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集。
長街忽然起霧。
純白而濃密的雨霧,使得公子楚的視野更加模糊而迷濛。
這集市是秦州府的花市,各種各樣的鮮花都在這裡種植運出,從白雲飛和關東那天夜裡經過這裡,這裡就已經佈置好了人手。
這條長街,起碼一半的店面都埋伏着黑俠的人,一共七十五個高手,由廖七星、千日紅、趙行空、天殺星四人指揮,而他們四人又直接歸公子楚調度。
白雲飛關東從這裡過去,他們就與普通集市的市民一樣毫不起眼,但是一旦過去,這個網就開始收攏,絕不能放他二人回去。
這是黑俠的命令,公子楚一向執行得徹底而有效。
六月十五那一戰,黑俠勢在必得,必須戰勝白雲飛,他們這些埋伏在四周的人就必須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確保最後關頭萬無一失。
要利用手裡的納蘭真分散白雲飛的精神,又要在最後保證白雲飛只能敗不能死,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公子楚自信能做到。
事實上她雖然自信,但她對白雲飛也心存顧忌,因爲她還沒見過白雲飛真正出手過。
“不輕易出手的人往往是非常厲害的高手。”這是黑俠常說的話,“他們不出手,只是因爲你們並不值得他動手。”
每當聽到這句話,公子楚還是感覺有些緊張,黑俠和白雲飛都是這樣的人。所以她已經在這條長街上佈滿了陷阱和埋伏,只要她一聲令下,所有的埋伏立刻就可以發動,任何人也別想逃。
她剛這麼一想,長街遠處就走來一個人。
看到這個人,公子楚不禁有些驚訝,首先驚訝的是來人不是白雲飛,而是關東。
關東比她想象中來得快。
此刻,他就牽着白雲飛那匹白馬,緩緩的走了上來。
這條街上所有埋伏着的人都看着他,但他似乎並不知情。
公子楚坐在一張椅子上,拿着那把摺扇歪着頭看着他,看了好半天她才笑了:“你的膽子還真大。”
關東道:“哦?”
公子楚笑道:“仙林國通往這芳草集有兩條路,一條大道,一條小路。”
關東盯着她:“你在大道上安排了埋伏?”
公子楚微微有些驚訝,道:“你居然敢單槍匹馬的從大道上追來?”
關東冷冷道:“在小路上安排埋伏的人,膽子也不會太大,還用不着我來對付。”
公子楚愣了愣,笑道:“好,說得好,你果然是個人才,我實在是想不通廖七星以前爲什麼沒有重用你。”
關東冷冷道:“被人利用的人,往往也不是什麼人才。”
公子楚笑道:“難道白雲飛沒有利用你?”
關東道:“我陪公子是我甘心情願,他根本用不着利用我。”
“好,好極了!”公子楚拍着手站了起來,“好吧,那你現在可以老實說話了。”
關東盯着她,冷冷道:“納蘭姑娘在哪裡?”
公子楚也盯着他:“她有你有關?”
關東瞪着她:“你現在聽好了,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公子的意思。”
公子楚冷冷道:“那他爲什麼不自己來?”
關東冷笑道:“這條街上這麼多的埋伏你以爲我看不出來?”
公子楚的瞳孔忽然開始收縮。
關東冷哼道:“連我都看得出來,公子自然不在話下。”
公子楚瞪了他半晌,道:“你來談條件?”
關東道:“公子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先看到人,如果納蘭姑娘完好無損,一切都有得商量,她若是少了半根毫髮,後面一切免談。”
公子楚沉思着,忽然向街邊一家花店揮了揮手,裝扮成花匠和小工的廖七星和千日紅緩緩走進花店裡。
不多時,花店門口就走出來一個人。
納蘭真一臉驚嚇蒼白的表情,而且看上去十分疲倦。
“關大哥。”納蘭真緩緩的走了過來,關東看得出她上半身上被點了好幾處大穴。
公子楚道:“我們當然不敢動納蘭姑娘,白大俠的情人,誰敢動誰就是找死。”
關東也不理她,徑直走到納蘭真身邊,看了看她:“沒事?”
納蘭真搖了搖頭,但臉上的表情卻是害怕之極。
關東注意到廖七星的手抓着納蘭真的手臂,他忍不住厲聲道:“把你的髒手拿開。”
廖七星正要發作,但見公子楚使了個眼色也不便開口了,只得立即鬆手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
公子楚走上前,笑道:“白大俠的條件儘管拋出來的吧?”
