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劍?
暗夜流光劍居然也有假?
這,說出來誰相信?又誰願意相信?
費了這麼大的心血和周章竟然奪來一把假劍,這個玩笑是不是開得有點大了?
但這是事實。
因爲白雲飛的天開眼在剛纔就驗證了這個事實,他一打開盒子的時候,天開眼顯示的並不是“暗夜流光劍”這四個字,而是“熒光劍”三個字。
看着陸新月目瞪口呆的表情,白雲飛道:“你是不是不相信?”
陸新月也不說話,只是打開了盒子,取出了寶劍。
劍身的確鋒利,光華也依然奪目,她喃喃道:“這劍怎麼看怎麼也不像是假的!”
白雲飛笑道:“因爲你用眼睛看是看不出來的,若用其他兵器一試就試出來了,你若不信的話,儘管試試!”說完,他從腰間摸出了黑鐵劍。
“刷”的一聲,黑鐵劍在空氣中激起一股勁風,鐵劍劍鋒向名劍劍身撩去。
“當”的一聲脆響,雪亮的劍斷爲了兩截。
陸新月愣住了,徹底的愣住了。
聞名天下的神兵利器,怎麼可能被白雲飛這普通的鐵劍削斷?
白雲飛笑道:“你現在信了沒?”
陸新月沒有說話,臉上錯愕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許久,她忽然道:“那麼,真劍呢?真劍又到哪裡去了?”
白雲飛笑道:“真劍應該在那個銀雪來身上,因爲你方纔也說了,他們三人之中,只有銀雪來最沉着冷靜,我要是幕後主使,我必然會把真劍放在他身上讓他保管,怎麼可能讓單小樓這種貪杯好色之徒來誤事呢?你可別以爲單小樓爭強好勝,這件事絕不是你想象中那麼簡單,你上當了!”
陸新月又急又氣又羞,她這個名滿天下的名捕從來都沒有上過別人的當,而這一次,明明是她精心佈置了一個圈套讓人家來鑽,結果弄了半天,自己反而還活生生的上了人家一個大當,而且如果不是白雲飛管點閒事,她這個名捕恐怕還真成青樓紅顏了。
想到這裡,她騰的一縱身,看似就要施展輕功返回。
白雲飛不緊不慢道:“你是不是要回朱家鎮去?”
陸新月驚奇的看着他,這人簡直神了,什麼事情都知道。
白雲飛笑道:“難道以你一人之力還會是那三個人的對手麼?好狗敵不住賴狗多啊,你好歹也是名捕,應該明白這道理!”
陸新月咬了咬牙,冷冷道:“這名劍事關重大,我不得不回去,哪怕刀山火海,也絕不能阻止我!”
說這話時,她滿臉都是堅決如鐵的表情,她似乎有着不可動搖的決心,她不達目的,她絕不罷休。
白雲飛嘆了口氣,道:“你這是何苦?”
陸新月的目光落向蒼茫的夜色深處,沉聲道:“我從京都出來之時,便已答應先生,此番出京,一定不負皇上重託,不找回暗夜流光劍,我永不回京,我陸新月從不失信於人,更何況是恩師重託。”
夜很濃,很深。
她的目光很亮、很利,堅決的表情就像這夜色一般濃厚、一般深重。
白雲飛就看着她的臉,默默的點了點頭。
這個女孩子聰明,但她絕不狡黠;她冷靜,但她從不招搖;她意志堅定,敢於接受失敗,從哪裡跌倒,她就要從哪裡爬起來。
不得不說,她的確是個美麗的女子,因爲她的這種美是一種內在的美,就像一個劍客忍受着無數寂寞歲月苦苦的修煉、他們那麼堅持不爲別的,只爲了有一天,當那一劍綻放,那種燦爛和輝煌,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
而這種美麗,也只有白雲飛這樣的劍俠高手才能真正領略欣賞。
所以他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道:“聽我一句,你別去了,我若猜得不錯,他們三人此刻恐怕已經離開了朱家鎮,真劍恐怕也被他們帶走了!”
陸新月忍不住道:“爲什麼?”
白雲飛道:“他們如果真要把劍送到秦州府,此刻就是最好的機會,他們這個時候若還不行動,那才真的是傻子了!”
