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時,完顏虎別了丈夫、母親、哥哥、叔嬸等親人,離開會寧南下。
她母親大唐括氏不捨,要留她多住半年,完顏虎道:“遼南的農忙時節快到了,我不回去看看心裡不安。那些種子都是我播下的,我好歹得看到它們收入倉庫才放心。”
大唐括氏知道勸不住,只好放她離開,卻留下了她一對兒女以娛膝下。兒女暫時留在母親那裡完顏虎倒也放心,會寧上下對她這兩個寶貝照看得緊,何況她丈夫也還在會寧。
她曉行夜宿,到東京時正是中午,她也不進城歇腳,繼續催馬南下。
蕭鐵奴在鞍坡聽說完顏虎經過,連忙率領一百輕騎奔了出來,一路護送她到遼口才回去。
到遼口時天色尚早,但完顏虎還是進城來看——這裡不比東京,因爲遼口已是丈夫的轄地,更是進出遼東半島的兩大入口之一!
此時遼口已經頗具規模。鞍坡附近的煤泥鐵石從遼河南下,在這裡停一停,將鐵石粗粗加工後便換了海船去津門,煤團則另有一批人加工成蜂窩煤餅等成品,連同煤爐一起南下。
津門夏季的繁華曾一度令遼南燃料供不應求,這種龐大的需求大大刺激了遼口的經濟,光是搬運和制煤便養活了一大幫人。這些工人以及遼口的駐軍都需要吃,需要穿,需要住,一個產業繁榮起來後又帶動了另外一個產業。加上此處既是交通要道,又有大軍坐鎮,治安較其他地區爲好,商賈都願意到此置業、貿易。這種良性循環讓遼口在短短一年間由一個靠河的純軍事小城寨發展成爲一個軍事與工商並重的瀕海城鎮。其規模雖然遠遠不能和大宋的名鎮相比,但活力則或有過之。
完顏虎在曹廣弼和楊樸的陪伴下騎馬繞遼口走了一圈,慨嘆道:“你們真能幹。去年經過的時候,這裡還只是一片荒蕪,這麼短的時間內,怎麼會聚攏這麼多人?造起這麼多房舍?”
楊樸微笑道:“大遼爲了對付我們大金,大舉徵發兵馬糧草,把原本就睏乏的國家搞得民不聊生。許多人在老家過不下去了就都往這邊跑。那些帶着點財物的就租賃一塊地方做點小買賣,沒錢的就賣手藝,沒手藝的就賣力氣。一個地方只要能讓人過得好一些,周圍的人就會聚攏過來的。有了人,還怕蓋不起房子?”
完顏虎道:“這裡再過一年半載就比會寧漢村還熱鬧了,只是地方太雜、太亂了一點。”
楊樸道:“這是個新城,大家都纔來,有些事情自然沒會寧漢村那麼規矩秩序。不過我們會努力教化他們的。”
忽聞一陣悠揚的聲音傳來,完顏虎從來沒聽過,便問是什麼,楊樸道:“是鎮海寺的暮鍾。”
“鎮海寺?”
“是一間和尚廟。”楊樸道:“那些和尚是津門那邊來的,帶着七將軍的書信來求一塊地建寺。這小廟才建起來不足兩個月,便已經有了許多信徒。他們來了之後勸人爲善,從富裕人家那裡募錢賑貧,收養各地流浪來的孤兒,委實做了不少好事。公主你剛纔還嫌這裡亂呢!其實幾個月前更亂!到處都是垃圾,南來北往的人各操一種口音,往往各依各的籍貫種族而居,常常生事。幸虧事這些和尚,把我們漢部的規章編成了歌訣……”
完顏虎插口道:“歌訣?”
“就是可以唱的變文,一時說不清楚,若公主有興趣可以叫一個和尚來唱唱。”
完顏虎搖頭道:“不用了,你繼續說。”
楊樸繼續說道:“這些歌訣都是勸人和睦相處、辛勤勞作、舉止禮貌的歌訣。我一聽,這些歌訣唱的不是我們在會寧漢村時的規矩?不過內容又有所不同,似乎這些和尚又羼了許多因果報應的東西,我雖然不是很喜歡,但很多部民卻願意信。有好多事情我們下告示晃刀子都彈壓不下,這些和尚竟然用一張嘴就擺平了!想到這點我有時候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一開始二將軍並不贊成讓這些和尚建廟,只是卻不過七將軍的意思。不過見這些和尚來了以後,遼口的許多問題便迎刃而解,風氣習俗日有所進,才知道讓他們來這裡大有道理。”
完顏虎聽得出神,就要去佛寺看看,楊樸道:“鎮海寺規模簡陋,沒什麼可看的。要看不如等到了津門去看看他們的祖寺。”
完顏虎問道:“祖寺?”
