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推 測

江岸風急,暮色漸濃。

胡鐵花放馬而奔,沿岸非但沒有死人的屍首,連個活人都瞧不見。

江上的船隻也少得很。

“還不到一頓飯的時候,那兩匹馬就已去而復返,顯然並沒有走出多遠,就已被人截擊,他們的屍首怎麼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胡鐵花終於還是想通這道理了,立刻勒轉馬頭,打馬而回,走了還沒有多久,他就發現楚留香、勾子長、張三都圍在岸邊,那兩個騎士的屍首,赫然就在他們的腳下。

胡鐵花覺得奇怪極了、來不及翻身下馬,已大呼道:“好小子,原來你們找到了,也不招呼我一聲,害我跑了那麼多的冤枉路。”

楚留香笑了笑,道:“人好久沒有馬騎,我還以爲你想乘此機會騎騎馬又兜兜風哩,怎麼敢打斷你的雅興。”

胡鐵花只好裝做聽不懂,一掠下馬,道:“你們究竟是在哪裡找到的?”

張三道:“就在這裡。”

胡鐵花道:“就在這裡?怎麼會沒有瞧見?”

張三笑道:“你殺了人之後,難道會將屍體留在路上讓人家看麼?”

他搖了搖頭,喃喃道:“想不到這人活了三十多歲,還是這種火燒屁股的脾氣。”

胡鐵花叫了起來,道:“好呀,連你這小子也來臭我了,你是什麼東西?下次你偷了別人珍珠,看我還會不會替你去頂缸?”

他剛受了楚留香的奚落,正找不着出氣的地方。

張三正是送上門來的出氣筒。

勾子長還不知道他們的交情,也不知道他們沒事就鬥嘴,只不過是爲了鬆弛緊張的神經,也已搶着來解圍了,道:“這兩人的屍首,都是從水裡撈起來的。”

胡鐵花道:“哦。”

其實他也早已看到這兩具屍首身上都是溼淋淋的,又何償不知道屍首必已被拋人江水中。

勾子長又道:“那兇手還在他們衣服裡塞滿了沙上,所以一沉下去,就不再浮起,若非香帥發現地上的血漬,誰也找不到的。”

胡鐵花淡淡道:“如此說來,他本事可真不小,是不是?”

勾子長嘆了口氣,道,“香帥目光之敏銳,的確非人能及。”

胡鐵花道:“你對他一定佩服得很,是不是?”

勾子長道:“實在佩服己極。”

胡鐵花道:“你想跟着他學?”

勾子長道:“但願能如此。”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你什麼人不好學,爲什麼偏偏要學他呢?”

勾子長笑了笑,還沒有說話。

突見一道淡青色的火光沖天而起,在幕色中一閃而沒。

這時天還沒完全黑,火光看來還不明顯。

但勾子長的面色卻似已有些變了,突然拱了拱手,笑道:“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香帥、胡兄,晚上‘三和摟’再見。”

話未說完,身形已展動。

只見他兩條長腿邁出幾步,人已遠在二三十丈外,眨眼就不見蹤影,胡鐵花就算還想拉住他也已來不及了。

過了很久,張三才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憑良心說,這人的輕功實在不錯。”

楚留香道:“的確不錯。”

張三道:“看他的輕功身法,似乎和中土各門各派的都不同。”

楚留香道:“是有些不同。”

張三道:“他這種輕功身法,你見過麼?”

楚留香搖了搖頭,微笑道:“我沒有見過的武功很多……”

胡鐵花忽然道:“我看他非但輕功不弱,馬屁功也高明的很。”

楚留香道:“哦?”

胡鐵花道:“你以爲他真的很佩服你麼?”

他冷笑着接道:“他故意裝成什麼都不懂的樣子,故意拍你的馬屁,討你的好,想必對你有所圖謀,我看你還是小心的好。”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許他真的佩服我呢?你又何必吃醋?”

胡鐵花哼了一聲,搖頭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句話可真是一點也不錯:但‘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等你上了當時,莫怪我話未說在前頭。”

楚留香道:“這隻怪他沒有拍你的馬屁,所以你事事看不順眼。”

張三也笑了,卻又皺眉道:“但我看這人的行蹤也有些可疑,那隻箱了裡面更不知有甚麼古怪,你至少也該問他的來歷纔是。”

楚留香淡淡道:“這倒用不着我們費心,自然有別人會問他的。”

張三道:“誰?”

楚留香道:“丁楓!”

胡鐵花道:“今晚他若不到‘三和樓’去呢?”

楚留香笑道:“他肚子裡又沒有美酒烤魚,怎肯放過白吃一頓的機會?”

胡鐵花看了看地上的屍首,問道:“你可找到了他們的致命傷痕?”

