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長公主府的正院建築格局十分方正,彷彿工匠們用尺子畫出來的,整齊端正,最有特色的怕就是這一堵又一堵的高牆,牆壁之間的路方方正正,毫無裝飾。這府宅樓閣,全是如此做工,沒有棧橋流水,也無荷塘月色。卻因佔地極大,由此而生一種闊朗,也是一種端肅。高牆下的陰影中有個頗有些瘦弱的身影慢吞吞的走着,沿途沒有遇到任何丫鬟婆子,使得此人的到來無聲又無息。
來人進了院子,也不用人指引,徑直繞過正房往後院走去。又走了半盞茶的功夫,終於來到一大片水泊前。這後院的景緻與正房又大相徑庭,若說正房是端肅闊朗,後院就打造的非常精緻迷人。
清可見底的池塘裡。綴着五色晶瑩的鵝卵石,碧綠柔和的波紋,隨着微風愜意盪漾,一座古樸雅緻的繡樓靜靜佇立在對岸,飄浮着一層若有似無淡淡的白紗,讓人一見就心情愉悅。
然而此時來人卻沒有心情欣賞太長公主府上的美景。他擡腳走上白玉石砌就的九曲廊橋。往安靜的彷彿沒有人的繡樓走去。
他似乎常來此地,熟門熟路的推開繡樓的門,快步走了進去。
聽到門口的動靜,一直端了茶盞兀自沉吟的太長公主擡起頭來,她身旁原本正說着什麼的金巧兒也閉上了嘴巴,隨着自己的母親站起身來。
她嬌美的臉上有驚詫一閃而過。但見自己的母親並沒有驚訝之色,便知道母親與來人是約好了來此處見面的。
太長公主依然板着一張不苟言笑的臉,對着來人慾要蹲身行禮,口中稱道:“今日府上客人極多,陛下實在不該冒險前來。”
一身小廝打扮的瘦弱少年連忙上前扶了太長公主一把,“皇姑婆不必多禮。朕也知今日府上賓客衆多。實不該親自過來。可想着,不親自來一遭,心裡總有些放心不下。”
太長公主就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陛下是擔心我將事情辦砸了?”
她說這話時,眼裡分明就有了些不悅。
小皇帝忙笑道:“朕哪裡是擔心皇姑婆辦砸了事?朕是想着,那周大福狡猾多端,怕是不易對付,皇姑婆只跟她打了一次交道,怕還不夠了解她。朕到底也見過她兩面了,所以特意過來,對她多些瞭解,勝算也就更多了些,您說是不是?”
他面對太長公主時十分的恭敬,真真是晚輩見了長輩該有的姿態。此時見太長公主神色稍緩,這才轉頭朝還有些雲裡霧裡的金巧兒笑道:“小姑也回來了,定國公府的人對你可好?要是有人對你不恭敬,儘管與朕說,朕給你做主,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他們,可不能讓小姑在定國公府受了丁點委屈。”
金巧兒抿嘴一笑,“勞陛下惦記,旁的也沒什麼不好,只最近我那婆婆看我是百般的不順眼,明面上不敢對我如何,卻攛掇教唆小姑子們給我找不自在,真真是讓人心煩不已呢。”
小皇帝不過是隨口一說,金巧兒卻就真的開始告起狀來,小皇帝原還和氣的臉色就有些下不來臺了。
太長公主橫了自家女兒一眼,方纔慢慢說道:“陛下無需理會她。嫁去了定國公府,就是定國公府的人。孝順婆婆和睦姑嫂,本就是她自個兒的本分。沒得受了丁點委屈就要陛下爲她做主的。這些個內帷中事,也不是陛下能管得了的!”
這般說着,太長公主的臉色就徹底落了下來,瞪着自家百般嬌養的女兒沉聲道:“後宮沒有太后也沒有皇后,你叫陛下將手伸進旁人府中,且還是後院內宅那點子事,叫人怎麼看陛下?以後再說這樣沒腦子的話,我先打死了你!”
且不說小皇帝與定國公府的關係,僅僅就只是小皇帝要插手臣子內帷中事,這樣的事一旦傳了出去,小皇帝一個不孝的名聲跑不掉不說,連帶的,天下人都要恥笑他做出來的婦人之舉!
小皇帝見太長公主替他圓了回來,蒼白臉上的神色也緩和了許多,他朝着太長公主行了個晚輩禮,“還是皇姑婆最疼朕了。”
定國公府雖算不得小皇帝的外家,可卻是撫養他的親母孝文昭順皇后長大的外祖家。孝文昭順皇后自小喪母,沒多久其父就續絃了,定國公府的老太君,也就是孝文昭順皇后的外祖母擔心她在後母手中不好討生活,就讓人將她接了過來,從此一直養在身邊,直到孝文昭順皇后被當時還是太子的先帝看中而娶了去做側妃。
孝文昭順皇后一路風光的做到了皇后的位置,卻不曾惠澤過其生父一族,反而對定國公府百般依賴看重,連定國公府的爵位,都是她爲之爭取而來的。她將定國公府當成自己的孃家,小皇帝是孝順人,自然也待定國公府格外的不同。
孝文昭順皇后還在時。定國公府自然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景象,是多少人追捧討好巴結的對象。而那時候,金巧兒與定國公府世子爺的親事,也是孝文昭順皇后在他們還小時就定下了的。
因爲這樁事,金巧兒對孝文昭順皇后可是不滿的很。
她一點都不喜歡她那榆木疙瘩一樣不解風情又容貌平常的丈夫,孝文昭順皇后死了之後,她還慶幸終於不用嫁去定國公府,歡天喜地的跑去找母親,想要母親做主,讓她嫁給她自小就看上了的那個人。卻不料,太長公主平日有多寵她,對她的親事就有多堅定,半點也不肯聽她的話,硬是將她嫁去了定國公府。這些年來,因爲攝政王打壓小皇帝,定國公府身爲與小皇帝關係最爲親近親密的人家,自然也是攝政王打壓的對象。從前那些熱鬧光鮮的日子再不復有,金巧兒嫁去定國公府,竟也要跟他們一樣夾緊了尾巴小心做人,這哪裡是她這樣的天之驕女受得了的事?
