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形,一看就可以知道正在進行一項儀式,多半是要良辰、美景,不知爲甚麼揭幕。蘇耀西見原振俠看得入神,伸手遞了一具望遠鏡給他。
原振俠把望遠鏡放在眼前,屋頂花園中的一切,自然看得再清楚沒有,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突然聽到了陳氏兄弟的講話聲──
原振俠回頭向蘇耀西看了一眼,蘇耀西作了一個鬼臉:“定向音波接收儀──不但是爲了好奇,也有商業行爲上的需要。”
原振俠聳了聳肩,這種音波接收裝置,靈敏度極高,可以把接收到的音波放大,一成偷聽的行動,早已在各種間諜行爲中被普遍採用,不足爲奇。
他索性坐了下來,這時,他又有望遠鏡,又有偷聽儀,和他身在屋頂花園中,沒有甚麼不同,反而人家不容易發覺他。
原振俠自己也覺得好笑:“難怪那麼多人喜歡偷窺偷聽,原來可以使人產生自己是隱形人的奇妙感覺──”
這時,陳氏兄弟的講話聲,正不斷傳來。
通過望遠鏡,可以看到他們兩人的口嗡嗡在動,但聲音聽來只是一人發出,可能是一個人在說話,另一個自然而然,在照着口型動作。
陳氏兄弟所說的是:“各位來賓,今天請各位來,大開眼界,欣賞一下這件我們千辛萬苦得來的實物,這寶物,簡直不能用金錢來衡量它的價值──”
在聽到這裡的時候,原振俠也不由自主皺了皺眉,蘇耀西道:“聽聽,這是甚麼話,哪有人這樣子講話的?簡直一點知識都沒有,連市井之徒都不如──”
原振俠大有同感,但是他對陳氏兄弟的印象,卻並不算太壞。陳氏兄弟的個子相當高,身形魁梧,膚色黝黑,濃眉大眼,看來雖然粗了一點,可是另有一股豪爽粗獷的氣概,看起來,不像是善於經營的商人,倒像是兩個運動家,或是江湖人物──
可是,儘管他們的外型不俗,但是他們所說的話,卻越來越不敢恭維。
他們接着在說:“單是把這件寶物運出來,已經至少犧牲了十個人,而把這件寶物發掘出來的經過中,又有着巨大的意外,也至少有十個人喪生。”
蘇耀西的聲音之中已充滿了憤怒:“這更不像話了,東西的寶貴與否,怎能用犧牲了多少人命來衡量──”
原振俠也道:“太過份了,想不到這兩兄弟,竟然這樣卑鄙──”
他們兩人在大表不滿,可是在屋頂花園上,陳氏兄弟的話才一說完,就傳來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原振俠心中在想,若是良辰、美景居然對陳氏兄弟的這一番話,沒有反感的話,那麼這兩個小女孩,也就不那麼可愛。
他移動了一下望遠鏡,看到了良辰、美景。在耀目的燈光和鮮紅的衣服的映襯之下,她們兩人,更是貌美如花、嬌豔欲滴。
可是,在她們的臉上,卻也現出十分不滿的神情,不等掌聲結束,她們就急速地講起話來──她們說話的方式,和陳氏兄弟不同,她們是一個說半句話的,一個說了半句,一個就自然而然會接上去,所以她們說起話來,比平常的速度要快。
爲了行文方便,就不必指出那半句話是良辰說的,那半句話是美景說的了,反正都是她們兩個人說的就是。
她們的語氣,充滿了指責:“等一等,這是甚麼話,爲了運這東西,就犧牲了那麼多人。是明知那麼危險,還是純粹是意外?”
她們兩人的語音,清脆嘹亮,一開口,人人都被她們的話所吸引,一時之間,掌聲全靜了下來,很多賓客分明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局面纔好,所以一時之間,人人面面相覷,再也沒有人說話。
陳氏兄弟互望了一眼,在望遠鏡中看來,他們的口部動作仍然一致,所以看不出究竟是哪一個在發聲,他們先是“哈哈”一笑:
“可以說是意料之中,危險程度之高,人人皆知,可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樣有人爭着來做這件事──”
良辰、美景的俏臉脹得通紅:“這和用金錢收買人命有甚麼不同?那不是高尚的行爲!”
蘇耀西和原振俠不約而同喝了一聲採:
“好!”