楚留香道:“就在左肋。”

胡鐵花扳起屍體來一瞧,只見兩左肋上果然都有個銅錢般大小的傷口,血已流盡。

傷口已被江水衝得發白,看來深得很。

胡鐵花道:“這是箭傷。”

楚留香道:“嗯。”

胡鐵花道:“這一帶兩岸水都很淺,至少要離岸十丈外,才能行船。”

張三道:“至少要二十丈外。”

胡鐵花道:“那人一箭自二十丈外射來,就能穿透他們的肋骨,取他們的性命,這份手勁倒也少見得很。”

楚留香道:“的確少見得很。”

胡鐵花又道:“看他們的傷口,那人用的顯見是特大號的箭鏃,箭的份量沉重,射箭的弓,想必也是柄強弓。”

楚留香道:“他用的至少是五百石的強弓。”

胡鐵花道:“江湖中,能用這種強弓大箭的人並不多。”

楚留香道:“的確很少人有這種臂力,能挽得起五百石強弓。”

胡鐵花道:“就算有人能挽得起這種強弓,也沒有這種準頭,能在二十丈外取人的性命,而且能令人閃避都無法閃避。”

楚留香道:“不錯。”

胡鐵花長吐一出口氣,道:“既然如此,這件事豈非已很明顯了?”

楚留香道:“很明顯,我倒不覺得……”

胡鐵花道:“你還想不出那人是誰?”

楚留香道:“想不出。”

胡鐵花面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道:“除了武維揚還有誰!”

楚留香皺眉道:“你是說武維揚殺了他們的?”

胡鐵花道:“不錯,武維揚臂力之強,天下皆知,用的正是把五百石的強弓,壺中十三根‘鳳尾箭’更是百發百中,昔年與‘神龍幫’決鬥,開陣中雖敗了五陣,但武維揚十三箭射落了神龍幫十三條船的主篷,也嚇得神龍幫心膽俱寒,否則雲從龍挾大勝之餘威,又怎肯和風尾幫訂下互不侵犯的條約。”

他笑着接口道:“這件事非但是武維揚生平最得意之作,也是當年轟傳江湖上的大消息,你難道已忘了麼?”

楚留香道:“倒也沒有忘記。”

胡鐵花大笑道:“既然沒有忘記,你怎會沒有想到這件事就是武維揚下的手?我看你的腦袋這兩年來只怕已被酒色掏空了。”

張三聽得眼睛發呆,脫口讚道:“這兩年來,小胡果然變得聰明多了!”

胡鐵花更得意了,又道:“還有,武維揚想必也知道自己用的‘鳳尾箭’太引人矚目,所以殺了他們後,還要將箭拔出來,再毀屍滅跡,爲的就是要人想不到他是兇手。”

張三撫掌道:“有道理。””胡鐵花笑道:“這件事我只有一點想不通。”

張三道:“哪一點?”

胡鐵花道:“這兩人既是他的手下,他爲甚麼殺他們呢?”

張三沉吟着,眼睛瞧着楚留香,道:“你知不知道他是爲了甚麼?”

楚留香道:“我甚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殺他們的人絕不是武維揚!”

胡鐵花叫了起來,道:“不是武維揚是誰?你這人的腦袋怎麼忽然變成了塊木頭?”

楚留香道:“這兩人一路急奔,爲的就是要追上武維揚,是不是?”

胡鐵花道:“不錯,只可惜他們真追上了,否則也不會遭了武維揚的毒手。”

楚留香又道:“他們既然是爲追武維揚,追上之後,見了武維揚,自然一定要停下來招呼,是不是?”

胡鐵花道:“不錯。”

楚留香道:“他們停下來招呼時,一定是面對着武維揚的,是不是?”

胡鐵花道:“不錯。”

楚留香道:“他們既然是面對着武維揚的,武維揚一箭射來,又怎會射入了他們的左肋?”

胡鐵花怔住了,面上的得意之色立刻連半點都瞧不見了。

張三失道:“也許武維揚射出來的箭會半途轉彎了。”

胡鐵花瞪了他一眼,似乎想咬他一口。

楚留香道:“還有,武維揚縱橫江湖已有二十多年,可算是一等一的老江湖了,他若真想毀屍滅跡又怎會被我們發現?”

張三笑道:“他也許喝醉了酒。”

胡鐵花瞪眼道:“還有沒有?”

楚留香道:“還有,這兩匹馬是向前急馳,這兩人受傷墮馬之後,兩匹馬本該是向前跑纔對,又怎會忽然回頭了呢?”

張三笑道:“也許這兩匹馬也是吃葷的,不吃草,想吃吃我的烤魚。”

胡鐵花已跳了起來,大聲叫道:“好,好,好,你們兩個都比我聰明,你們就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吧。”

楚留香道:“射箭人的,必定是藏在岸邊的人,這兩全路急馳,甚麼也沒有瞧見,驟出不意,是以纔會被他一箭射入左肋。”

胡鐵花道:“哼!”

楚留香道:“這人用的雖是大箭,卻未必是強弓,因爲他們之間相距根本就沒有二十丈。”

張三道:“非但沒有二十丈,也許連兩丈都沒有。在兩丈之內,我射出去的箭也準得很!”

楚留香道:“他如此做,爲的就是要讓我們以爲這是武維揚下的手,所以,他才故意在岸邊留下些血漬,好讓我們找到這兩人的屍身。”

張三道:“他還怕我們找不到這裡來,所以才故意將兩匹馬放回,還故意在馬鞍上也留下些血漬,是不是?”

楚留香道:“不錯,否則這人左肋中箭,血又怎會滴到馬鞍上去?”

胡鐵花不說話了。

張三道:“但這件事我也有一點還沒有想通。”

楚留香道:“哪一點?”

