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三位尚書大人帶頭,其餘人均是點頭附和,一個聲音卻在這時打破了和諧的氣氛:
“臣認爲不妥。”
百官聞言望去,見武官陣營走出一名老者,老者年過七十,白髯垂胸,論輩分連兵部尚書嚴撼海都得尊稱上一句“伯伯”。
嚴撼海這會兒也意識到了什麼,略微搖頭嘆息,這事他已經管不了了。
……
“齊老將軍有何異議?”
龍椅上的萬帝面色平靜,並未因爲老者攪局心生不悅,他早就料到事情不會那麼順利。
齊姓老者雖然年事已高,聲音卻依舊響亮如洪鐘,一開口整個大殿都聽得清清楚楚:
“稟陛下,老臣認爲此事不妥,大殿下固然功在社稷,可二殿下常年鎮守邊關亦是居功至偉,若真掰開揉碎來講,衝鋒陷陣的二殿下功績還要高於大殿下。”
“齊老將軍此言差矣。”不待王柄權開口,一名文官率先站了出來,“社稷功過怎可如此一言蓋之?文能治世、武能安邦,二者評定標準本就不一,若按老將軍所言,陛下也不用在宮裡批摺子了,直接帶兵上陣豈不更加利國利民?”
文官就是文官,上來就把龍椅上的天子拉到了自己一邊。
到賢恩帝就一個兒子,按理說不該再鬧出幺蛾子了,不想那位二叔起兵謀反,奪了侄兒的天下,還將孝存帝趕到了寺裡敲木魚。
文德海還是小吏時,因一道小蔥拌豆腐得罪了頂頭上司,之後一直遭受排擠,直至轉到武職才另闢蹊徑扶搖而上,自那以後他便羞與文官爲伍,哪怕做了知府亦以武官自居。
哎,老文你總踢我做什麼,這會兒都三四腳了,我不和你計較還上癮了?”
齊老將軍年紀一把,身體雖然依舊硬朗但反應還是慢了些,他猶豫之際身後一名武官走出來解圍道:
“陛下,周大人此言不妥。想我王朝太祖皇帝當年在馬背上建立大統,皇家歷代都曾出過上陣殺敵的好男兒,就連陛下您當年還南下抗擊過倭寇。
如此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爲了那天下人都眼紅的皇位,立長不立賢尚且如此,若改爲立賢,怕是代代都得殺得只剩一個,屆時再趕上一個無後的,王家就得從此絕了戶。
武官說到興起,發覺身旁文闔正一個勁踢自己,他本就一根腸子從喉嚨通到糞門,此刻忍不住直接嚷嚷了起來。
……
開口的武官姓文,正是當年兗州知府文德海的子侄,名叫文闔。
如今天下盛世,自然無需陛下親自出馬,可一旦有朝一日異族再度來犯,無論誰繼任皇位,都該遵從先祖遺訓披掛上陣,保我王朝子民不受戰亂之苦。
王柄權此時不免有些無奈,他原本打算三言兩語將這事給糊弄過去,不想自己反倒成了雙方辯論的籌碼,在場之人似乎忘記了這皇位本就是王家的……
禮部尚書這話還真不是信口胡謅,遠了不說,就說王朝幾代皇帝。
眼看要落下風,禮部尚書忙上前道:
“陛下,我朝太子之位一向遵循立長不立幼,倘若按賢德立儲君,恐將手足相殘,何況大殿下本就賢能,實乃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選。”
京師地處偏北,毗鄰東罕、南羌、北突三族,倘若他們有朝一日揮師南下,久居沙場的二殿下顯然比大殿下更適合帶兵拒敵。”
……
文闔聞言撫住額頭,朝對方使了個眼色,後者見狀疑惑擡起頭,卻見當今天子正滿臉鐵青看着自己,再看周圍同僚神情,文官們面帶冷笑目露譏諷,武官則個個好似吃了蒼蠅般臉色難看。
到後來甚至還讓家中晚輩棄文從武,兒子是個病秧子,他便將目光放到侄子身上,一路將其送上了三品指揮使。
這位武官出身將門姬家,是驃騎將軍姬奇林的堂弟,名叫姬亨。
“所謂立長,可也得是陛下的親生骨肉,大皇子學識修養肯定沒得說,但他卻是罪臣之子,當年四殿下起兵謀反,被太上皇隔去皇子身份發配開平衛,至死都還是戴罪之身。
太祖王穆好不容易打下天下,還沒嚥氣三個兒子就掙了起來,最後留下聖恩帝一根獨苗。
……
作爲一個從戰場上走下來的人,他本不該如此懼怕,可這些年的所見所聞讓其打心底對萬帝有着股敬畏。
當今陛下寬厚仁慈,收了罪臣的孩子做義子,這纔有瞭如今的大皇子,若真論起來,如今的大皇子可還是……
看着周圍人的表情,胸口繡豹的武官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貨,連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不斷重複着告罪話語,身體哆嗦成了篩子,再不復剛纔的威風。
……
聖恩帝這代,兒子倒是沒少生,可他獨寵八皇子,結果沒多久王柄權就遭人暗殺,丟了半條命還被嚇成了傻子,後來四皇子趁天子病重起兵造反,又是一樁骨肉相殘。
事實確是這樣不假,可也不該說得如此難聽,如今天子動了怒,這名光練膀子不練腦子的都指揮使八成是要倒大黴。
聽到“立長”一詞,武官們反而好似抓住了話柄,一個鬍子拉碴的武官急不可耐站了出來,悶聲說道:
文闔在武官中算是頭腦機靈的,他的一席話不僅將形勢給扳了回來,而且還成功將萬帝又拉到了這邊,王柄權年輕時本就沒少和武將混在一起,現在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姬家歷代忠良,武將衆多,論底蘊比嚴家僅差了一線,可在朝堂的話語權卻相距甚遠。
原本家族有意讓姬奇林入京爲官,可對方卻以“不願與酸腐儒生逞口舌之快”給拒了,後這任務就落到了姬亨身上。
姬奇林在家時,曾不止一次告誡姬亨,得罪誰都別得罪八王爺,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後來姬亨入了兵部,又在嚴撼海口中聽聞不少奇聞異事,其中就有八王爺的過往。
王柄權做王爺時尚能將文武官員治得服服帖帖,登上皇位的十五年間,更是達到了近乎“明察秋毫”的地步,京中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天子監管,百官們極少能有幾十年前那般滋潤愜意日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