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很快帶了個神色驚惶的老大夫進來。
在賀之洲懾人的目光的注視下,老大夫抖抖索索的給明月診了脈,沉吟着開口道:“這位姑娘乃是氣血兩虛之症,還有些受寒的症候,不過都不是什麼大問題,靜心調養着也就行了。貴人若信得過小老兒,小老兒這就給姑娘開兩劑藥……”
賀之洲顯然信不過他,皺眉沉聲道:“既然沒有大問題,緣何她昏迷許久,還沒有醒過來?”
老大夫被他的氣勢震懾的雙股戰戰,憑他活了這麼多年的見識,眼前這一位是他萬萬惹不得也得罪不起的,他看了眼依然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的病人,期期艾艾的解釋道:“許是病人受驚過度……也是有的。小老兒醫術不精,貴人還是……還是另請高明吧。”
賀之洲正欲下令將周邊有名氣的大夫全部請過來爲明月診治時。就聽得牀榻上的明月發出一聲彷彿極爲難受的呻、吟聲。也顧不上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的老大夫,三兩步就奔了過去,目不轉睛的盯着明月長卷濃密的眼睫毛,此時她的長睫微微顫動着,像是就要醒過來。偏又睜不開眼睛來一般。
“大福?”賀之洲伸手緊握住明月微涼的手指,感覺到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輕輕地蜷縮了下,忙又喚了兩聲,“醒了嗎?可是有哪裡不舒服?不要怕,本王在這裡。”
他也顧不上屋裡還有別的人。將她的手湊到他的脣邊,輕輕吻了下,似安撫又帶着無限痛悔與自責的說道:“是本王沒有保護好你,你放心,日後本王再不會讓人欺負你了。”
屋子裡的人神色各異。
老大夫是沒有料到。對着他分明威壓如山迫的他連喘氣都不敢大聲的男人一秒鐘變得這樣溫柔款款,頗有些不適應的往後退了退,這個時候,他是該趁機走人呢還是趁機走人呢?
安康也是一副被雷親了的模樣,他見過賀之洲與別的女人虛情假意情意綿綿的模樣,見過賀之洲跟明月掐的你死我活的模樣,還真沒見過私底下賀之洲對着明月是這樣一副模樣——他一直都知道自家這個冷心冷血冷酷冷清的表哥對這明月公主是上了心的,不然也不會拖着半條命追趕過來,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安康甚是感動的吸了吸?子,再好聽的甜言蜜語,居然也比不上此時賀之洲對明月說的這些再普通不過的話語。一直以爲自己是天底下最牛的情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卻有那麼多的女子爲了他趨之若鶩,多麼的了不起啊,如今見了賀之洲這情態,方纔覺得有些慚愧起來,這纔夠資格被稱爲情聖吧,他的那些鶯鶯燕燕,簡直就是胡鬧啊胡鬧。
唯一神色如常的,便是站在門口注目着明月的娉婷公主了。
她的手指絞着一方錦帕,知道明月就要醒過來,雖面上滿是期待高興的神色,絞着錦帕的手指卻不自覺地根根收緊。
她只從宇文復那裡聽說那迷魂散的厲害,卻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麼厲害。倘若那女人真的傻了也就罷了。萬一沒有傻……
娉婷公主眼底閃過一絲狠戾與陰霾,便是她僥倖沒有變成傻子,她也有的是手段跟法子把她折磨成傻子!
她的目光復又落在賀之洲滿是深情的俊臉上,他對這女人竟是真愛呢,先前她說的那些話,還有那女人身上的那些痕跡,她明明見他都忍不住要殺人了,此時對着這女人,他卻絲毫也不介懷?
不會的,任是哪個男人見了那些痕跡,聽了她說的那些曖昧話語都會心生芥蒂,他又怎麼能免俗?她倒要看看,等他知道她傻透了,他還能不能拿那樣深情的目光注視她!
明月終於在心思各異的目光下緩緩睜開了眼睛,“嗯……”
她呻吟着,彷彿十分痛苦一般,口中發出一串誰也聽不懂的咿咿呀呀的聲音。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痛?”賀之洲見她睜開眼醒了過來,正要忘形的將她摟進懷裡,就聽見她咿咿呀呀的叫喚聲。
她的聲音軟軟嬌嬌的,有氣無力的模樣。
“唔……”明月皺着眉,依然嬌聲嬌氣的咿呀叫喚着,似想要將手擡起來,卻怎麼也擡不動一樣,漆黑明亮的目光對準了賀之洲。卻似受了驚一般顫抖了下,人也不住的往被窩裡頭躲去,口中依然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賀之洲不可思議的看着她,她傻乎乎驚愕的小臉上,眼睛睜得很圓,漂亮的小嘴微微張開着,眼神困惑又迷茫,竟似真的不認識他一樣。
她似乎,連話都不會說了!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賀之洲忽然想起黃鴻飛曾告訴過他的關於迷魂散用多了會形如癡兒的話,一時間如遭雷擊,僵立在明月牀邊,連動彈一下都不能!