“就是津門的孤山寺。鎮海寺的主持是孤山寺主持慧觀和尚的徒弟。”
完顏虎想了想便打消了去鎮海寺的念頭,在遼口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這段時間楊樸一直在辰州、開州以及曷蘇館部三地來回奔跑,督促協辦三地政務,可以說他是楊應麒的分身。現在秋收在望,正好要去津門去向楊應麒述職,便領了一班文武人員,和完顏虎一起回津門。
他們沿途南下,隔不多遠就會看見一片片待收的莊稼。遼口雖然繁華,但完顏虎對那些煙飄塵障的嘈雜其實並不十分喜歡。這時見到這些長勢甚旺的田壟纔打心裡高興起來。
漢部對遼東半島的大規模開發纔剛剛開始,半島原來的居民大都能從漢部公家那裡租到牛馬鐵器,學到耕作技術,得到作物種子,但畢竟人口太少,連同之前南下的漢部移民,整個遼東半島的在籍農夫業不過萬戶,因此完顏虎眼中看到的農田是有一片,沒一片,尚不是百里麥穗相連不斷的景象。
晚間他們一行人在原寧州的治所、新安縣城外的一個小村中休息。這個小村實在小得出奇,只有二十五戶人家。村長聽說公主來到連忙跑出來迎接。
完顏虎看着他眼熟,問道:“你是會寧舊部,是吧?”
那個村長大喜道:“公主你還認得我啊!我以前在周勝大隊長手下幹活的!現在是這個小村的村長。”
完顏虎道:“啊,原來升官了啊,恭喜恭喜。”
那村長也有些得意:“謝謝公主。我是種田種得好,又認得字,所以就派下來管這些新招的遊民。這些人都是西邊北邊逃過來的,種起田來,那叫糟蹋地方!要按他們那種漫撒種,等收糧,一井地別想收個百來斤!”
完顏虎回望了夕陽下的玉米田道:“不會啊,長勢很不錯嘛。”
那村長道:“哼!還不是叫我給打出來的!”
“哎呀!”完顏虎叫道:“你怎麼打人?”
那村長懾懦道:“以前我笨手笨腳的,不也是給公主你打醒的麼?”
完顏虎奇道:“我打過你?”
那村長道:“是啊,我是遼軍敗俘來着,被分到民部種田。有一次胡撒亂播的糟蹋種子,公主你看見就來打我一棒,又手把手做給我看。我是從那時候起才用心種田的。”
完顏虎哦了一聲說:“真對不起,我竟然不記得了。”
那村長忙陪笑說:“公主您快別這麼說,我們好多人都捱過你棒子、得過你的指點呢。幾千號人,你哪裡能一一記得?不過大家時候談起都說你那是愛深責切。”
衆人一聽都笑了,楊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會用成語了,看來果然有讀過一點書啊。”
當晚一行人便在這個小村落住下,那個村長奉上番薯飯,不好意思地說道:“豬才養了三個多月,漢部的規矩,不敢殺。”
完顏虎道:“你做的對。我也不貪口,能吃飽就行。”吃完飯又問起他老婆日子過得如何?
這位村長夫人卻是個高麗人,當初作了女真的俘虜,被這位村長花了兩斤茶買回來做老婆,這位村長夫人人長得粗,話說的卻流:“離開會寧後,蠻苦的。”
那村長罵了她一句道:“你懂什麼!今年自然苦些,但明年就好了!”
完顏虎慍道:“你怎麼能這麼對老婆!”又問那村長夫人怎麼個苦法,村長夫人說糧食不大夠吃,有錢也沒地方買去。問她爲什麼糧食不大夠吃,她又說“都被南邊的人騙着買走了”。跟着回屋捧出一大把宋錢來道:“當初聽說是津門的人,那是七將軍坐鎮的地方,想來是七將軍的意思,我們才肯換。可換了這堆東西,吃又不能吃,穿又不能穿,有什麼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