他們的喝采聲,屋頂花園上自然聽不到,只是看到在屋頂花園上有不少人,都現出不安的神情。
人家都想不到一雙少女,膽敢頂撞陳氏兄弟這兩個豪富。但是想跟紅頂白的人,又一時之間,不明白良辰、美景的來龍去脈,所以也不敢造次。
是以,仍然沒有人出聲,依然是二對二的局面。
陳氏兄弟又笑了兩下,聽得出笑聲已相當勉強:“怎麼啦?自古以來,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我們出錢,有人來應徵,又沒有人強迫,一切自願,有甚麼不對?有甚麼不高尚?”
良辰、美景更怒:“應徵者知道自己工作的危險處境麼?完全知道?”
陳氏兄弟大聲回答:“全然知道!沿途,他們會接受軍隊的盤查,會遭受游擊隊的伏擊,會被散兵遊勇攻擊,會被餓慌了的饑民搶掠,他們知道自己的工作,比試飛飛行員危險,比運輸硝化甘油的司機危險,比參加外國僱傭兵團危險。”
他們兩人一口氣說到這裡,直視着良辰、美景,良辰、美景和他們對望着,一時之間,也不知該用甚麼話來反駁的好,因爲世界上有的是危險而報酬高的工作,很多人搶着去做,甘冒奇險,似乎並說不上甚麼道德不道德,高尚不高尚,反正全是自願的!
陳氏兄弟又冷冷地道:“我們出的代價是每個人二十萬美元,人若是不幸犧牲,酬勞歸指定的家屬所有,我們一共請了一百個人,只有十分之一在那麼艱難的環境中死亡,不算是太危險吧?”
陳氏兄弟一副挑戰似的神情,仍然望定了良辰、美景。良辰、美景十分生氣,嘟着嘴:“那也不值得拿出來炫耀,並不見得光采──”
陳氏兄弟哈哈大笑:“我們是暴發戶,記得嗎?暴發戶本能,就是炫耀自己手中的金錢所能做到的一切事──”
他們兩人自己這樣說,良辰、美景更不好說甚麼了,而氣氛也變得尷尬!
這時,有一個看來十分圓滑的中年人大聲而誇張地叫:“天──那究竟是甚麼好東西?是從哪裡運出來的?”
陳氏兄弟道:“東西,重八百二十公斤,是從高棉的吳哥窟運出來的,東西原來收藏得十分隱秘,大家都知道吳哥窟?”
人叢中立時傳出一陣答應聲。
良辰、美景悶哼了一聲:“偷出來的雕像?吳哥窟是高棉的國家文物重點,所有發掘出來的物件,一律不準運出來,你們是走私出來的,竟然還洋洋自得?”
陳氏兄弟笑得十分放肆:“有錢可使鬼推磨,知道押運隊的隊長是什麼人嗎?本來是越南軍隊的一個少將副師長!”
良辰、美景顯然對陳氏兄弟的那種暴發戶的氣焰忍無可忍,出聲道:“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一點也不光采,我們拒絕爲它揭幕,你們請便把!”
兩人說着,轉過身子就要走,她們兩人的動作何等之快,只要她們一起步,陳氏兄弟就無法再挽留她們了。可是他們的行動也快絕,一下子阻住了她們的去路:“不看一看那究竟是什麼?老實說,那東西要不是奇怪之極,我們怎麼會花那麼大的功夫運來?”
良辰、美景悶哼了一聲:“是什麼都不希罕,我們什麼希奇古怪的東西沒見過?”
陳氏兄弟所需要的,顯然就是那一霎間的耽擱,他們兩人一面說,一面已伸手,動作一致,抓住了那幅黑布的一角,向上一抖。
那幅黑色的布料,不是布,而是黑色的綢,綢又輕又薄,他們兩人向上一抖,用的力道又怡到好處,所以整幅綢向上揚了起來。
在那種情形下,在屋頂花園上的每一個人,自然都可以看到被黑綢覆蓋着的是甚麼東西。
可是,居高臨下看着的原振俠和蘇耀西,卻無法看到那是什麼東西,揭起來的黑綢,仍然遮住了他們的視線。在那一霎間,只聽得屋頂花園上,傳來了許多人發出來的“咦”地一聲響,其中,自然也有離得那東西最近的良辰、美景的聲音在內。
這種情形,只說明瞭一點:一定是黑綢下面的那東西奇怪莫名,大出衆人的意料之外,所以纔會使得看到的人,個個發出“咦”地一下,表示驚訝的聲音來。
不必等陳氏兄弟再有什麼動作,揚起的黑綢,自然又落了下來,又遮在那東西上面。
在黑綢揚起時,連良辰、美景也被遮住,這時,才能看到她們,滿臉皆是驚訝之色,一副想問、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問纔好的神情。
陳氏兄弟卻不理會她們,只是向所有人作了一個手勢,大聲道:“各位,因爲一些意外影響了我們的心情,所以今晚的宴會取消了!”
