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柄權仔細打量着大殿中的劍神像,其長相氣度與昨夜在緝事廠碰到的年輕劍士極爲相像,雖然他早有預料,但親眼見識到時,還是不免心生讚歎。
自己當年那一劍劃疆,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王朝無需再受北突侵擾,百姓感恩戴德,幾百年香火不斷。
只可惜他沒留下真名,致使這股信仰之力都給了那位不存在的“趙之逸”,時間一長,竟無意中誕生出一位神祇,若猜得不錯,那年輕人就是“趙之逸”。
這種事在九淵不算新鮮,流傳在神怪故事中的仙人,也未必全都真實存在,有些凡人杜撰的情節無意中流傳開來,信的人多了,事情便也成了真。
像是不論商賈還是江湖人都信奉的關二爺,原本是前蜀國君劉備手下一名武將,因爲人忠義,被百姓敬奉,一度成了三教神祇。
人乃萬物之靈,可造萬物,哪怕是神明也不例外。
弄清了年輕劍士的身份,王柄權心中便有了底,昨夜與對方過招他便看出了端倪,其劍式與自己差別巨大,但當中蘊含的神韻卻出自那一劍天塹。
劍神趙之逸由王柄權而來,後者怎麼說也算對方半個爹,也難怪昨天會拿出一幅“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樣。
……
王柄權轉身出了劍神廟,一路向王府走去,沿途發現好幾個盯梢的廠衛,他皺了皺眉,任由他們跟隨。
魏晉唐的謹慎讓王柄權有些佩服,謀反畢竟是掉腦袋的事,哪怕同謀也照樣逃不脫監視,不過好在對方是個無後太監,做不了皇帝只能退居幕後,且不能太過明目張膽。
王柄權回到王府跟喬巧吃了頓午飯,今天的女子似乎有什麼心事,全程默不作聲,偶爾給他夾一筷子菜,沒有親暱舉動和言語交流。
王柄權一直不善揣摩女人心思,胡亂扒了三碗飯,就回到自己房間換了身短衫。
魏晉唐並未在府內安插探子,可只要邁出王府,他去過哪、見過什麼人,都會事無鉅細被稟報上去。
下人們見他這幅打扮,沒敢多嘴去問,自家王爺脾氣一向乖戾,雖然這幾天和善了許多,但誰都不敢保是不是裝出來的。
走出府門,王柄權將臉上面具撕下,又迅速換了另一張臉,之前他在緝事廠露過面,以本來面貌示人已經不安全了,現在用的長相,正是三百多年前的他。
離開王府不久,暗處同時有兩撥人行動起來,其中之一便是緝事廠。
躲在暗處的廠衛疑惑道:
“這傢伙是誰,怎麼從沒見過?”
“不知道,看着裝應該是僕役一類的,廠公吩咐過,看緊恬王府,不可掉以輕心,你去跟上,我繼續盯守。”
“好。”
廠衛應了一聲,身影在屋頂來回騰躍,落地不帶絲毫聲響。
與此同時,府內兩名原本在打掃的婢女見主人離去,相視一眼,其中一個踱着碎步跟了出去,另一人則放下掃帚走去後院。
對比房頂上那個壓低了身形的廠衛,後方婢女要業餘許多,她沒瞧見王柄權改頭換面的經過,只是記下了對方的衣服與背影,此刻混在人羣中遙遙跟着,發現對方步伐越來越快,最後身形一閃,徹底沒了蹤跡。
婢女連忙快步上前,走到對方消失的地方,那裡有一處陰暗小巷,其內出了名的複雜,若是生人進入,搞不好都得迷路。
婢女盯着巷子看了半天,只看到一個叫花子掏出那玩意就地小解,她臉色微微泛紅,暗啐一聲,只得作罷。
屋頂上的廠衛居高臨下,依舊如狗皮膏藥一樣緊緊跟隨,王柄權嘴角帶笑,不慌不忙走着,靈識散開找尋可以甩掉對方的方法。
前方很快出現一座寺廟,位置不算隱秘,四周搭有一圈竹架,顯然是在修繕。
此時正值正午,工人們都去吃飯休息,四下無人,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王柄權並非想殺人滅口,而是以靈力輕微挪動了瓦片及竹架,腳下不急不緩拐入另一條巷道。
剛離開不久,身後就轟隆一聲傳來響動,緊接着便是悶哼,想來應該摔得不輕。
……
片刻後,負責跟蹤的廠衛捂着後腰從廟裡一瘸一拐走了出來,他疼得直抽冷氣,一時半會兒根本提不起氣力追趕。
剛剛也是倒黴,房頂瓦片明明看起來很結實,可腳一踩上人就掉了下去,本想施展輕功穩住身形,但一截突出的竹竿正好杵到腰眼上,他吃痛之下摔了個狗吃屎,等掙扎着爬起,哪裡還有對方影子。
倘若如實回去稟報,定然少不了一頓責罰,想起緝事廠對付辦事不利廠衛的手段,他就一陣後背發涼,思來想去,料他一個僕役也鬧不出什麼花樣,便打算回去扯個慌交差。
王柄權這邊甩開了追蹤,一路走進最近的驛館,擡手將幾封信件拍在了桌子上。
“要寄信?”一名驛官打着哈欠問道。
“勞煩官差大人儘快將信件寄出。”王柄權笑着遞上一塊不輕的銀兩。
驛官瞅了他一眼,拿過信件翻看起來,天南地北哪兒都有。
“怎麼這麼多?”
“回大人,小人在王府當差,我們幾個要好兄弟好長時間沒回家了,於是就寫了書信一併寄回。”
聽聞對方是王府僕役,驛官收起了輕視,點點頭接過銀兩道:
“上頭有令,凡寄信件者需本人到場,不可他人替代,這次給你個面子。”
“謝謝官差大哥。”
王柄權點頭哈腰道謝,確像個跑腿小廝。
出了驛館,王柄權擡頭看了眼天,空氣逐漸冷卻下來,連正午也不顯暖和,想必再過幾天就要下雪了。
剛剛寄出的信件,正是依照花尚書給出的名單,寄給各地鸞衛的。
京城如今形勢詭譎,百姓進出盤查都嚴苛了許多,在看不見的地方,緝事廠也做了許多工作,像是寄往外地的信件,都要經過他們拆檢。
王柄權既然敢寄,自然是不怕被查。
名冊上除了衆鸞衛的真實身份,還有一連串複雜的暗語,暗語搭配不同形式的書信,可以傳達的指令甚多。
花尚書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魏晉唐沒給鸞衛令,他絕不會交出名冊,而且前些日子他又被年輕皇帝派去外地,審理那宗一家十三口滅門的案子,臨行前王柄權遠遠瞧了一眼,其印堂陰沉如墨,保不齊要有去無回。
這個冬天,註定是要有人熬不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