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部戰場,位居央蒼腹地,戰鬥比西、南兩處來得都要慘烈。
央蒼界在自家門口投入重兵,單是大乘期就出動了三位,其中之一便是先前進攻過靈韻宗的惡煞。
央蒼界可以救他一次,自然就能救第二次,爲了應對這頭來自上古的兇獸,三仙界派出了劍修趙書全。
二者都在劍道上登峰造極,兵器相擊間,每每都會引發撕裂星空的劍意,偏偏二人劍術同出一脈,皆是來自那座外人苦登不上的白玉高樓,僅僅幾招下來,受傷最重的反而是其他修士。
惡煞殺戮成性,自是不管敵友,他被關在狹小裂縫中萬年,心性早已趨向變態,可趙書全卻是無法不管不顧,且戰且退,將其引到了人跡罕至處。
剛走兩個用劍的,雙方戰場上衝出一對拼拳腳的。
犽刺宗主戰獷,大乘巔峰修爲,近一丈多的身高絲毫不輸靈韻宗李黑熊,周身氣息狂暴,肌肉高高隆起,坐下一隻虯絨饕餮,哪怕放到異獸遍地的犽刺宗也極爲罕見。
與他對敵的是有着“長臂猿猴”之稱的央庭總管費彌,費彌體型沒有戰獷那麼唬人,但其天生臂展奇長,站立時雙手幾欲垂地。
年輕時的費彌因爲長相怪異沒少受人嘲笑,現在貴爲央庭總管,同時身兼皇廷護衛隊教頭,實力之恐怖,連一向桀驁的央定春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喊一聲“費伯伯”。
兩名煉體強者顯然是老相識了,一見面,眼中便透露出強烈戰意。
戰獷咧嘴笑笑,指了指上空,費彌擡手輕輕一握,發出一聲爆響,二人無需多言,身形急躥而上,蒼穹很快傳出不輸雷霆的震動。
幾尊大神接二連三遠離戰場,衆人不由鬆了口氣,可下一刻,耳邊突然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笑聲持續了很久,之後又是一段讓人脊背發寒的咿呀唱腔。
許多三仙修士聞聲不自主停下手頭動作,表情木訥擡頭傾聽着。
唱戲的是個女子,聲音婉轉幽怨,講述着一段新婚當夜被拋棄的故事,故事最後,新娘穿着大紅嫁衣,懸樑於婚房…
一曲唱罷,三仙界的修士們紛紛開始呼吸急促,他們捂着脖子痛苦掙扎,好似被人勒住了脖頸。
就在他們呼吸越來越困難時,人羣中響起了悠揚簫聲,一箇中年模樣的修士正吹奏着手中的翠碧玉簫。
簫聲似塵封了數百年的酒水,清冽醉人,當這醉意到達極致,一切煩惱也都跟着化爲烏有,哪怕之前被愛人拋棄的怨念與不甘,亦是隨風飄散。
“啪。”
衆人腦中響起清脆斷裂聲,懸在三仙修士脖間的無形繩索被扯斷,他們一下子回到現實,口喘粗氣大汗淋漓,滿臉驚懼後怕之餘,才發現臉頰不知不覺多了兩道淚痕。
中年修士停止吹奏,靜靜看向央蒼陣營。
那裡,一個身穿大紅嫁衣的女人正坐在骸骨堆成的椅子上,眼神怨毒盯着他。
“區區化神居然能破解我幽冥族索命術法,你叫什麼名字?”
“張勝。”男人平淡開口。
“你是如何做到的?”
