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輸了的還有我
但聽高城緩緩道:“人和在於人心,同心協力當是最好,既然做不到那就威懾。小竹子,這也是心理術的一門學問,當接連兩個兇殺案發後已經人心惶惶的船員們,他們最迫切想要什麼?”我想了下答:“安全。”出口後就了悟了他意思,沒錯,安全。
陳勇死在衆目睽睽下,他或許因爲身份地位不高,在所有人心中只起到震驚的作用。但船長死了,還是一刀割喉致命,這個消息在船員之間散開,不再是震驚,而是恐懼。沒人會說,但誰的心中都會想:下一個會不會是我?
人在這時候的心理很脆弱,會希望能夠找一個安全之躲起來,可這不是在陸地,是在茫茫江面上,哪怕有人想不幹了,那也得先回到陸地才行。依照之前所得訊息,他們這羣船員很大可能來自那羣島,所以那個地方就是他們認爲最安全的避風港。高城利用他們這種想要即刻抵達目的地的焦慮來達成了人和一致,創立共同目標。終於頓悟過來,難怪大副和輪機長几次請示但都沒堅持了,因爲他們甚至比高城更急着要抵達那岸。
天時、地利、人和,我輕輕咀嚼這三組詞,這是我第一次從另一種角度來看待它們的涵義。擡眼去看高城,怎麼會有人能夠各個領域都涉獵,還精於此道到如此厲害?
也許是我的眼神太過專注,他低眸凝了片刻道:“不用對我太崇拜。”
“......”頓然覺得剛纔那高大上的形象顛覆了,不過他這樣拽拽的口吻不正是最初與我相遇時的樣子嘛,回念想起那時,不由覺得特親切。撇轉臉去,忍笑回他:“誰對你崇拜了?不就是懂得稍微多一點而已。”
他輕哼出聲,“只要多一點就行了,可以掌握先機。若無大的問題,當能在明天可抵達羣島範圍。”心頭一抽,明天就到了?儘管是想盡快能將眼前迷局打開,可當真的這天到來時,我卻心生膽怯了。往往最可怕的不是已經發生的,而是未知的以後,不敢去想我是否真的來自那裡,而假若回到原處,有些東西會改變嗎?比如,記憶復甦。
然而,這些還不是我真正害怕的,我怕的是高城回來這裡,能否真的剪除那困厄了我們兩人是天堂還是地獄兩種命運的魔性。
有種強烈的直覺:或許有形的暴風雨沒有來,但無形的風暴卻已斂藏好,只等着我們踏岸進入那圈域範圍,然後,風捲殘雲。
高城本讓我回他艙去睡,但我體念他接連幾天都不曾閤眼,接替了他航船的任務。既然他說行船已經穩定,我也不再憂心重重,只需看顧可有儀器故障什麼的。在儀器盤的一側,有一臺裝置,是全船各個地域的監控設備,而在最下角的位置畫面環境是船板底下。
是落景寒給安裝的攝像頭,在有了前面發生的事後,即使把謝銳和曲心畫用鐵鏈鎖在底下也仍需防備。尤其高城沒時間把精力放在解除他們心理暗示指令上,通過這種隨時監測的方式可觀察他們的行爲,一旦若有異動,逃不過他的眼。
這時候畫面裡有三人,落景寒也在。連着這幾天,他都會在夜間進到裡面,隔了一些距離親自看守他們。以往三人都各自爲角,或沉默或直接躺着睡去,但今晚氣氛有些不一樣。落景寒沉坐在那低埋着頭,謝銳應當身上的傷就簡單處理了下,所以基本上都一直躺着的,但今晚他卻也坐了起來,神色複雜。
曲心畫忐忑不安地喚了聲落景寒,待他視線移轉過去,她又面露尷尬。這情形我瞭解,人有三急,密閉的環境最不方便的就是這事。落景寒頓了幾秒後就領悟,因爲不是第一次了,所以走過去解開鐵鏈的鎖,由曲心畫在前,他跟在後,走出了攝像區域。
畫面內只剩謝銳一人,我沒再多去留意,檢查了一遍儀表一切正常後,回頭看了看沉睡中的高城。心中微動,悄步走近,英俊的臉上倦意明顯,眼窩微陷,眼簾下也有黑影。算起來,恐怕自船起航後他就沒安安穩穩睡過覺。他之所以會在這時應下休息,恐怕也是因爲知道後面將有更大的困難要面對吧。
當真只是隨意的擡頭往操作檯瞥了一眼,回眸時愣了愣,再婉轉視線,下一瞬我一個箭步衝至跟前。不是我視力足夠好能看清五六米外監控設備上的小方塊區域,而是那最重要的一塊黑屏了。機器故障?人爲?腦中同時反射出兩種可能,擡步向門而去時更偏向於後者。
但就在邁出艙門那刻突然回首,想了想跑至高城塌前,只輕推了他一下,他就睜開了眼。雖然仍有迷離,但目光一射掠到我臉上就翻身而起問:“怎麼了?”
