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公住在本省另一個市的鄉下。小時候我常過去玩,那個村子盡是黑色的淤泥於楊樹的道路,那個村子只能靠雙腳走進去。當我踩着一腳黑泥走進那個小村子時,我舅公跟個賊一樣,把我帶到他們家破舊的老屋裡。
那樣的地方到處都帶着股鄉土氣,黑瓦土屋,黃泥的屋子裡昏暗得像鬼片裡的場影。我爸窩在黑暗的角落裡喝着那種看不出是茶色還是綠色的劣質玻璃瓶子裝的白酒。
看到我,他眯着眼愣了半天,才猛地一下將瓶子放在桌上,“小可,你幫我求求霍建軍,讓他放過我。錢他拿得夠多了,好歹還我一個名聲。”
我搬了張竹椅坐在旁邊,低着頭刮球鞋上的黑泥。我不善於和我父親說話,從小我就沒怎麼跟他說過話,小時候我和小朋友們進公司玩時,路上遇着他,他總是仰着臉不看我。跟我是透明的。
一樣。在家裡,他也是板着張臉處處顯示他父親的尊嚴。
小時候我試過和別的孩子一樣,用心讀書拿爭着考第一,可當我拿着獎狀回來家裡時,我沒有看到和晨晨父親一樣的笑容。可他只是嗯了一聲,將我辛苦考來的獎狀隨意的丟在桌上。於是我的心淡了。
我並不能和晨晨一樣,用自己的優秀換來父母的笑臉,甚至我受傷生病也得不到他們的關心。就算在任何人眼裡我都和晨晨一樣優秀可愛,可他們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任我生存。開始我一直不明白這是爲什麼,我甚至懷疑過我是不是他們撿來的。我甚至去翻他們的結婚證和我出生的日子作計算。後來看到我弟弟,我多少明白一點,他們的愛本就不多,剩到我這個女兒時,已少得微不可見。
重男輕女那個詞在我們那個年代真的並不遙遠。即使是現在父母們也多對兒子要熱心一點。畢竟女兒終究是別人的。這種心理讓現在的孩子或許很難明白。可在我們被稱爲孩子的年代那是很正常的事。
極少有人能像晨晨的父母一樣,把女兒當寶一樣疼。不過,當然了晨晨真的很優秀。樣貌或是成績,她在我們那個圈子裡永遠是第一。我其實有機會和她拼,可是就算我再優秀,在我父親面前我仍然是透明的。
我們就像是兩個空間的人,他高高在上,我抑着頭等他施捨笑容。那天我不是等他施捨笑容,而是等他告訴我經過。我不習慣跟他說話,我只會等。等來的回答斷斷續續,和所有酒後的亂語一般零亂、真實。
霍建軍是鑫誠公司的二把手,但他控制着公司的大權。上面的人也只給他面子。我父親大多時候是個擺設。抗着公司經營不善的罪名。讓霍建軍可以肆無忌憚地撈錢、受賄、吃回扣。總之他安全地一步一步地將鑫誠搬走、蛀空。
鑫誠頹敗不久,他自己的企業就如雨後的變種春筍。突然一下屹立在這個城市之中。他能那麼快成功,很多人知道那是因爲鑫誠。可那時已功成名就的他,誰又能拿他怎麼樣。
當然了,我那個酒鬼父親自然不知道這麼多,他要知道也不會被人當墊子踩了。他知道的只知道鑫誠接了一個三十萬的單。他和霍建軍去收帳,那年月銀行轉帳還不像現在這般順利,我父親和霍建軍帶着鉅款回來的路上,錢被霍建軍全部捲走了。霍建軍先他一步回來,把所有罪果推給他。說是他酒後把錢丟了。不景氣的鑫誠已經幾個月沒發工資了,所有人都等着這三十萬分工資。衆人的憤怒可想而知。
我父親希望霍建軍顧念小霍和我的關係,能將三十萬交出來。於是我也懷着這個希望回到家。我回家的當天,晨晨找到我,她說,不知道爲什麼,小霍被他父親綁上車,送出去了。她去打聽,聽到的消息是小霍家裡拖關係給他聯繫了那個最大城市裡的最著名的大學。小霍不願意去。霍建軍一生氣就把他綁上車硬送過去了。
晨晨不知道爲什麼,我卻知道。我和小霍的那份人人祝福的感情,那一刻讓霍建軍硬生生地砍斷了。我帶着滿腔的憤怒去找霍建軍理論。卻成了邁入我黑暗人生的開始。我並沒想到踏進那道我熟悉的大門時,也打開了我無盡黑暗的人生之路。
我和小霍的父親並不熟悉,每次去小霍家時都只看到他母親忙碌的身影。小霍和他母親都很少提霍建軍這個人。在我映象裡他也就是個很有錢、很和氣的老頭子。
我和這老頭子只見過幾次,每次都是看着他拿着西裝匆匆出門。臨出門他還很客套地跟我說,“小可,你慢慢玩啊!”
