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晚上十點,食客們陸陸續續吃完離開。
劉橫早就吃飽了,卻始終賴着不肯走,茶水續了一壺又一壺,眼瞅都沒顏色了。
王柄權嘆息一聲走到門口,擡頭看了會兒天,回頭道:
“再有不到一刻鐘,雨就要停了。”
“大哥,你算的準嗎?”
“不準不要錢,你想幹什麼就抓緊。”
劉橫聞言看向正在擦桌子的周曉彤,略一猶豫,起身朝對方走去。
“周同學,下這麼大雨,你帶傘了嗎?”
周曉彤停下手頭動作,擡眼望向窗外,搖頭道:
“出門時沒想到會下雨,就沒帶,店裡本來備着的,但剛纔被幾個熟客借走了。”
往常她九點多就回家了,今天待到這麼晚就是想等雨停,只是瞧架式也不知要下多久。
周校花正發愁,劉橫卻滿臉興奮道:
“嘿嘿,我帶了。”
“你,是在炫耀嗎?”女子眉頭微蹙。
王柄權一直待在門口,但耳朵卻伸得老長,此刻聞言不住嘆息一聲,這小子單身是有原因的。
劉橫趕忙解釋道:
“周同學,你誤會了,其實我是想送你回家。”
“你送我回家,那你朋友怎麼辦?”
“他把帽子扣頭上,沒多大事的。”
劉橫語說完,對面女子臉色卻開始變得有些難看。
“王同學大病初癒,你怎麼能讓他淋雨呢?”
周曉彤一句話,說得他啞口無言,在女子心中,劉橫儼然已經有了重色輕友的嫌疑。
王柄權再次扶額嘆息一聲,來到近前道:
“他不會說話,周同學別往心裡去,他的意思是我帶一次性雨衣,所以不用擔心。”
說着,他從兜裡掏出個四方塑料袋,裡面赫然是一件綠色雨衣。
劉橫見狀瞪大了眼睛,心裡暗自佩服的同時,攬住王柄權肩膀道: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王哥今天剛醒,作爲朋友哪有讓他淋雨的道理。”
王柄權在他心中,已經由“義子”上升到了“王哥”,莫說是哥了,若能幫自己追到周校花,認其爲義父又有何妨?
王柄權略顯嫌棄拍掉劉橫的手臂,撕開雨衣袋子道:
“時間不早,我先回家了,劉橫,你也趕快送周同學回去,夜深風寒,別讓人家女孩子家着了涼。”
劉橫聞言方纔想起雨快停了,連忙道:
“王哥說得對,周同學,我送你回家吧?”
那邊王柄權已經開始準備走了,周曉彤突然道:
“王同學,不如你把雨衣給我吧,你倆撐傘回去。”
“不好吧,那可是王哥精挑細選的顏色,他就得意這一款,有道是君子不奪人所好…”
劉橫此刻已經隱隱有些狗急跳牆了。
王柄權臉皮一抽,面色不比手中雨衣好看多少。
周曉彤不去搭理劉橫,依舊看着王柄堅持道:
“王同學,怎麼樣?”
“劉橫說的對。”王柄權面色平靜,緩緩將雨衣套在身上,“我就得意這一款,不是綠的我還不穿呢。”
說完,轉身大步朝外走去。
周曉彤張了張嘴,望着對方略顯沒落的身影,終究什麼也沒說。
一旁劉橫則滿臉崇敬,此刻王柄權在他心中形象變得無比光輝,就連那略顯瘦削的背影,彷彿也高大了許多。
待這個具有代表性的綠點完全消失在雨幕中,周校花才若有所思道:
“總感覺王同學有過不爲人知的經歷。”
“額……對!這事是他的一道傷疤。”
劉橫故作痛心疾首,就在他絞盡腦汁編排好友是非的時候,雨勢戛然而止。
時間與王柄權預測的一樣,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分鐘。
馬路上,年輕人扯下身上雨衣,隨手塞進路邊垃圾桶。
他擡頭看了眼天空,搖頭自語道:
“原來不是涇河龍王。”
濃重雲層背後,一尾蛟龍一閃而逝。
……
離假期結束還有十天,王柄權分別從父母那裡要來幾千塊,買了張機票飛去巴蜀。
雖然他老家在綻江,但這輩子最難割捨的還是巴蜀那段日子。
王柄權爺爺年輕時當過兵,走南闖北,見識過不少風景,年紀大了,每次晚飯喝點酒,就要拉着他講故事。
有當年的戰火紛飛,王朝興衰,也有那一個個魔改到不成樣子的帝王故事,以及祖上傳下的民間志怪傳說。
據老爺子講,王朝歷史上曾出過一位人仙,三頭六臂,無邊法力,一劍可令敵國跪服,後來得了道,去往天上做了仙人。
對於這類故事,王柄權大多聽一樂,若真有仙人庇佑,王朝何至於屢出奸佞?
……
坐落於巴蜀的王家村,位於一處山溝中,得益於王朝財力雄厚,幾十年前這裡就修了公路。
王柄權坐在唯一一趟進山的客車上,歷經一路彎繞,終於回到闊別了十幾年的村莊。
這裡房屋更高了,裝修更新了,變化很大,熟悉的方言不時傳進王柄權耳朵裡,似乎又什麼都沒變。
坐在村口的老人對這個面生年輕人展現出了不小興趣,當着他的面就開始討論起是誰家的孩子。
王柄權從旁經過,露出一個善意笑容,而後順着一條山側小路,一直上到半山腰。
山腰四周林立着各種高矮墓碑,有些墳頭草都快到達膝蓋,顯然很久沒人打理過了。
現在的年輕人,一窩蜂涌進大城市,一年回不來幾趟。
老一輩說他們忘本,年輕人堅稱時代在進步,都是爲了生活,分不出個對錯。
王柄權來到一座墳墓旁,碑前貢品早被山裡動物偷吃了個乾淨,好在墳頭尚且乾淨,應該經常有人來打理。
他取下揹包,將東西一一擺上,當中最值錢的當屬那壺酒,比他飛來的機票都貴。
記得小時候吃飯,老爺子總喜歡用筷子蘸一滴酒點在他嘴裡,看着孫子五官扭成一團,樂呵道:
“權啊,你啥時候能長大?爺爺還等着跟你一起喝酒呢。”
王柄權總會皺着眉道:
“這麼難喝的東西,就算長大了我也不會碰。”
現在他長大了,卻沒有能一起喝酒的機會了。
王柄權打開壺蓋,先是撒了一半在地上,而後自己喝了口,在碑旁盤膝坐下,擡頭望着天。
此情此景,他本該難受甚至流淚,可不知怎麼地,自己心境異常平和,好似早就看慣了生死。
他腦中除了老爺子生前點點滴滴,並無過多悲傷。
或許,他真的長大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