張三道:“他殺了這兩人,本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爲什麼一定要我們知道?”

胡鐵花忍了忍,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因爲他知道我們已瞧見了這兩人,怕我們追究。”

張三道:“這道理勉強也說得通,但這兩人就算真是武維揚殺的,也是他們‘鳳尾幫’的事,別人也無法插手,他嫁禍給武維揚又有什麼用?”

胡鐵花又說不出話來了。

楚留香緩緩道:“他們這樣做,既不是爲了怕我們追究,也不是想嫁禍給武維揚。”

張三道:“那麼,他們是爲了甚麼?”

楚留香道:“只爲了我們知道武維揚還活着。”

張三和胡鐵花對望了一眼,顯見都沒有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楚留香道:“若是我猜的不錯,武維揚想必已死了!”

張三動容道:“你說武老大也已遭了他們的毒手?”

楚留香道:“不錯,但他們還不想讓別人知道,也許還另有圖謀,所以才這樣做。我們若相信這兩人真是武維揚殺的,那麼武維揚自己當然就還沒有死了,以後若有人問起武維揚的死活,我們就一定會證明武維還在活着的!”

他嘆了口氣,接道:“這些人心計之深、手段之毒、計劃之周密,固然都可怕得很,最可怕的還是,到現在爲止,還沒有人知道他們圖謀的究竟是什麼?”

張三伸了伸舌頭,笑道:“幸好今天晚上他們沒有看清我……”

船頭上燭火猶未熄。

張三拍着胡鐵花的肩頭,笑道:“現在時候還不算晚,再到我船上去吃兩條魚如何?”

胡鐵花笑道:“今天我還想留着些肚子去吃那些孫子,等明天再來吃你這孫子吧。”

張三喃喃道:“今天你若錯過機會,明天只怕就吃不到了……”

他搖着頭,嘆着氣,慢慢的走上船,居然唱起歌來。仔細一聽,他唱的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胡鐵花笑罵道:“這小子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我就不信‘三和樓’上,真有人能夠要了我們的命去。”

楚留香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我倒想再吃他兩條魚,這機會也許真不多了……”

突聽一聲輕呼,張三剛走入船艙,又退了出來,面上雖有驚異之色,還是帶着笑道;“我這船上連半件值錢的東西都沒有,朋友若想來光顧,那可真是抱歉得很了。”

胡鐵花瞟了楚留香一眼,失笑道:“想不到今天樑上君子也遇着了小偷。”

兩人掠上船頭,就發現果然有個人蜷伏在船艙在角落裡。

船艙裡還沒有點燈,暗得很,他們也瞧不清這人的面貌和身形,只瞧見一雙眼睛——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無論誰都很少能見到如此明亮,如此美麗的眼睛,只可惜現在這雙眼睛卻充滿了驚慌和恐懼,看來自然遠不及平時那麼動人。

張三笑道:“我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幾隻破襪子,姑娘若不嫌臭,就請帶走吧,賴在這裡,可沒有好處的。”

船艙裡的人既不動,也不走,竟似賴定這裡了。

張三皺眉道:“你還不想走?”

船艙裡的人很快的搖了搖頭。

張三道:“你究竟想在這裡幹什麼?非等着我轟你出去不可?”

他似乎真的要進去趕人了,胡鐵花卻一把拉住了他,瞪眼道:“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

張三怔了怔,道:“毛病?什麼毛病?”

胡鐵花道:“若有這麼美麗的女孩子肯賞光到我家去,我想盡法子留住她還來不及,怎麼能扳下臉來趕人家走呢?”

張三失笑道:“你聽見沒有,我雖然是個大好人,這小子卻是個大色狼,我勸你還是快走吧,越快越好。”

除了魚和珍珠外,張三對別的事都沒興趣。

誰知船艙裡的人兒還是在搖着頭。

胡鐵花笑了:“姑娘千莫聽他的,我這人只不過是喜歡交朋友而已。只要姑娘高興,隨便在這裡耽多久都沒關係,我保證他絕不敢對你無禮。”

他以爲船艙裡的這人一定會對他很感激了,誰知這位姑娘竟似全不知好歹,反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就在這一瞬間,胡鐵花忽然發覺這雙眼睛看來熟悉得很,彷彿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他還未說話,楚留香已問道:“是金姑娘?”

船艙裡的人果然點了點頭。

胡鐵花也想起來了,失聲說道:“對了,就是那個兇姑娘,她一兇起來,一瞪起眼睛,我就認出她是誰來了。張三……”

他再回過頭去找張三,張三早已溜之大吉。

楚留香道:“金姑娘爲何會到這裡來了呢?”

胡鐵花沉下了臉,冷哼道:“像金姑娘這麼尊貴的人,居然會到這裡來,倒真是怪事,莫非還是想來要我的命麼?”