他來晚了!
安康顯然也發現了不對勁,他忙上前兩步,看看因有些害怕而將自己往被子裡縮去,只留下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在外頭的明月,又看看一臉黑沉冷厲的賀之洲,小心翼翼開口道:“怎麼回事?她好像有點不對勁?”
娉婷公主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快步上前來,亦是焦灼驚慌的問道:“怎麼明月公主像是不認識賀哥哥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很害怕?”
她偷眼看一眼賀之洲緊繃的側臉,這個男人目光森冷,氣勢駭人,眼睛裡閃爍着噬人的光芒,勃發的怒氣中隱含着焦灼與自我厭棄。
這是因爲他沒能護她周全,不但令她在別的男人手中受辱,還活生生的變成了一個傻子而感到既憤怒又自責呢。這樣很好,他越是自責痛苦,只怕越是害怕見到形如癡兒的明月,因爲她總是會提醒他,他是多麼的無能無用,纔會令她變成這個樣子。沒有哪個男人會接受自己無能無用的事實,便是強大如賀之洲,想必也不會例外的。
他只會離她越來越遠,而後。終究會將她拋到腦後。
老大夫被賀之洲渾身散發出的瘋狂滋長的凜冽寒氣嚇得幾乎要跪了,“貴、貴人……這可不關……不關小老兒的事啊!”
這個漂亮的讓人不敢直視的男人,此時散發出的氣息卻是那般冰冷刺骨,讓人腿軟的站都站不住。
被這詭異氣氛嚇到的明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那哭聲嘹亮如嬰兒。半點也不婉轉動聽,如同一道炸雷般落在每個人的耳中跟心裡。沒有心理準備的人都叫她這一聲嚇得退後了一步,幾雙眼睛?刷刷的看向了她。
賀之洲緊握成拳的手指根根泛白,他緊緊咬牙,咬的齒根都痠痛了起來。眼看着明月害怕的縮在牀上哭的聲嘶力竭,只恨得他心頭滴血,“宇文復!宇文復!”
正此時,有人進來稟告,“王爺。抓住雲國太子了。”
賀之洲轉身就往外走,他身上凜冽的寒氣與戾氣讓人根本不敢靠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走了出去。
安康回過神來,哎呀大叫一聲,“你可千萬別把人打死了啊!”
一邊追着賀之洲往外走,纔剛走到門口,就見一身狼狽的雲國太子宇文覆被五花大綁着推搡了進來。他這樣狼狽,被打破的嘴角卻依然掛着怡然自得的笑意,他也看見了賀之洲,“攝政王。到底還是見面了……”
他話音未落,就見賀之洲眼中流過一道豹子似的陰利嗜血的光,知道不妙,可到底還是沒法躲開,下腹部炸開一團灼熱的痛,喉口一甜就跪了下去。
賀之洲二話不說就將人揍的吐血了,安康生怕他激憤之下將人給殺了,忙上前想要攔住賀之洲,“王爺,表哥!你冷靜點。咱們還指望拿這小子跟雲國換好處呢,你就這麼將人打死了,什麼好處都換不到了。”
真實的內情則是,宇文復若是真的死在賀之洲手上,雲國對大梁定然會展開瘋狂的報復。如今大梁正內亂着,賀之洲借傷重出了上京城,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宮裡那隻小猴子跟宮外勇安侯府世子正鬥得如火如荼,內亂不休。帝位不穩,人心惶惶,雲國倒還罷了,若是燕國也趁機要分一杯羹,內憂外患。大梁江山危矣。
所以這個時候,賀之洲再恨宇文復,安康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將宇文復弄死在大梁的國土上。
宇文復跪在地上,吐出口中的淤血,面上冷汗涔涔。卻依然笑着看向賀之洲,“攝政王何故如此暴怒?本宮不過邀請明月公主隨本宮出遊了一番,如今明月公主不是已經回到王爺身邊了?想是本宮事先沒有知會王爺,因而王爺才這般生氣?”
見賀之洲只是陰森森的瞪着他不說話,一副恨不能將他活活撕碎的模樣,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忍痛笑道:“王爺莫不是擔心本宮這一路上對明月公主做了些什麼?這個王爺大可放心,本宮這一路對明月公主都是以禮相待,絕無半點冒犯之舉。王爺若不信,可以問明月公主——難不成明月公主沒有回到王爺身邊?”
他不提這話還好,一提這話,賀之洲整個人都失控了,他喉嚨裡發出一聲近乎瘋狂的怒吼聲,一掌推開攔在他面前的安康,就要朝宇文復撲過去。
安康哪裡敢讓他過去,忙衝將過去不管不顧的抱住賀之洲的腰身往後拖,“快將宇文復帶下去關起來,沒有王爺的吩咐,誰也不許靠近!”
吼完了侍衛又吼賀之洲,“表哥,你千萬冷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