男人笑而不語。
並非他故作高深,而是此事說起來着實有些丟人。
男人年輕時同樣被愛人拋棄,一時想不開找了棵歪脖誰尋短見,不想因禍得福,無意中踏入仙途,故此對類似的事頗有感觸。
……
戰場往東萬里外,劍意森然,此地散佈着大小無數看不見的劍氣,周遭百里已是生人勿進。
兩位劍士出招皆已上到十層,劍招、名稱雖相去甚遠,但箇中劍意卻是如出一轍。
惡煞所化男子一手“帝亡”將空間撕出偌大個口子,趙書全第十層則取名“熒惑”,熒惑入太微,於帝王不祥,但對他來講,卻帶着幾分“氣衝斗牛”的寓意。
意頭雖足,但跟對方“帝亡”相比,難免顯然有些名不副實。
這也不能怪趙書全,他剛悟出此招不久,還未打磨完善,就被派上了戰場,而且對敵之人竟同樣會白玉京劍法,不過在對方口中,這套劍法被喚作“摘星”。
“後法時代,沒想到還有人能悟出本尊的劍意。”二人交戰許久,手持兩柄黑劍的男子第一次開口。
“架勢不錯,倒得了七八分精髓,不過真說起來,只會一招那個年輕小鬼反而比你更有悟性。”
男子口中所講,自然是同樣手持雙劍的王柄權。
趙書全並未因爲對方傲慢而心生不悅,語氣謙和開口道:
“還未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本尊帝辛。”男人說到這,故意停頓一下,而後才說出駭人的下半句:“王號爲紂。”
趙書全聞言果然愣了一下,他出身九淵,怎會沒聽過紂王的大名,加之對方將劍法稱作“摘星”,答案已毋庸置疑了。
帝辛停下攻勢,笑道:
“想必伱已經猜到了,本尊就是數千年前大商國君。”
“既如此,前輩爲何會被關押到裂縫中?”
帝辛眼中閃過一片陰沉,“因爲本尊中了仙人的詭計。”
……
真正的商紂並非史書中記載那般殘暴昏庸,雖不敢說比肩先祖成湯,卻也在剛即位的幾年中把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條。
人近中年,誰都逃不脫對死亡的恐懼,人皇帝辛亦是如此。
他聽信方士之言服食藥餌,並在都城建立起摘星樓,意圖宴請仙人謀得長生法門。
摘星樓建成,仙人果真蒞臨,不過並未贈予仙藥,而是將帝辛送到了天地初開時的上古。
那裡不是九淵的上古,而是更久遠更龐大的世界,靈氣之濃郁,哪怕山石草木亦可修成精怪。
帝辛作爲人族,擁有得天獨厚的的優勢,僅耗費數百年便邁入了聖虛境界。
彼時的聖虛還被稱作“聖仙”,因爲並不存在每千年一次的虛弱。
聖靈創世,卻未剝奪萬物貪慾,致使他們總臆想做那至高無上,帝辛曾是帝王,這種想法尤爲強烈,毫不遲疑便參加了反叛聖靈的戰鬥。
那場大戰之慘烈,使得古神喪生大半,連一向無所不能的兩位聖靈也在作戰時隕落了一位,若非古神中出了叛徒,恐怕僅剩的那位聖靈也要隨之同去。
之後,聖靈重新制定天地規則,參與反叛的古神被變做醜陋怪物,打進裂縫永生受鎖鏈穿心之苦,而他們中間的叛徒,甘願做聖靈的走狗,充當惡煞看守,成了外人口中的“凶神”。
……
東部戰場上空,轟鳴許久不見間斷,戰獷上身衣衫盡碎,露出鐵打般的筋肉。
犽刺宗煉體爲上,許多修士看似體型臃腫,實在動作靈活,戰獷算是其中另類,爲了追求極致速度,放棄了累贅的肥肉,此刻手握一根混鐵棒,配合坐騎給予了對方不小壓力。
費彌的兵器是一雙鐵錘,錘柄細長,錘頭僅有拳頭大小,每次與對方碰撞,都會發出震天聲響。
起初兩人還只是肉搏,但他們身體強度遠超尋常修士,即便偶爾負傷青紫,也會很快恢復如常,照這樣打下去,怕是打個幾百年都不會有結果,於是不約而同拿起了趁手的武器。
戰獷手中棍棒名爲“驚蟄”,是“筋折”的諧音,年輕時他靠着此物將許多自詡鋼筋鐵骨的體修打服,令許多嘲笑犽刺山“人借獸勢”的傢伙乖乖閉上嘴。
這說法確實沒錯,犽刺宗少有能將煉體發揮到極致之人,體修大多敵不過同境界術修,因此必須依靠異獸才能勉強持平。
就連戰獷自己,也是有了饕餮助陣才能跟費彌打得有來有回。
費彌手臂較常人長出不少,加上兩把鐵錘,攻擊距離絲毫不輸持長棍。
他不願在戰獷身上浪費時間,而是瞅準了對方身下坐騎,兩柄鐵錘輪番進攻,後者防守再密,坐騎也要時不時捱上一下,有時候費彌寧願被鐵棍砸,也要給饕餮一嘴巴。
幾番下來,皮糙肉厚的饕餮也承受不住,隱隱有了退卻的跡象,戰獷穩住坐騎,收棒開口道:
“費老鬼,玩不起是吧,總朝異獸招呼是怎麼個意思?”