他們作了這樣不禮貌的宣佈之後,立時向良辰、美景道:“兩位不同,兩位只要喜歡,不但可以留下來,隨便留多久都可以!”
這一番話,令人感到驚詫。
原振俠看到這裡,已經知道,陳氏兄弟在商場上成功,不是偶然,他們的確是厲害角色,懂得掌握人家的弱點。
他們先是知道,那黑綢覆蓋下的東西,必然會引起良辰、美景極大的好奇心,所以先讓她們看上一眼,接着,他們就趕走了其餘人,只留下良辰、美景,表示可以和她們一起討論她們所看到過的“怪東西”。
(原振俠其實一點也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但是幾乎所有人一看到都發出了驚訝的叫聲,可知那東西必有它的古怪之處,自然可以稱爲怪東西。)
陳氏兄弟看透了良辰、美景的心理,在說了那幾句話之後,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良辰、美景考慮了大約十秒鐘,都咬着下脣,然後,指着那東西,問:“怎麼會這樣子的?究竟是哪裡弄出來的?”
這時,居高臨下,用望遠鏡在觀看着屋頂花園上所發生的一切的原振俠和蘇耀西,也不禁好奇心大作,心癢難熬!
蘇耀西忍不住道:“他媽的,黑綢子下面的,究竟是甚麼古怪東西?”
原振俠道:“不要緊,我和良辰、美景熟,可以立刻問她們,她們和那位先生的夫人,有特殊的聯絡方法,看到她們戴的耳環嗎?那是極微型的傳呼器──”
蘇耀西忙道:“現在就聯絡?”
原振俠搖頭:“不急,且看她們如何決定──”
只見良辰、美景考慮了片刻。又一起以詢問的眼色望向陳氏兄弟:“肯把來龍去脈全告訴我們?”
陳氏兄弟也齊聲道:“自然,這正是我們的目的!”
良辰、美景沒有再猶豫,立時點了點頭,陳氏兄弟“呵呵”笑着,樣子十分高興。
他們的外型,可以說是相當俊朗,這時又笑得豪爽,所以看來更不令人討厭,反倒覺得他們另有魅力。
他們兩人,先向良辰、美景作了一個請她們過天橋去的手勢,然後,發生了一宗出乎原振俠和蘇耀西意料之外的事──在良辰、美景向前走去,背對着他們時,他們兩人突然伸手向上,向着原振俠和蘇耀西所在的方位,作了一個下流的手勢──
接着,屋頂花園所有的照明,一起消失,由於原來光線太強,一下熄滅了之後,有一個短暫的時間,變得甚麼也看不見。
就在那十來秒鐘的時間中,只聽得陳氏兄弟得意非凡的轟笑聲,在迅速自近而遠。
他們的笑聲,表示了他們心情的輕鬆。
原振俠和蘇耀西同時放下望遠鏡來,互望着,神情不免有點尷尬──陳氏兄弟忽然向他們作出那個下流手勢,表示他們早已知道有人在偷窺偷聽,這自然令原振俠和蘇耀西感到狼狽。
蘇耀西喝了一口酒,感慨地說:“這兩個傢伙,甚麼都做得出來──”
原振俠也喝了一口酒:“索性偷上去,揭開那黑綢去看看──”
蘇耀西搖頭:“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但又焉知那不是一個陷阱,真要着了道兒,以你大名鼎鼎,原振俠醫生的名望,不免陰溝裡翻船,日後如何再在江湖上行走!”