金靈芝眨了眨眼,眼圈兒竟似已些紅了。

她居然又忍住了沒有發脾氣。

這強橫霸道的大姑娘,此刻看來竟有些可憐兮兮的樣子。

胡鐵花的心立刻軟了。

他的心本來就不太硬,尤其是見到女孩子時,軟得特快,本來還想扳着臉的,怎奈臉上的肉已不聽指揮,展顏笑道:“這裡雖然沒有什麼好東西,但烤魚卻還不錯,金姑娘只要不發脾氣,無論要什麼都好商量。”

金靈芝又眨了眨眼,目中竟流下淚來。

一見到女人的眼淚,胡鐵花非但心軟,人也軟了,柔聲道:“金姑娘若還是在對我生氣,就算打我幾下出氣也沒關係。”

楚留香笑了笑,道:“但金姑娘只怕並不是來找你的。”

胡鐵花瞪眼道:“不是找我的,難道是找你的?她找你幹什麼?”

楚留香也不理他,沉聲道:“金姑娘莫非遇着了什麼意外?”

金靈芝果然又點了點頭。

胡鐵花搶着道:“難道有人敢對金姑娘無禮?”

金靈芝垂下頭,竟似已在輕啜泣。

胡鐵花道:“難道金姑娘不是他們的對手,所以才躲到這裡來的?”

金靈芝即未點頭,也不搖頭,泣聲卻更悲哀。

胡鐵花大怒道:“那小子膽子可真不小,金姑娘,有我們在這裡,你什麼都不必怕……”

他越說火氣越大。

看到有人欺負女孩子,他的火氣一發,就簡直不可收拾,恨恨到:“那小子現在哪裡?你帶我們找他去!”

金靈芝的身子又往後縮了縮,就像是隻已被追得無處可逃的小羊,好容易找到了個可以藏身之地,哪裡還肯出來。

胡鐵花皺眉道:“金姑娘莫非已受了傷?”

金靈芝顫聲道:“我……”

一個字剛說出,就忍不住輕呼了一聲,似已痛得無法忍受。

胡鐵花動容道:“你傷在哪裡,讓我瞧瞧,要不要緊?”

他嘴裡說着話,已一頭攢入了船艙。

船艙裡的地方不大,而且果然有種很特別的氣——單身漢住的地方,大多都有這種臭氣。

像金靈芝這樣的千金小姐,若非已被人逼急了,就算捏住她的鼻子,她也是萬萬不肯到這裡來。

胡鐵花暗中嘆了口氣,柔聲道:“我雖不是名醫,但卻也會治傷的;金姑娘你只管放心,將勢讓我瞧瞧,我總有法子治好。”

金靈芝掙扎着,伸出了腿,顫聲道:“他……他想殺我,一刀險些將我腿砍斷了。”

胡鐵花咬牙道:“好小子,好狠心……”

船艙裡暗得很,他蹲下去,還是瞧不清金靈芝腿上的傷在哪裡,皺眉道:“張三,你這鬼地方難道連盞燈都沒有麼?”

他想去摸摸她腿上的傷勢,誰知他手剛伸出,金靈芝這條已受了重傷的腿突然能動了,非但能動,而且還動得很炔,很有力,飛起一腿,就踢在胡鐵花的肩井穴上,接着又是一腿,將胡鐵花踢得滾了出去,用的竟是正宗的北派鴛鴦腿。

胡鐵花連一聲驚呼都未發出,已被製得不能動了。

只見劍光一閃,一柄長劍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金靈芝的眼睛又已瞪了起來,厲聲道:“你這色狼,你敢摸我的腿?你難道忘記我是什麼人?”

胡鐵花嘆了口氣,苦笑道:“我什麼都未忘記,只忘記你是個女人了,男人想幫女人的忙,就是在自找麻煩,若相信了女人的話,更是活該倒黴!”

金靈芝冷笑道:“你算是什麼東西,我會要求你幫我的忙。就是天下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找到你的。”

她忽然扭轉頭,大喝道:“站在那裡不許動,動一動我就先要他的命!”

其實楚留香根本就沒有動。

他發覺不對的時候,再想出手已來及了。

金靈芝瞪着眼道:“我問你,這人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楚留香嘆道:“看來,我就算想不承認也沒有法子了!”

金靈芝道:“你想要他活,還是想他死?”

胡鐵花搶着道:“他當然是想我活着的,我若死了還有誰來跟他鬥爭嘴?”

楚留香道:“不錯,他若死了,我就太平了;只可惜我這人一向過不得太平日子。”

金靈芝道:“好,你若想救他,先去將那張三找來再說。”

這句話剛說完,張三已出現了,苦着臉道:“我也不想他死,我的朋友裡還沒有他這樣的呆子,再想找這麼樣一個也不是容易事。”

胡鐵花也叫了起來,道:“我究竟是色狼?還是呆子?”

張三道:“你是個呆色狼,色呆子,一個人就已身兼兩職。”

胡鐵花笑道:“若有薪餉可拿,身兼兩職倒也不是壞事。”

金靈芝目光閃動,居然沒有插嘴。

只因她實在也聽得怔住了。

若是別人,落到他們這種情況,縱然不嚇得發抖,面如死灰,也一定難免急得愁眉苦臉。

誰知這幾人還是在嘻嘻哈哈的開玩笑,彷彿已將這種事當做家常便飯,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胡鐵花居然還笑得很開心。

金靈芝的手一緊,劍尖就幾乎刺人了胡鐵花的咽喉,厲聲叱道:“你們以爲我不敢殺他,是不是?”