“呵呵,一個靠畜生大顯威風的人,也好意思說我?”
“是不是覺得老子沒了坐騎就打不過你?”
“否則呢?”
戰獷本就衝動,此刻被激出了火氣,翻身下去收起混鐵棒,直接朝費彌道:
“費老鬼,敢不敢站着不動一人受對方一拳,誰先叫出聲誰就是孫子。”
“正合老夫心意。”
費彌目中帶笑,同樣收回兵器,斗大拳頭掄圓就砸了過去。
……
戰場中間,一襲華麗嫁衣的美豔女子已對張勝起了殺心,她站起身緩緩走向對方,同時手中多出一根綁滿白色布條的長棍,俗稱號喪棒。
幽冥族在央蒼界自成一脈,來歷甚是神秘,族人大多爲含冤而死的厲鬼,胸中一口怨氣未熄,遲遲不肯奔赴黃泉,修爲亦會隨着年歲增長。
女子名叫“寧姬”,死在了桃李年華,如今已有千年道行,修爲比肩大乘,三百年前開始統領幽冥族。
倘若王柄權在此,定然早就被對方詭異神通嚇尿了,同樣凡人出身的張勝也隱隱有些發怵,不過他在數百年前便生死間走過一遭,看待萬事反而比一些年歲稍長的人更加通透,於是上前一步道:
“姑娘,何必繼續執迷呢?”
“廢話真多。”
女子手中號喪棒揮動,帶起呼呼風聲。
風中夾雜着陣陣嗚咽,聽得人心煩意亂,張勝見狀擡起翠玉簫,卻是直接當成兵器刺了出去,一道粗壯劍氣隨之迸發,竟隱隱帶着股上乘劍法意味。
張勝模仿本事一流,之前靠着一連串小花招在比試中讓王柄權盡苦頭,最終雖然落敗,可也偷師了一式劍法。
女子微微側身避開劍氣,手中號喪棍依舊去勢不減,帶着陰風砸向對方。
張勝修爲終究還是太低,不敢硬抗,身形急急後撤,同時擡手吹響了玉簫。
一道波紋盪開,卻被女子持棍輕鬆擊碎,後者繼續欺身上前高高舉起手臂,以張勝的修爲但凡捱上一下,就要被直接拘走魂魄。
二者相距愈來愈近,男人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站在歪脖樹下的場景,一根繩套就放在眼前,只要他伸直腦袋,便可結束悽慘的一生。
棍子眼瞅就要砸下,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二人中間,來者一身樸素衣衫,雙手還沾染有新鮮黃土,似乎剛從菜地歸來。
老人大乘巔峰修爲,周身不見絲毫靈氣波動,僅是一擡手就攥住了那根要命的號喪棍。
女子並沒有多少驚訝,抽回棍子冷冷道:
“方纔我以數千修士性命要挾都沒能引你出來,如今竟主動現身,看來他確實非比尋常。”
老人低垂雙手,臉上帶着慈祥笑意,“重要的另有其人。”
話音剛落,戰場上幾個修士身形一閃,齊奔央蒼後方而去,女子臉上閃過驚容,回頭看向懸浮在空中的半圓法器,腳下剛要動,就被兩座巨大泥偶擋住去路,老人不急不緩的聲音再度響起:
“寧姬,今日老夫便讓你真正死一回。”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美豔女子快速甩出一根麻繩,牢牢套中一隻攔路泥人的脖頸。
“嘭。”
泥人當即碎裂開來。
與那號喪棍一樣,寧姬手上的繩索同樣是個晦氣物件,名叫“上吊繩”,方纔她正是以此物鎖住了衆多修士的脖子。
老者踏下一步,身形隨之模糊起來,還未等完全消散,本尊已抵達女子面前,而後緩緩伸出一掌。
女子口中發出一聲厲嘯,一股滔天怨念席捲八方,手中號喪棍裹挾着黑霧點向老者掌心。
老人手掌自始至終穩如磐石,穿過層層黑霧與號喪棍撞在一起。黑霧一刻不停沖刷着老人的手掌,附於指尖的春泥正肉眼可見在減少,待泥土完全沖刷乾淨時,老人一根手指突然從根部斷裂。
女子見狀面容一驚,再想收手已經晚了,不知何時,眼前老者已變做一個泥人,在黑氣沖刷下逐漸崩碎,與此同時那自始至終未出手的泥人,此刻抓住時機發出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