原振俠笑:“就算有陷阱,也不會用來對付我,我看良辰、美景,反倒危險得很──”
這時,眼睛已適應黑暗,屋頂花園的情形又隱約可見,不但良辰、美景早已不見,連陳氏兄弟也不在,自然是不知到了兩幢大廈的哪一層,去討論那個怪東西去了。
蘇耀西笑得大聲:“危險?我看也沒有甚麼危險,不過一切經過,真有點像是那一雙傢伙設下的陷阱,不妨提醒兩個小傢伙一聲,陳氏兄弟年紀雖然不大,但是當得起老奸巨猾的評語。”
原振俠也有同感,他撥了那位先生的電話,隔了好久纔有人接聽,卻是那位先生的老僕人老蔡,說是先生夫人全不在,不知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回來。
這種行蹤飄忽的生活方式,原振俠本身也如此,所以並不以爲怪。他放下電話,想起託他來找蘇耀西,要和巫術研究院聯絡的溫寶裕,又撥了他巨宅中的電話,一下子就有人接聽,原振俠才“喂”了一聲,那邊就響起連珠也似的責問:“聯絡上了沒有?巫術研究院方面怎麼說?是不是史奈大師和巫術院早就有過聯繫?”
原振俠等他把一連串的問題問完,才道:“我才把問題提出來,你別心急,倒是有一件事。你有辦法和良辰、美景聯絡?”
溫寶裕道:“有──三長兩短的信息,就表示我有要緊事情找她們。”
原振俠道:“好,發一個訊號給她們,當她們和你聯絡時,你告訴她們,是我說的,正和她們打交道的那兩兄弟,應該屬於危險人物,請她們小心點提防──”
溫寶裕像是吃了一驚:“甚麼兩兄弟?企圖對她們有不軌行動?”
原振俠笑了起來:“不至於那麼嚴重,但總要提醒她們一下,對了,還有,切記得問她們,黑綢子蓋着的是甚麼東西──”
溫寶裕大感興趣:“甚麼東西那麼神秘?”
原振俠對溫寶裕的印象甚好:“你問她們吧──她們有了迴音,告訴我一下,我在一個朋友處,電話是──”
溫寶裕大聲回答:“得令!”
溫寶裕辦事快捷,我和蘇耀西沒有說多久,他的電話就來了,聲音悶悶地,顯得不是很高興:“原醫生.照你的話說了,卻被她們取笑了一頓──”
原振俠知道青年人的好勝心:“她們怎麼說?”
溫寶裕嘆了一聲:“請聽全部錄音──”
接着,他就放出了和良辰、美景通話的錄音,一開始是良辰、美景在問:“有甚麼事?我們正忙着──”
溫寶裕照着原振俠所說的說了,引起了良辰、美景的一陣轟笑聲,笑了足有十來秒鐘,才聽得她們道:“只當偷窺者是姓蘇的,誰知道還有大名鼎鼎的原醫生在,真想不到──我們不必小心甚麼,倒是你,小心你那個苗女下蠱,原醫生要小心他那個女巫作法──”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良辰、美景說話,向來肆無忌憚,想起她們說話的時候,笑成一團的有趣模樣,也沒有法子生她們的氣。
蘇耀西聽到這裡,倒發出了一下表示不滿的悶哼聲。溫寶裕在道:“原醫生是一片好意,對了,還有,黑綢子下面的是甚麼東西?”
良辰、美景仍然一面笑一面說着,語音和笑聲一樣清脆動人:“黑綢子下面的東西?有趣極了──怪異莫名,賣個關子,先不告訴你──”
溫寶裕的耐性,顯然已到了極限,他大喝了一聲:“不說就不說,不要浪費我寶貴的生命──”
(溫寶裕最近,覺得他自己已經成年了,常十分珍惜時間,也就常把“別浪費我寶貴的生命言”這句話,當做了口頭禪。)
通話就在溫寶裕憤然放下電話時結束。
溫寶裕道:“聽到了?這兩個不知好歹的丫頭片子,保佑她們遇到色狼,才叫報應”
原振俠覺得有趣:“只怕世界上可沒有甚麼色狼可以追得上她們──是我瞎擔心了。”
溫寶裕又咕噥了幾句,又立刻追着要了巫術研究院的電話後,這才幹休。
蘇耀西和原振俠又閒談了一會,兩人雖然都很想知道那黑綢子下面的東西究竟是甚麼,能使得看到的人都發出驚訝的呼叫聲,可是根本無從猜測,只好當作是來自吳哥窟的一個精美的雕像──雖然他們知道精美的雕像,不會使良辰、美景有這樣的好奇。
一直到天色微明,原振俠才告辭離去,他在臨走時,又忍不住向屋頂花園看了一眼,發現已沒有黑綢,那東西已被搬走了。
等到車子快駛到住所時,車中的電話,響了起來,原振俠按下了一個掣,聽到了一個他一直在思念的、清冽如泉、甜蜜無比的聲音:“想不到吧──”
原振俠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小瑪仙,希望你就在附近──”
瑪仙的聲音之中,又增加了幾分幽怨,令原振俠更是心懸在半空之中,沒個落處。她道:“你失望了,我在海地,巫術學院,因爲才接到溫寶裕提供的一項驚人的巫術資料,又提到了你,才和你聯絡一下的。”
原振俠感到了不可遏制的衝動:“我來找你──”
電話中,可以清楚地聽到瑪仙一下吸氣聲,顯然原振俠的提議,對她來說,也是極大的誘惑!