張三嘆了口氣,喃喃道:“你當然敢,連男人洗澡的地方你都敢闖,天下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事?”

金靈芝怒道:“你嘰嘰咕咕在說些什麼?”

張三陪笑道:“我說金姑娘本是位女中豪傑,殺個把人有什麼稀奇,只求姑娘莫要逼我跳到這條江裡去,我什麼東西都往這裡倒的。”

金靈芝眼珠子一轉,道:“你既然明白就好,快跳下水裡去洗個澡吧。”

張三失聲道:“什麼?洗澡……在下半個月前剛洗過澡,現在身上還乾淨得很。”

金靈芝厲聲道:“你想救他的命,就快跳下去,少說廢話。”

張三哭喪着臉道:“可是……可是現在天已涼了,這條江裡又髒得很……”

金靈芝冷笑道:“若是不髒,我也不要你跳了。”

張三道:“爲……爲什麼?”

金靈芝道:“你害我在這裡嗅了半天的臭,我怎麼能輕易放過你。”

張三道:“但我並未請姑娘來呀。”

金靈芝怒道:“你爲何不將這地方收拾乾淨?”

張三道:“我怎麼知道姑娘要來呢?”

金靈芝道:“不管,不管,我只問你,你是跳?還是不跳?”

張三嘆了口氣,喃喃的說道:“這位姑娘可真是蠻不講理,我看將來她老公一定難免要被他活活氣死。”

金靈芝瞪眼道:“我又在嘀咕些什麼?”

張三趕緊陪笑道:“我只是在說,姑娘的吩咐,有誰敢不聽呢?”

他一隻手捏着鼻子,竟真的“卟通”一聲,跳人江裡。

但金靈芝的火氣還是一點也沒有小,瞪着楚留香道:“現在輪到你了。”

楚留香苦笑道:“姑娘難道也想要我跳下去洗個澡?”

金靈芝冷笑道:“你就沒那麼便宜了。”

楚留香道:“姑娘要我怎樣?”

金靈芝道:“我只想要你替我拿樣東西,你若答應了我,我就立刻放了他。”

楚留香鬆了口氣,道:“卻不知姑娘要我去拿的是什麼?”

金靈芝道:“桃子。”

楚留香怔了怔,道:“桃子?什麼桃子?”

金靈芝道:“當然是吃的桃子,你難道連桃子都沒聽說過麼?”

楚留香笑了,道:“現在雖不是出桃子的時候,但姑娘若一定想要,總還找得到的。”

金靈芝悠然道:“只不過我要桃子稍微有些特別而已。”

楚留香道:“什麼特別?”

他似乎忽然想到什麼,臉色已經變了,失聲道:“姑娘要的,莫非是西方星宿海、極樂宮裡的玉蟠桃?”

金靈芝道:“不錯。”

楚留香倒抽了口涼氣,苦笑道:“姑娘要的這桃子,的確特別得很。”

金靈芝淡淡道:“若不特別,我也就不要了,”她接着又道:“半個月後,就是我祖母的八旬華誕之期,我哥哥姐姐、叔叔伯伯,都已準備了一份特別的壽禮,我怎麼能沒有。”

楚留香嘆道:“姑娘若能以極樂宮的玉蟠桃爲壽札,那自然是出色的壽禮,一定可以將別人送的禮全都壓下去了。”

金靈芝道:“正是如此。江湖傳言,都說那玉蟠桃是西天王母娘娘蟠桃園中的仙種,少年人吃了養氣駐顏,永保青春,老年人吃了能延年益壽,長生不老。”

楚留香道:“既然如此,姑娘也就該知道,這玉蟠桃十三年才結實一次,而且……”金靈芝打斷了他的話,道:“我早已打聽清楚了,今年正蟠桃結實之期,而且我要的也不多,只要有四五個也就夠了。”

胡鐵花也嘆了口氣,苦笑道:“你好像還覺得自己的心平得很,但你可知道那玉蟠桃一次才結實幾枚麼?”

金靈芝道:“七枚。”

胡鐵花道:“不錯,那玉蟠桃十三年才結實七枚,你卻想去問人家要四五個,你難道以爲那極樂官中的老怪物,是老臭蟲的兒子不成?”

楚留香嘆道:“就算真是他老子,只怕也是一樣要不到的。”

金靈芝道:“爲什麼?”

楚留香道:“極樂宮主張碧奇的夫人孫不老最是愛美,最怕老,昔年曾發下重誓,絕不讓她丈夫看到她者時候的樣子。”

胡鐵花道:“這位張夫人本是個聰明人,她知男人最怕看到老太婆——妻子一老,十個丈夫只怕就有九個要變心。”

金靈芝輕輕嘆息一聲:“但每個人都要老的,誰也不能例外,是不是?”

女人只要聽到“老”字,心裡就不免要發愁,金靈芝的脾氣雖然像男人,卻也不能例外。

楚留香道:“她說那句話的意思,正是說一等自己快要老的時候,就要去死,那麼她丈夫就永遠看不到她的老態了,”

胡鐵花笑了笑,道:“她也許並不是這意思。”

楚留香道:“哦?”

胡鐵花道:“她的意思也許是說,等到她要老的時候,就要將她的丈夫殺了——只有死人才是永遠不會變心的,是不是?”