關東冷冷道:“把納蘭姑娘的穴道解開,我才肯說公子的條件。”
“你這豈非就是條件?不過你最好別耍什麼花樣,這條街上就算是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公子楚一邊說一邊伸手解開了納蘭真的穴道,納蘭真立即躲到了關東的身後。
這時白馬哧嚕哧嚕的喘着粗氣,把身子往納蘭真身上靠。
關東點點頭,道:“公子說了,只要納蘭姑娘沒事,不妨先聽聽黑俠的條件。”
公子楚冷哼道:“我家主公的條件已經在信上說得清清楚楚,只需要白大俠一句話答應即可。”
關東道:“黑俠就這麼相信我家公子?”
“當然!”公子楚道,“白大俠名滿天下,就連當今皇上都和他交情不淺,誰都知道白大俠就爲了一句承諾就可以三番五次的冒險,我家主公不相信他那還能相信誰呢?”
關東低頭看着溼漉漉的白霧,目中透着沉思之色:“不錯,公子的確守信,這點也我承認。”
“現在人你已經看到,我們對納蘭姑娘並無惡意。”公子楚道,“白大俠若和我家主公聯手,必然足夠做一番大事,我也相信看得出我主公的誠意。”
“我當然看得出。”關東面無表情的說着,“我只是奇怪一件事。”
公子楚道:“奇怪什麼?”
關東冷冷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我就是替公子來殺你的。”
公子楚愣住,忽然大笑起來,她就像看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一樣,簡直笑得直不起腰。
“你是不是昨晚沒睡醒?你能殺我?就憑你也能殺我?我就算站在這裡讓你殺,你認爲你能走得回去?你能活着走回去?”
關東也笑了,一字字:“你說對了一件事。”
公子楚笑道:“哪件事?”
“我今天來這裡,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那個“去”字一落,一道快如霹靂的青色劍光一閃,關東那把青鋒劍的劍尖就洞穿了公子楚的喉嚨。
公子楚的笑容頓時凝固,一張美人臉當場變爲了一張拙劣的人工面具。
“你,真,敢,殺,我……”她張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關東的膽子這麼大。
關東淡淡道:“低估對手的人,往往就得死。”說完,他抽回了劍。
“哧”的一聲,鮮血像泉水一樣竄出,血花立即溶進了淒冷的雨霧裡。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人全都愣住,唯有關東冷靜得不正常,幾乎是公子楚倒下的一瞬間,關東閃電般的拉起納蘭真的手,猛的把她扔上馬,然後一拍馬屁股,冷冷道:“走,快走,我來保護你。”
納蘭真幾乎是沒回過神了,白馬就撒歡的揚起蹄子飛快的向集市門口跑去。
四面八方的埋伏也被馬蹄聲驚動。
無數人潮水般的涌了上來,關東拿着長劍還是非常冷靜的站在那裡,誠如他自己所說,他今天來到這裡,他就沒打算活着離開,不過他的任務還並未完成,納蘭真並未脫離危險。
一張漁網居然在大街上拉起,白馬一聲驚呼就仰起馬蹄不敢前進。
“唰”的一道青光閃過,關東人也跟着掠了上來,“嗤”的一聲,漁網立即一分爲而。
“走,快走,不要管……”關東的話未說完,他已經感覺到旁邊有七八股勁風襲來而且風聲還不弱。
納蘭真驚駭的看着他。
“別愣了快走,公子在趕來的路上,快……”關東這句話一吼完,兩把利劍、三把快刀夾雜着三支袖箭已完全籠罩了他的全身。
“叮叮叮叮”一陣急響,青鋒劍盪開了刀和劍,卻沒法擋開暗器。
他的武功畢竟有限,一串血花也立即從他腿上飆出。
他甚至感覺到尖銳的箭在磨擦着他的骨胳。
可是他並沒有停下來。
他不能停。
現在正是決定成敗的一剎那,只要他一停,他不但要死而且納蘭真也跑不了,他決心跟在馬後面一路殺出芳草集。
納蘭真並不傻,一見這麼多人涌來,她立即拉起繮繩就向集市大門猛衝而去。
雨更細,霧更濃。
長街就像洪流一樣決堤了,無數的刀光劍影在霧中閃現,閃得最亮的就是一道青色劍光。
關東此刻只剩下一個信念,無論如何也要保護納蘭真跑出大門。
他的這種信心甚至導致他的劍路都不按常理出擊。
他每退一步,前面就刺來好幾把刀或劍,他根本就不作任何閃避就直接一劍反刺上去。
兵刃刺進血肉裡的“噗嗤噗嗤”聲不絕於耳,這種聲音每響一次,雨霧裡就是一片血花在綻放,地上就是“撲通”一聲倒下去一個人。
但關東居然神奇般站着一直沒有倒下,他邊打邊退,渾身都是血,長長的街道已完全被鮮血覆蓋,被打溼的青石板路面就只有一種顏色,血的顏色。
兵刃撞擊聲、吶喊聲、慘叫聲、馬蹄聲、各種各樣的聲音久久的迴盪在這個小小的集市上空,久久沒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