。
是有重兵埋伏在前?還是另有企圖?西夏主力究竟在哪裡?陳太初回頭一看,隨他殺出來的幾百重騎兵有不少轉了個彎,就要去截殺朝西北秦州方向退去的西夏步軍。
陳太初高舉手勢,喝道:“西夏派了一人冒充我兄長,若不生擒回營,恐怕無人相信。我去追她!你們原路殺回,會合大軍,切莫繞到前面去。恐有埋伏!”他點出一個九人中隊:“你們結隊從最西邊繞回中軍,速速稟報王將軍,西夏只來了三萬人!”
就算身後幾百人都相信他,可京中那些人又怎麼會相信兩軍對陣中射出游龍箭,刺出陳家槍的“陳元初”不是陳元初是一個女子?!
陳太初見遠處那人已漸漸成了一個銀色小點,那銀點忽地停了下來,似乎在等他。他朝衆騎揮了揮銀槍,掛槍取弓,雙腿緊夾馬腹,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