楚留香道:“其實她夫妻伉儷情深,可說是武林中最恩愛的一對,無論是誰先死了,另一個只怕也活不下去。”

他接着又道:“極樂宮昔年本名這‘離愁宮’,離愁宮主主軒轅野,也是當時數一數二的武林高手,”

胡鐵花道:“我也聽說過這個人,據說他天生神力,當世無雙,用的兵器重達一百多斤,天下無出其右,後來竟不知爲了什麼,竟忽然失蹤了。”

楚留香道:“張碧奇那時還不到三十歲,在江湖中剛露頭角,有一天,忽然跑到星宿海去,要找軒轅野決鬥爭,而且還訂下賭注,要以他夫妻兩人的性命來賭軒轅野的離愁宮,爲的也就是聽說那玉蟠桃可令人青春永駐。”

胡鐵花失笑道:“這賭注實在有點不公道,張碧奇若勝了,不但可擁有比皇宮還華麗的離愁宮,還可令她夫人青春不老;軒轅野若勝了,要了他夫妻兩人的性命又有何用?我若是軒轅野纔不會跟他打這個賭。”

楚留香道:“賭得雖不公道,但軒轅野縱橫無敵,又怎會將這初出茅廬的少年放在眼裡,當下就答應了,以三陣見勝負。”

胡鐵花道:“是哪三陣?”

楚留香道:“一陣是賭兵刃,一陣賭內力,一陣賭暗器輕功。”

胡鐵花道:“軒轅野的兵器之強,可說是前無故人,後無來者,內力之深厚,自然也絕非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可比,至少已有兩陣他是贏定的了。”

楚留香道:“當時軒轅野自己想必也認爲如此,誰知張碧奇非但武功得有真傳,爲人更是聰明絕頂,早已想出了一種剋制軒轅野的兵器”

胡鐵花道:“什麼兵器?”

楚留香道:“消魂索。”

胡鐵花皺眉道:“這種兵器我倒還未聽到過。”

楚留香道:“這種兵器本是他自己創出來的,名字也是他自己取的,別人自然從未聽到過。”

胡鐵花道:“那究竟是種什麼樣的兵器?”

楚留香道:“只不過是條長繩子而已。”

胡鐵花道:“繩子?繩子又怎麼做兵刃?又怎能傷人?”

楚留香道:“他用的那條繩於長達三丈,他就站在三丈外和軒轅野交手,軒轅野用的兵器雖重,卻也無法震飛他手裡的繩子,仟轅野用的兵器雖長,卻也無法遠及三丈,他輕功本較軒轅野高,軒袁野想逼近他,也絕無可能。”

胡鐵花道:“但他用的那條繩子又怎能傷到軒轅野?豈非已先立於不勝之地?和人打架,哪有用這種笨法子的?”

楚留香道:“他這一陣,本就不想贏的,用意只不過是在消耗軒轅野的內力。”

胡鐵花道:“不錯,軒轅野用的兵器既然重達一百多斤,施展起來自然費力得很,只不過,他也不是呆子,也該明白了張碧奇的用意,張碧奇用的兵器既然根本傷不了他,他也根本不必白費力出手。”

楚留香道:“問題就在這裡,張碧奇雖不想勝軒轅野,軒轅野卻一心想勝張碧奇。”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不錯,以軒轅野的身份地位,自然不願和張碧奇戰成和局,只要他存了求勝之心,就難免要上當。”

楚留香道:“軒轅野既然一心求勝,自然要使出全力。兩人這一戰自清晨開始,直達深夜,本來還未分出勝負,張碧奇卻忽然自認敗了,只因他已看出軒轅那時真力已將耗盡,幾乎成了強晉之未!”

胡鐵花道:“既然如此,他爲何不再打下去呢?索性叫軒轅野力竭倒地,豈非更好。”

楚留香道:“只因那時軒轅野已將他逼入了絕谷,他已退無可退,若是再打下去,他也就沒有便宜可佔;但他既已認輸,軒轅野自然也無法再出手。”

胡鐵花道:“於是他就乘此機會立刻要比第二陣了,是不是?”

楚留香道:“不錯。”

胡鐵花道:“第二陣比的一定是內力,那時軒轅野既已惡戰了一晝夜,先就吃了大虧,只怕已經不是他敵手。”

楚留香道:“那你就錯了。軒轅野天生異稟,神力無窮,雖然已將力竭,但張碧奇還是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他們第二陣斗的是暗器和輕功。”

胡鐵花皺眉道:“軒轅野本不以暗器輕功見長,只怕也不是張碧奇的對手。”

楚留香道:“你又錯了,第二陣出手的不是張碧奇,而是他的夫人孫不老。”

胡鐵花道:“這兩人用的竟是車輪戰麼?”