我指了指操作檯,“船板底下的監控黑屏了。”
他神色一沉,快速掃過一眼就起了身,越過我時順手拉了我一同邁出門。視線向下,看他寬厚的掌,心想此時他與我的思想一致了。本欲單獨去察看,可就在離門之際想到假若事情真有變,那僅靠我一人之力肯定不會是他們對手。而高城扯帶上我一同走,恐怕也是怕他若離開,而有人乘機而入來這對付我,所以還不如兩人保持在一起。
我邊走邊將之前觀察到的過程講述給高城聽,就在他領着我往謝銳船艙走時,腳步突然頓住。迴轉的眸內已是一片沉色,他說:“不用下去看了。”拉我方向一轉,朝着洗手間位置而去,到了門前也不管是女廁,他就直接踢門而入。
一共有兩格小間,在踢開到第二間時,落景寒赫然垂倒在那,人已陷入昏迷。
外面突然傳來什麼聲音,高城臉色一沉大步衝出,我彎腰探了探落景寒呼吸後轉身跟着追出去,卻在甲板跟前看到他凝身而站,視線落於不遠處。這時天已矇矇亮,露天的船板上已經積起了一層雪,但可見痕跡清晰。除去高城明顯的鞋印外,就是一道小了一輪的腳印,不用想也知是曲心畫了。
江面上,一艘已然遠去的船影。剛纔那聲音正是啓動的馬達聲。
一般輪船上都會配備一兩條急救用的皮划艇,而那些設備放在哪,謝銳一清二楚。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逃脫,但我在思慮間迴轉眸時,看到高城臉上的表情不由一愣,心念劃過,脫口而問:“難道是故意放他們走的?”移掠目光向後,以落景寒爲餌?
高城蹙眉:“小竹子,要是真故意放人走我會用更好的方式,斷不會讓寒冒這險。”他有些不快地抓着我手臂往洗手間回走,但走出沒幾步就頓住,視線拉長。剛剛纔微亮的天,仍然帶着迷濛,甲板處還能因爲雪的反照而亮一些,但長廊是有遮陽的,故而昏昏暗暗的。但那處一道特別頎長的身影卻很顯目,一眼就看出是阿蠻。
想想也是,謝銳與曲心畫的動靜如此大,怎可能逃過阿蠻的耳朵?他恐怕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只是這次他吸取了前次教訓,只默默觀望不再管閒事,也任由了兩人逍遙而逃。
高城一聲輕哼,拽了我入內。所幸落景寒並沒受什麼傷,單只是被迷昏而已,他甦醒過來後目光覽過我們就笑了,但卻笑得極其苦澀:“城哥,我輸了。”
我一怔,不太懂他這話的意思,下意識去看高城,只見他一臉諱莫如深狀,口吻卻是淡的:“沒關係,輸了的還有我。”落景寒的眼中浮悲傷,他將手臂遮在了眼上,開口時語聲帶了哭音:“城哥,你讓我不要去,我不肯,總還想能夠回到從前,哪怕是體念我們曾經一起並肩的感情,他們也都不會再走這條路的。可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回不去了。”
我站在那看得心酸不已,眼眶也不由發酸,曾經的落景寒,多陽光的一個人,可這刻他卻哭得像個孩子,聲音裡是崩潰了的悲慟交加。
高城沒有說話,只靜默地看着,即使仍然面無表情,但我也體味到了他在難過。相信d組的這些人,包括秋月白或者阿月,曾經一度他都把她們當成同伴,賦予信任,可隨着歲月變遷,一個個都背叛、遠離、甚至是傷害。這痛我無法代替,只能默默陪伴。
落景寒估計也是壓抑得太久,在又一次變故後絕然崩潰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對曲心畫的情意誰人看不出?而與謝銳的兄弟情也是那麼深,這一天的黎明時分,他同時失去了兩個生命中重要的人,讓他如何不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