又不能和離,金巧兒只能在府裡找找茬,發泄自己心頭的不平之氣。
偌大的定國公府,就連老太君都得讓她三分。因而說起婆婆對她不好的事來,太長公主先就落了臉。
金巧兒被母親訓斥。不高興的將頭扭了過去,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小皇帝見狀,笑着道:“小姑也不必爲着無謂的事生氣,朕那裡新得了些好玩意兒,一會回宮就叫人送到府上去,小姑不拘是自己把玩還是送人也好,萬莫推辭了去,這也是朕對小姑的一點心意。”
金巧兒頓時轉怒爲喜,笑盈盈的道:“又偏了陛下的好東西,那我就不跟陛下客氣了,多謝陛下總想着我這個小姑。”
說完了,又想起之前他們說起的那個話題,好奇的問道:“周大福是誰?陛下竟爲了這麼個人出宮來,可見是個十分了得的人物了?”
“別胡亂打聽,跟你沒有關係。你大姐想必也已經到了,還不快去迎一迎她?”太長公主又板了臉訓斥道。
金巧兒雖然不悅,不過得了小皇帝的賞賜,心情正好着。倒也沒有再癡纏,起身道:“知道母親不待見我,我這就走了。”
又笑嘻嘻的跟小皇帝告退。
見她婀娜多姿的走出了繡樓,將門也關上了,太長公主與小皇帝才繼續剛纔的話題。
只是他們誰也沒有料到,本該離開的金巧兒此時正貓着腰貼着門縫偷聽呢。
“陛下可曾查到些什麼?”太長公主將新沏的茶杯遞給小皇帝。順口問道。
小皇帝忙雙手恭敬的接過茶杯來,頓了頓才道:“朕派了銀甲衛前往夏國,卻並沒有查出什麼來,皇姑婆這裡呢?可知道那燕國皇帝與雲國太子爭相求娶明月公主的意圖了?”
太長公主也搖頭,“夏國不過是個彈丸之地,其地勢與國力。都不是兵家力爭之地。燕國與雲國雖忌憚夏國依附於大梁之事,這麼些年卻也一直相安無事。突然這般反常的舉動,斷斷不是因爲想要拉攏夏國圖舉兵之事。既然不是爲着夏國,兩國又點名要求娶明月公主,其疑點,定然就是那明月公主周大福的身上。上次我在酒樓裡見了她。明面上倒是沒有瞧出什麼來。”
“皇姑婆說的很是。”小皇帝深以爲然,“只是朕兩次見那明月公主,都未覺出她有何不尋常之處。她初到大梁,朕知道她與夏國的武安侯有些親密關係,曾許諾她若幫朕做事,朕會成全她與武安侯的情意。她當時也是應了朕的,可誰知她到了攝政王府,卻許久也沒有任何作爲。當朕第二次見到她,她已經站在攝政王身邊,言語神態皆偏向了攝政王,朕不得不懷疑,她已經被攝政王收攏。成了攝政王的人,直到攝政王奏請賜婚……這些年攝政王府裡雖養着不少女人,但朕早知道他於女色上並不熱衷,是以這些年來纔不肯娶正妃,直到這個明月公主的出現。皇姑婆,這明月公主定然有什麼咱們不知道的事情,才讓攝政王對她勢在必得。不僅攝政王對她勢在必得,就連燕國皇帝與雲國太子都想得到她,這就不得不讓咱們多想了。”
小皇帝憂心忡忡,眉心皺的緊緊的。
太長公主神色亦是凝重,卻出言寬慰她道:“陛下也不必太過心急,到底有什麼本事或者神通。今日咱們就能知道了。只是,倘若她依然不肯爲陛下所用,對攝政王死心塌地,陛下又當如何?”
小皇帝的眼底滿是陰鷙與陰翳,他微微垂眼,手指在茶杯上敲了一敲。“若不能爲朕所用,那也決不能讓攝政王得了她的助力!皇姑婆,如今朕的處境已是十分艱難,若讓攝政王如虎添翼,只怕朕……”
他說着,很是無奈的苦笑一聲。“朕這些年來也習慣了,再是如何也無所謂,只是卻怎麼忍心讓熙妹妹跟着朕過那憋屈的日子?朕答應過熙妹妹,要將世間一切最好的東西給她的……朕那時也太過孩子氣了,自身都難保,又怎麼能照顧好熙妹妹呢?”
他這般說着。尚且還帶着些許稚嫩的臉上就帶上了心疼與自我厭惡之色來,“要不然,皇姑婆還是跟熙妹妹說,朕對不住她,只能辜負她了。皇姑婆多憐惜她些,給她重新找個好人家吧。”
金玉熙是太長公主的嫡長孫女。年歲與小皇帝相當,是太長公主心尖尖上的小孫女,太長公主疼她勝過於自己的小閨女金巧兒。
金玉熙自見過小皇帝后,一顆放心就撲在了小皇帝的身上。太長公主與小皇帝暗中來往,多半是爲着這心愛的小孫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