楚留香道:“軒轅野雖然也知道他們是投機取巧,但他自負爲天下第一高手,認爲已必勝兩陣無疑,所以也沒有計較,以他那樣的身份地位,自然是話出如風,永無更改,後來發覺不對時,也不能說出不算了。”

胡鐵花嘆道:“不錯,一個人若是想充英雄,就難免要吃虧的。”

楚留香道;“孫不老號稱‘凌波仙子,散花天女’,輕功暗器之高,幾乎已達不可思議,這一陣軒轅野本就必敗無疑。”

胡鐵花眼角瞟着楚留香,悠然道:“就算輕功比人高些,也算不了什麼本事,那本事就是逃命用的本事。”

到了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是忘不了要臭楚留香幾句。

楚留香也不理他,接着道:“兩陣下來,軒轅野就算神力無窮,也已到了強彎之未,而張碧奇體力卻已完全恢復,第三陣不到兩個時辰,就已見了勝負。”

胡鐵花冷笑道:“但張碧奇就算勝了,也勝得不光榮。我看這種投機取巧的法子,大概也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楚留香道:“怎見得?”

胡鐵花道:“這種法子也只有女人才想得出。”

楚留香笑了笑,道:“但張碧奇夫妻那時總還是武林後輩,無論是用什麼法子取勝的,軒轅野都無話可說,立刻就將離愁官拱手讓人,他自己也就從此失蹤,至今已有四十餘年,江湖中簡直就沒有人再聽到過他的消息。”

他接着又道:“但自從那一戰之後,張碧奇夫婦也很少在江湖露面了。近二十年來,更是絕跡紅塵,後一輩的人,幾乎未聽過他們的名字。”

胡鐵花冷冷道:“他們只怕也自知勝得不光榮,問心有愧,所以才投臉見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興高采烈;金靈芝竟一直沒打斷他們的話,只因這兩人口才極好,說的又是件極引人入勝的武林故事,當真是緊張曲折,高潮迭起,金靈芝已聽得出神。

直到兩人說完,金靈芝才口過神來,大聲道:“我到這裡來,可不是聽你們說故事的。我只問你,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楚留香苦笑道:“我說這故事,只爲了要想姑娘知道,張碧奇夫婦對那玉蟠桃是如何珍視,我和他們素昧平生,毫無淵源,怎麼能要得到?”

金靈芝道,“我也知道你要不到,但要不到的東西,你就去愉。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天下再也沒有‘盜帥’楚留香偷不到東西,是不是?”

楚留香道:“但張碧奇夫婦在極樂官一住四十年,武功之高,想必已深不可測,這四十年來,江湖中也有不少人想去打他們那玉蟋桃的主意,簡直就沒有一個能活着回來的。”

他嘆了口氣,接着道:“何況,星宿海遠在西極,迢迢萬里,我又怎能在短短半個月裡趕去趕回?姑娘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金靈芝大聲道:“不錯,我就是要強人所難!你若不答應,我現在就殺了他!”

胡鐵花閉上眼睛,苦笑道:“看來你不如還是快替我去買棺材吧,買棺材總比偷桃子方便得多了。”

金靈芝冷笑道:“連棺材都不必買,我殺了你後,就拋你到江裡去喂……”

這句話還未說完,突聽“轟”的一聲,船底竟然裂開了一個大洞,江水立刻噴泉般涌出——船身震盪,金靈芝驟出不意,腳下一個踉蹌,只覺手腕一麻,也不知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手裡的劍就再也拿不住了。

這柄劍忽然間就到了楚留香手上。

洶涌的江水中,竟然鑽出個人來,正是“快網、張三。

只聽張三笑道:“姑娘在這裡耽半天,想必也被薰臭了,也下來洗個澡吧。”

笑聲中,他竟伸手去抱金靈芝的腿。

金靈芝臉都嚇白了。

船艙明明是開着的,她居然不會往外鑽,只是大聲道:“你敢碰我,你敢……”

張三已看出她一定不懂水性,所以纔會慌成這樣子,笑道:“在地上是姑娘厲害,可是在水裡,就得看我的了。”

金靈芝驚呼一聲,突然覺得有隻手在她肘下一託,她的人就被託得飛了起來,飛出了船艙。

只聽楚留香的聲音帶着笑道:“下一次着想要人的命,就千萬莫要聽人說故事……”

船在慢慢的往下沉。

張三託着腮,蹲在岸邊,愁眉昔臉的瞧着,不停的嘆着氣,好像連眼淚都已快掉了下來。

胡鐵花心裡雖然對他有說不出的感激,嘴裡卻故意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條船反正也快報銷了,早些沉了反而落個乾淨,你難受什麼?”

張三跳了起來,大叫道:“破船?你說我這是條破船?這樣的破船你有幾條?”

胡鐵花笑道:“一條部沒有,就算有,我也早就將它弄沉了,免得看着生氣。”

張三仰天打了兩個哈哈,道:“好好好,胡相公既然這麼說,那不破的船胡相公想必至少也有十條八條的了,就請胡相公隨便賠我一條如何?”

胡鐵花悠然道:“船,本來是應該賠的,應該賠你船的人,本來也在這裡,只可惜……”

他用眼角眯着楚留香,冷冷的接着道:“只可惜那人已被這位憐香惜玉的花花公子放走了。”

楚留香笑了,道:“我放走了她,你心裡是一萬個不服氣,但我若不放走她,又當如何,你難道還能咬她一口麼?”

