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移旌來榭安鎮已有半個月，每天正事不幹，街溜子一樣走街串巷，逮誰都能嘮兩句，淨說些大逆不道的話。
“哎，大娘，請問你怎麼看烏王？”
“用眼睛看唄，還能咋看？”
“我是問你對他所作所爲有沒有什麼想法？”
“小夥子，你到底是幹啥的？”
老太太狐疑打量着面前年輕人，鎮子裡他這個年紀的青壯都被拉到王宮裡做活了，整天累得跟孫子一樣，哪有力氣整這些虛頭巴腦的事。
能在官兵眼皮底下到處蹓躂的壯丁，要麼是吃軍糧的，要麼和宮裡那位有關係，不管哪一種，都是他們平頭百姓惹不起的。
王移旌撓了撓頭，心說這羣人怎麼都跟怕自己似的，想來想去，還是老鄭最對脾氣。
想到這，他走進一旁飯館，買上酒菜打算去拜會一下那個瘸腿男人。
老鄭年輕時跟他一樣，是個江湖人，還有個硬氣綽號，喚作“鐵腿水上漂”，據說可以踏水渡江，平日給有錢人當護衛。
最得意的幾年，找他保命之人絡繹不絕，道上人也給面子，聽說有水上漂坐鎮，一般不會找麻煩。
不少女子慕名而來，想要嫁給這位少俠，他在裡面挑了位最好看的花魁，成親第二年便生下一個女兒，生活美滿神仙也羨慕。
行走江湖，難免打打殺殺，終究是不安生，老鄭有了女兒，便想隱退，打算做完最後一樁買賣就金盆洗手。
可偏偏這次遇到個硬茬，上來便被打碎一隻膝蓋，那人只取了僱主性命，卻沒殺他，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因爲辦事不利，他不僅廢了一條腿，多年攢下的身家也都賠了出去。
老婆受不了守着個瘸子過苦日子，改嫁給一個富商，留下女兒由老鄭辛辛苦苦拉扯大，不想剛滿十六歲，又被烏王瞧上，帶進了宮裡。
……
王移旌來到破落小院時，一名佝僂中年人正坐在院子裡掰苞米，長長的眉毛拉達到眼角，標準的慈祥相，很難想象他年輕時會是有名的江湖人。
男人聽到聲音擡起頭，憨厚笑道：
“先坐吧，我忙完這點。”
“你可是王爺的老丈人，這活還要親自幹？”
“王爺丈人在榭安鎮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大街上要飯的說不定都是皇親。”
男人繼續低頭忙活自己的事，大概一炷香後，起身將籮筐放到一旁，一瘸一拐走進裡屋，再出來時，手中多了兩雙碗筷。
二人很默契，吃飯飲酒並沒有過多交談，直至半壇酒水下肚，中年男人放下筷子道：
“王老弟，可惜咱倆認識得太晚，否則我高低得把女兒嫁給你。”
“勞駕問一句，令千金跟你長得不像吧？”
“你還挑上了，玉兒隨了她娘，否則怎會被烏王看中？”
提及烏王，男人又生出一股子怨氣，藉着酒勁道：
“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烏王不僅吃了，而是連拉帶吐，弄得整個榭安烏煙瘴氣。
玉兒入宮半年遲遲沒有音訊，我託關係打探過，似乎過得不錯。”
說到這，他嘆息一聲，“其實她過得好，比什麼都強。”
王移旌點點頭，搖晃了下空酒罈，隨口問道：
“如果能見到閨女，有什麼話想對她說？”
“我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只希望她吃好喝好，別參與後宮爭鬥。”
老鄭說完，兩人陷入沉默，許久過後，他想起這些天的疑惑，小聲問道：
“王老弟，你年紀輕輕爲何不用被拉去做勞工，實話告訴老哥，你是不是王宮裡的太監？”
“……”
年輕人一臉無語，老鄭以爲猜對了，趕忙道：
“放心，我不會瞧不起你的。”
“小爺堂堂正正帶把的男人，要不要拿出來給你看看？”“那倒不必了，剛吃完飯，怕犯惡心。”
王移旌起初還可憐對方，現在被結結實實氣了一頓，沒了吃飯的興致，起身道：
“先走了。”
“慢着，給你樣東西。”
男人從懷中取出一本皺巴巴的書籍，放在桌上道：
“這是我年輕時練的秘籍，現在也用不到了，送你吧。”
“呀，這禮怕是有點大吧？”
“別裝了，你找我不就爲了它嗎？”
“別把咱倆的交情說得那麼庸俗。”
王移旌嘴上這麼說着，還是將秘籍塞進懷中，技多不壓身，現在他沒了修爲，急需一項保命技。
當然，前提是別像對方那樣膝蓋中箭，傷老鄭的是暗器高手，據說出自早就落敗的唐門，這種人整個王朝也沒幾個，自己不至於真碰上吧？
出了小院，王移旌邊走邊自語道：
“剛纔他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四下並沒人迴應他，直至走到一半，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嘆息，身旁憑空多出一個人來。
“謝過王公子。”
對方聲音柔軟，卻透着股冰冷。
“爲何不與你爹見上一面？”
“烏王有令，凡是成爲死士，不許再存親屬。”
王移旌似笑非笑道：
“要麼自斷來往，要麼他幫你斷，真不知該誇他還是罵他。”
此時已行至市集，年輕人身旁早沒了對方蹤影，他向落腳客棧走去，臉上透出無奈。
這一份禮，自己算是收下了。
……
數日前，烏王找到他，稱有份大禮相贈。
王移旌本以爲是金銀之類的俗物，不想對方直接送了個活人。
那姑娘名叫鄭玉，是烏王精心訓練的死士，除了身手過人，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
無功不受祿，王移旌又不是想女人想到睡不着覺，自然一口拒絕了。
烏王並沒有強人所難，但王妃卻多提了一嘴，若他不肯收，這位姑娘八成會被送給一位半百年歲的將軍，那老傢伙可比女子父親年紀都大。
遲疑了半晌，王移旌終究還是答應了。
烏王確實有些手段，竟能讓一個農家女子成爲精緻的殺人利器，想來像她這樣的死士還有許多。
那些也許就沒這麼好運氣了，或被送給老頭子，或被送給宮中大太監——總之都是些手握重權的人物。
王移旌知道烏王不會輕易放棄自己，說不準就要學蜀皇來個三顧茅廬。
他尚有自知之明，自己本事再大也大不過臥龍先生，倘若三顧之後還給臉不要臉，一向溫和示人的烏王說不定就要翻臉了。
想到這，年輕人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秘籍，自語道：
“看來是要上賊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