陸新月這時才發現,這裡是朱家鎮東郊,要回京都,這裡當然最近,但秦州府卻是在西南方向,現在已經跑出來這麼遠了,她就算會絕頂輕功也絕無可能追上單小樓他們三個人!
陸新月愣在原地不動了,好半天,她忽又才冷冷的問道:“你究竟是誰?你爲什麼知道得這麼多?”
白雲飛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你別告訴我,你又開始懷疑我了吧?”
陸新月道:“我本來就覺得你很古怪,尤其是你的劍法!”
白雲飛忍不住暗暗好笑,道:“我的劍法怎麼了?”
陸新月皺眉道:“江湖上各門各派的劍法我也見過不少,但像你這種古怪的劍法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方纔在奎元記,那單小樓的成名摺扇我明明看見他半途轉向,那一招一般人很難避開,但你的劍好象根本就沒動就把他逼退了,你這招和前天對我鴛鴦腿法的路數好象是一樣的,你這劍法到底是什麼劍法?”
白雲飛笑道:“劍法就是劍法,人不賤,就沒有法,人一賤,別人沒法!”
說完,他大笑着向前走去,陸新月還在原地思考着他的話,看她的表情,好象把白雲飛這句話當作什麼心法口訣一般,好像就要從裡面悟出一點劍法來。
白雲飛走得遠了,她才喊道:“站住!”
白雲飛回過頭:“你還有事?”
陸新月道:“你到哪裡去?”
白雲飛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我餓了,我想吃夜宵,你來不來,我請你!”
* * *
夜未變。
不知名的小鎮也籠罩在清冷的夜色之中。
長街的盡頭,有一盞燈寂寞的亮着,微弱的燈光在寒風中搖拽。
燈的背後,滿頭花白身形佝僂的老人一個人坐在蒲團上打盹,他的神態好象已經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白雲飛兩人的腳步聲驚醒了他,他揉着眼睛站了起來,看着已經在小桌邊坐下的這對年輕男女。
他似乎有些奇怪,再過一會便是破曉,這麼晚了還會出現客人。
陸新月的心裡更奇怪,她搞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跟着白雲飛來吃夜宵。
她的記憶裡,有人請吃飯這並不是第一次,朝廷裡的王室貴族、江湖中的富豪公子……邀請她的人簡直可以排成長隊,但她通常都拒絕了,她拒絕的不僅是豪門盛宴,而且也是無數愛慕她的追求者。
可是這一次,她沒有拒絕白雲飛。
因爲白雲飛實在是太怪了,怪得不是一般的怪。
他要請她吃的夜宵不是山珍海味,也不是美酒佳餚,而是——牛肉麪!
男人請女人吃飯,請吃牛肉麪,你不得不說這個男人很特別,特別得讓人想發笑。
但這個女人更特別,別人費盡心思揮盡錢財請她她不去,而白雲飛在路邊攤上請她吃牛肉麪,她就來了。
世界上確實有很多事難以解釋,尤其是男女之間,比如白雲飛和陸新月。
“我是窮人,請不起你上酒樓,所以,只有請牛肉麪了!”白雲飛大大咧咧的坐下,臉不紅心不跳的說着這句話。
陸新月瞪着他,道:“你前日剛在秦王府賺了整整三千兩銀子,你果然是窮人!”
白雲飛哈哈笑道:“那些銀子不是我的,而是村裡人的,我現在全身銀子加起來總共不超過五兩,難道我不窮?”
陸新月道:“你這窮人至少有點好處!”
白雲飛道:“什麼好處!”
陸新月道;“你雖有些吝嗇,但總算還是很坦白!”
白雲飛嘆道:“坦白的人,總是很窮!”
陸新月道:“大方的人,也總是不夠坦白!”
白雲飛沒有再和她說下去,因爲兩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麪這時已經端了上來。
陸新月看着眉開眼笑的老人,忍不住道:“老人家,你今晚好象特別高興似的!”
老人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因爲你們是我今晚唯一的客人!”
陸新月忍不住道:“所以你才這麼高興嗎?”
老人沒有再說話,只是一臉真誠快樂的表情回答了她。
這老人大半夜的守在這小攤上,等到一位客人就值得他如此高興,不知怎的,陸新月心中忽然就感到一陣淒涼。
難道他沒有家?沒有伴嗎?