張三道:“一點也不錯,以我看也是放走了的好。她若留在這裡,少時若又掉兩滴眼淚,胡相公的心就難免又要被打動了,胡相公的心一軟,說不定又想去摸人家的大腿,若再被人家的劍抵住脖子,到了那時,唉……”

他長長嘆了口氣,搖着頭道:“我就算想再救胡相公,也找不到第二條破船來弄沉了。”

胡鐵花也仰天打了兩個哈哈,道:“好好好,你兩人一搭一擋,想氣死我是不是?告訴你,我一點也不氣,我上了人家一次當,就不會再上第二次了!”

張三道:“哦?胡相公難道是第一次上女人的當麼?”

胡鐵花說不出話,鼻子似乎又有點發癢,又要用手去摸摸,楚留香這摸鼻子的毛病,他早已學得“青出於藍”了。

張三道:“據我所知,胡相公上女人的當,沒有七八百次,也有三五百次,每次上了當之後,都指天誓言,下次一定要學乖,但下次見了漂亮女人時,他還是偏偏要照樣上當不誤,你說這是不是怪事?”

楚留香笑道:“他上輩子想必欠了女人不少債,留着這輩子來還的,只不過……憑良心講,他這次上當,倒也不能怪他。”

張三道:“哦?”

楚留香道:“那位金姑娘本就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若說她騎馬上過房,闖過男人澡堂,甚至說她脫光了衣裳在街上走,我都不會覺得奇怪,但若說她會奸計騙人,那就連我也是萬萬不想不到的了。”

胡鐵花嘆了口氣,喃喃道:“這老臭蟲雖然也是個臭嘴,但有時至少還會說幾句良心話,我就因爲再也想不到她是這樣的人,所以纔會上她的當。”

張三道:“這話倒也有理,但方纔騙人的難道不是她麼?”

楚留香道:“我想,她方纔那麼樣做,一定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胡鐵花道:“不錯,她一定是受了別人的指使,說不定還是被人所脅,否則……”

張三道:“否則她一定不忍心來騙我們這位多情大少的,是不是?”

他不讓別人說話,接着又道:“但像她那種脾氣的人,又有誰能指使她?威脅她?”

楚留香沉吟着,道:“說不定她有什麼把柄被人捏在手裡。”

胡鐵花道:“不錯,威脅她的人一定是了楓,你看她見到丁楓時的樣子,就可看出來了。”

張三道:“那也未必,她對那位丁鮑子事事忍讓,說不定只因爲她對他早已情有所鍾,女人家對自己喜愛的,總是讓着些的,你看那位丁鮑子,不但少年英俊,風流瀟灑,而且言語得體,文武雙全,我若是女人,見了他時,那脾氣也是萬萬發作不出來的。”

胡鐵花眼睜睜的聽着,忽然站來,向他長長作了一揖,道:“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張三也不禁怔了怔,道:“你想求我什麼?還想吃烤魚?”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我求求你,不要再氣我,我實在已經受不了了,等我發了財時,一定賠你一條船,而且保險和你那條船一樣破。”

張三也忍不住笑了,喃喃道:“這人本來說的還像是人話,誰知說到後來又不對了……”

他接着道:“你們若說她竟是受丁楓所脅,也未嘗沒有道理,只不過,丁楓想要的本是楚留香的命,何苦要他去偷那玉蟠桃?”

胡鐵花道:“這你都不懂麼?……這就叫做借刀殺人之計!”

張三道:“借刀殺人?”

胡鐵花道:“丁楓想必也知道老臭蟲不是好對付的,所以就要他去盜那玉蟠桃,想那極樂官豈是容人來去自如之地?老臭蟲若真去了,還能回得來麼?”

張三拊掌道:“不錯,想不到你居然也變得聰明起來了。”

楚留香道:“還有呢?”

胡鐵花道:“還有什麼?”

楚留香笑道:“丁楓用的這本是一條連環計,一計之外,還有二計,你這位聰明人怎會看不出了。”

胡鐵花道:“還有第二計?是哪一計?”

楚留香道:“那是三十六計中的第十八計,叫調虎離山。”

胡鐵花道:“調虎離山?”

楚留香道:“不錯,他在這裡想必有什麼勾當,生怕我們礙了他的事,所以就想將我們遠遠的支到星宿海去,這一去縱能回來,至少也是半個月以後的事了。”

胡鐵花默然半晌,搖着頭嘆道:“看來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能看得破丁楓那種人的好計,我的確還差得遠了,這種陰險狡詐的事,我非但做不出,簡直連想也想不出。”

楚留香失笑道:“但你罵人本事倒不錯,罵起人來,全不帶半個髒字。”

胡鐵花道:“這我也是跟你學的,難道你忘了?”

張三道:“說來說去,那丁楓看來倒的確是個了不得的角色。”

胡鐵花冷笑道:“有什麼了不得?”

張三道:“他能算準你們對金靈芝不會有防範之心,能令金靈芝來做這種事,單憑這一點,已經很夠了不得了。”

楚留香道:“只不過他千算萬算還是漏了一算。”

張三道:“哪一算?”

楚留香道:“他忘了金靈芝本不是這樣的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忍不住要發發小姐脾氣,否則她又怎會硬逼着你到臭水裡去洗澡。”

張三笑道:“逼我洗澡倒也罷了,那故事她卻是萬萬不該聽的,她若不聽得那麼出神,我任下面將船底弄破了那麼大一個洞,她怎會連一點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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