原振俠不等她有進一步的表示,就道:“我會用最快的方法趕來──”
瑪仙又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地道:“我看不能,原──會有一些事,立刻發生在你的身上,我強烈地感到這一點,會有事發生,使你改變主意。”
原振俠悶哼一聲:“你越發神通廣大了,我不信有甚麼事發生可以阻止我來看你!我不信──”
說到這裡,在朦朧的晨曦之中,在絕無可能的情形之下,在他的車子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雖然有些霧,可是霧也不是很濃,能見度不算差,清晨的路上又不是很多車,所以原振俠的車速相當快,一發現有人,而且發現車子正飛快地向那人撞去,原振俠立時憑着他超卓的駕駛術去補救。
他的車子陡然停住,在路上打着轉,可是在車子打轉時,尾部還是掃到了那個人,把那個人掃得直跌了出去,仆倒在路邊的草叢中。
在那一霎間,瑪仙的聲音響起:“已經發生了意外了,是不是?”
原振俠苦笑:“我撞倒了一個人,看來不會很嚴重,我下車去看看──”
瑪仙的聲音中有着笑意。
瑪仙笑,可知事情一定不會很嚴重:“取消你的行程吧,會有些事,連續不斷髮生在你身上,有麻煩,可是沒有大礙──”
原振俠沒好氣:“你的話像是八流的算命人,保持和我聯絡──”
瑪仙用十分美妙動聽的聲音答應了一聲,原振俠已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那被車子撞倒的人,伏在路邊的草地上,一動不動,原振俠走了過去,先伸手探了探鼻息,然後把他的身子,輕輕翻了過來。
一看清那人的臉部,原振俠便不禁愣了一愣,由於衣着和短髮,原振俠一直認爲被車子撞倒的是男人,直到這時,他纔看清,那是一個女郎,年紀大約二十五歲,臉型姣好,十分清麗,在她的頭臉上,都沒有傷痕,可是雙目緊閉,昏迷不醒。
原振俠是醫生,很快就判斷這個冒失的女郎,只是暫時性的昏迷,而且,昏迷的原因,多半是驚嚇而不是受傷,可是這裡離他服務的醫院不遠,儘管那不是他的過失,他也有責任通知醫院,派救護車來。
他脫下了外套,枕在那女郎的腦後,又走向車子,彎身拿起了電話。在那一霎間,他想到好好地在和瑪仙通話,忽然就有了意外。人生的變幻,真是不可測之至──
他撥了醫院急救部門的號碼,轉過身去,卻看到那女郎已坐了起來,一臉的疑惑之色,像是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原振俠忙向她作手勢,示意她坐着別動,同時道:“你被車子撞倒了,別動,我替你在叫救護車──”
那女郎迷惑的神情更甚,她的身手看來十分矯健,也證明她沒有受甚麼傷,一挺身,就站了起來,瞪大了眼,望着原振俠。
她眼瞪得十分大──她的眼睛本來就大。黑白分明,可是眼神之中,卻滿是疑惑和迷茫,她向前走來,聲音也是一樣,透着叫人極度同情的無依:“我在甚麼地方?發生了甚麼事?”