也許老人的這一生中,經歷了太多的風風雨雨,他終年守着這麪攤,他並不是爲了做生意,而是爲了讓自己不再受寂寞,所以哪怕通宵等到一個客人,也足夠他開心起來。
“同是天涯淪落人”,只有孤單的寒冬夜行人才能深深的體會到這其中的悽清和寂寞。
陸新月長長的嘆了口氣,自己豈非也不是沒有家?沒有伴嗎?
她出道已有七年了,整整七年,正值一個女子黃金燦爛的年華,別的女子現在或許已經嫁作人婦、伴君夜讀、紅袖添香,抑或是閒登小樓、適看星晴、流連花月,可是自己呢?自己一生最美麗的時光卻在刀光劍影荊棘叢生的江湖中度過。
和絕大多數女子一樣,有時候,她真的很想有個人陪在身邊,可是絕大多數男人都令她作嘔,所以四大名捕的聲名就越來越響亮,可是她卻越來越寂寞。
幸好白雲飛的聲音這時傳了過來:“吃吧,快吃吧,我保證,這牛肉麪味道絕對好!”
陸新月迅速收起了傷感的神色,冷冷道:“我自己有手有腳,難道還不會動筷?”
白雲飛笑道:“你吃麪難道還用筷子?”
陸新月愣住:“難道你不用?”
白雲飛滿不在乎的說道:“我當然不用筷子!”
陸新月像看猴子一般的看着他:“那你用什麼吃麪?”
白雲飛夾起一大塊牛肉送進嘴裡後纔不緊不慢的笑道:“喏,用嘴啊,不用嘴用什麼?”
陸新月瞪着他,她拼命板着臉,但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笑起來的模樣十分迷人,也許是她平時太冷酷了些,這一笑,她的眼角便微微有些往上吊,柔順的頭髮也滑落下來,她整個人看上去嫵媚極了。
白雲飛都不禁看得癡了。
“有什麼好看的?”她忽又冷冷的斥道。
白雲飛趕緊低下頭,笑道:“恩,恩,吃麪,吃麪,這面真好吃!”
這面的確好吃,陸新月也很不客氣的吃了個碗底朝天。
因爲她吃下去的並不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牛肉麪,而是一種熱情和歡樂,因爲只有熱情和歡樂,纔是寒冬夜行人最迫切需要的。
老人看着這對年輕男女微微的笑着,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年輕的時候,自己和“她”一起在外漂流的時光,雖然那時日子過得很苦,但卻是他一生最難忘的時光,就像現在這對年輕男女一樣,哪怕是一碗麪,也勝過無數美味佳餚。
老人走上前,笑道:“兩位要不要再來一碗?”
陸新月道:“老人家,謝謝了,我們已經吃得很飽了!”
白雲飛卻道:“對了,老人家,你說今晚只有我們這兩個客人,難道這條道上今晚就沒有其他人路過嗎?”
老人笑道:“有是有,不過那三位公子卻沒有坐下來叫面!”
白雲飛趕緊道:“是不是三位很年輕的公子,他們其中一個人拿着一把銀劍,一個人拿着一把摺扇?”
老人怔了怔,道:“恩,是呀,公子你認識他們?”
白雲飛笑道:“對,對,就是他們,我們正要找他們!”
老人笑道:“他們向秦州府方向過去了!”
白雲飛笑道:“多謝老人家相告!”
付過銀子離開面攤,陸新月這才忍不住說道:“原來你並不是請我來這裡吃牛肉麪的,而是來打聽消息的?”
白雲飛笑道:“你總算是明白過來了!”
陸新月不禁道:“但你怎麼清楚這老人家知道這些消息呢?”
白雲飛笑道:“因爲這些小攤老闆終年都在這裡,他們一天到晚會見到各種各樣的人,稍微有印象的人都會被他們記住,找他們打聽消息,比什麼消息都還準確可靠!”
陸新月凝視着他,白雲飛的精明和頭腦不得不令她歎服,從某些方面來說,連她這個名捕都無法與之相比。
但卻不知道爲什麼,陸新月心裡忽然有些失落,她隱隱中覺得白雲飛雖然看似怪里怪氣的,並沒有想象中令她討厭,但此刻聽他說到“不過是來這裡打聽消息”,這種失落感就越加明顯。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寒夜的冷氣,她決心把這一晚的“牛肉麪”永遠的埋在記憶裡,絕不說出來。
因爲她是陸新月,六扇門裡最孤傲最冷靜的四大名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