那天我帶着滿腔的憤怒敲開霍家大門時,門後霍建軍依舊帶着客套的笑臉。一晃然我差點忘了就是這傢伙坑了我父親,破壞了我和小霍的未來。我卡在門口怒憤一時不知從何開始。
霍建軍卻像完全沒做過錯事一樣,還帶着一臉慈愛的笑問我,“小可,有什麼事嗎?要不要進來說。”
“啊!”我愣了一下,就那麼進去了。或許我沒發現,在我進門的一剎那,霍建軍臉上的笑分明帶着一絲奸詐。可我卻就那麼傻傻的進去了,進入了人生最黑暗,最不願意回憶的一幕。
我不知道一切是怎麼開始的,我只知道面對不斷向我撲來的他,我發瘋似的反抗着。有限的精力在那一刻超常發揮了。我拼命的用所有能摸到的東西砸他,我用能所有能使出的力道去掙扎。
我聽到那個禽獸在我耳邊說,不是小霍,他早下手了。
我聽到他惡魔般的奸笑。
我的反抗引起他的反感,我感覺到他掐着我脖子的手。
或許那時我暈了,亦或沒有。我不想去仔細回憶。因爲那是我一生中,最深切的痛觸,終我一生,我都在極力壓抑着這段記憶。
第二天,我拿着他扔給我的三十萬離開了霍家。從那一刻之後,我再也沒踏進過霍家。也可以說是從那一刻以後,我再也進不了霍家。不願意,也不可能。
這一家人,兒子空付諾言換走我的貞潔,父親卻用三十萬搶走我的身體,試問這樣的人家,讓我如何能平靜地放過他們。
那天凌晨我扛着裝着三十萬鉅款的密碼箱,剛出門就讓幾個大蓋帽的人抓了。我不知道混亂的一切是怎麼回事。我只知道那三十萬在那些手裡一過就少了一大半。最後到鑫誠的只有幾萬。
而我抱着這三十萬出現就成了我父親捲走公款的鐵證。很快,我父親被人從鄉里擰出來,扔進牢裡。他們的速度快得超出我的想像,好像一切都是早排練好的。
那時的我真的太年輕,簡單的腦袋裡跟本沒想明白這是一回什麼事。後來,有個人幫我查了之後,我才知道,那時霍建軍因貪污過巨,引起上面的注意。於是他陷害我父親,讓上面的注意轉到我父親身上。那天的大蓋帽是他事先安排的。一切全是他計劃好的,先捲走錢,然後在衆目之下讓姓徐的人帶着錢出現。除了一件——那天,他以爲來要錢的會是我父親。
他對我早有覬覦,只是那天才忍不住動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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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是不是太突然了,難道你之前沒察覺到一點跡象?”
她說,“你指望戀愛,特別是初戀中的人能注意到別的人嗎?”
我說,“那別的人呢?別的人也沒發現跡象?”
她搖了搖頭,“或許他發現了吧!”我想她說的“他”是指小霍。
我回想了一下,問道,“霍建軍做這樣的事是不是太不明智了,他可以選別人坑害啊!特別是對你,那不是必然會引起小霍的牴觸嗎?”
她嘆了口氣,“他低估了,低估了小霍的執着,更低估了我的能力。”
我說,“我還是不明白,他那樣有錢的人,不是會有很多選擇嗎?他犯得着跟自己兒子搶嗎?”
她說,“你不會懂的。有錢人的道德限制本來就比常人低,有些人爲了刺激,會做出一些我們看來很變態的事。我一開始也不明白,後來進了他們的圈子,才慢慢相信。物資的富足強化了精神的空虛,只有想不出的,沒有做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