原振俠已經叫醫院派救護車來,他打量了一下那女郎,衣着隨便之至,頭髮很短,比普通男孩子更短,臉上一點化妝品的痕跡都沒有,可是越看越是秀麗。
從她的衣着神情來看,她應該是就在附近居住的,但原振俠可以肯定,在此之前沒有見過她。
她那樣問,神情十分驚惶,不像是裝出來的,原振俠愣了一愣,心想可千萬別有醫學上最難診斷治療的事發生纔好!
那女郎的這種神態言語,不必是一個專業醫生,就算是普通人,也會立即聯想到──這個女郎可能由於剛纔的一撞,而在記憶系統方面,受了損害!
腦部由於震湯而形成的損害,如果屬於記憶系統方面,那最叫醫生棘手,因爲現代醫學,說來慚愧,對於人腦的記憶系統部份,所知極少,幾乎是一片空白!人若是因種種原因而形成失憶,完全檢查不出來,也無法治療,只能聽其自然。
原振俠望着那女郎:“你叫甚麼名字?住在哪裡?”
那女郎見問,先禮貌地笑了一下,顯得她相當有教養,隨即道:“我叫──”
她只說了兩個字就停住了,接着,又重複了一下:“我叫──”
然後,她現出十分害怕的神色來,分明她的名字,就在口邊,可是她卻說不出來了!
這種情形,自然使人產生心理上的恐懼,她急速地作了一個手勢,聲音有些發顫,忽然雙手一起緊緊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臂,失聲問:“我叫甚麼名字?”
原振俠苦笑:“你好好想一想!”
那女郎急得俏臉煞白:“我……我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是誰?我從哪裡來?”
原振俠還沒有回答,救護車已然響着警號,駛了進來,原振俠忙道:“請到醫院去再說──”
那女郎發起慌來,把原振俠的手臂抓得更緊:“我不去,我沒有病,我不去!”
救護車停下,救護人員下了車,那女郎更叫了起來:“你別離開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甚麼人……是你第一個發現我的,你別離開我──”
她的聲音發顫,神情楚楚動人,那種彷徨無依的眼神,更叫人心軟,原振俠心想,無論如何,她總是被自己的車子撞倒的,而且,她如今的行爲,正是失憶症者最初知道自己某些記憶消失後的早期恐慌,在情在理,都沒有棄她而去之理。所以,他用十分誠懇,聽了可以使人放心的聲音道:“你別慌,我不離開你,和你到醫院去──”
那女郎聽得原振俠這樣說,才吁了一口氣,可是仍然緊握着原振俠的手臂不肯放。
原振俠只好和她一起上了救護車,到醫院去。在三分鐘的車程中,原振俠可以感到他身旁的女郎正在極度的恐懼之中。
那女郎的身子微微發抖,她堅決不肯躺在把架上,她向原振俠靠了靠,像是想靠緊原振俠,以減輕心中的恐懼。
原振俠也不會介意輕摟着她,如果那樣對減輕她的恐懼有作用的話,不過她顯然由於女性的矜持,又和原振俠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她雖然穿着寬大的運動衫,可是由於她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也可以看出她有着十分健美的身材,她雙腿縮着,在比例上,十分修長。由於她衣着的隨便,又是在意外的情形下發現她的,她美麗的體態,自然也一時之間,不是那麼明顯。
這時,仔細一看,這女郎竟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美人兒!
到了醫院,女郎仍不肯讓原振俠離去,好在原振俠本身就是醫生,也就展開了初步的診斷。那女郎一點外傷也沒有,可是一直到在病房安頓了下來之後,她仍然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和自己從哪裡來的。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初步的診斷自然是由於撞擊所形成的失憶,要安排許多精密儀器進一步的檢查。
一方面,由於事情涉及交通意外,另一方面,那女郎的身分,總要弄明白的,所以,一個女警官和一個男警官,就來到了病房中。
這時,女郎雖然不再拉住原振俠的手臂了,可是她卻一直用哀求的眼光來挽住原振俠,在她眼波盈盈的大眼睛中,總是有訴說不盡的哀求,令原振俠無法提出要離開病房。
原振俠初時想,女郎的身分,很快可以弄清楚,她的家人會來陪她,那麼美麗出色的女郎,必然有知心的異性朋友。她的失憶程度看來並不嚴重,經過休息和藥物的幫助,應該不難康復。
整件事,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小小點綴,很快,大家都會忘記這一切。
可是,以後接下來發生的事,都和他當時所想的大不相同,令他不知所措,失色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