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悲涼
夜已深,好不容易可以獨睡一間房的沈千秋卻怎麼也睡不着,這一路來的殺機重重讓他寢食難安,總感覺最近會有大事要發生。
柳氏既然敢動手,必定是有所倚仗,自己一個無用書生死便死了,可朝堂當中爲數不多的幾名沈家子弟萬一出了岔子,那就真是前功盡棄了。
沈家家主這些年爲了讓已見頹勢的沈家中興,可謂費勁了心思,不但將畢生所悟傾囊相授給根骨最好的沈千秋,而且不惜耗費幾代家財,在朝中爲沈家打通了一條幽徑。
幽徑深遠,只要沈家能多出幾位才學能力兼具的後輩,即便不能一躍成爲上等家族,也可保百年無虞。
沈千秋那位少壯派的堂哥便是其一,能力足夠,就是少了些資歷,只要時間足夠,調去邊疆歷練一番,封狼居胥、封王封侯亦非遙不可及。
沈千秋思慮良久,越想越遠,最後乾脆坐起身來,打算再看上一會書。
剛點亮油燈,屋外便想起了敲門聲。
“這三更半夜的,誰呀?”
沈千秋嘀咕一聲,披上外套打開了房門。
門外,王柄權正醉醺醺地提着一壺酒倒在房門口。
沈千秋聞言轉過頭,看向身旁男子。
“王大俠,這大半夜的你到我房間做什麼?”
沈千秋見狀皺起眉,正在思考要怎麼將對方搬回房時,那傢伙竟自己爬了起來,隨後也不客氣,直接進了他的房間。
“行,我還以爲你不願意呢。”王柄權邊嘟囔着邊給對方倒酒,“伱要是說不願意我就找別人去喝了。”
沈千秋欲哭無淚,這次自己是真的髒了。
照現在的速度,傍晚就可以抵達京城,兩人走路也就不需要那麼趕了。
“怎麼,你不願意?”王柄權一歪頭,盡顯痞態。
不知不覺,一夜過去。
對面書生則目露驚奇,兩人認識這麼多天,他一直以爲對方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武夫,不成想一開口竟如此有深意。
不過這點不適和如今喜悅的一比,也就不算什麼了,畢竟,自己還活着。
沈千秋雖然心中不信,可也很有風度地笑了笑,暗自猜想對方或許是在王府裡當護院,甚至之前還在宮裡當過侍衛也說不定。
酒醒後的王柄權重新歸於沉默,一路上都未曾主動開口,一旁的沈千秋也被身上的味道折磨的意興闌珊,僅是偶爾出言一兩句,得到的答覆也大多是“嗯”“哦”這種。
王柄權深以爲意,順勢說起了王府裡的事:三個女人將偌大個府邸攪得不得安寧,宮牆內如何之複雜,以及那個都快被他說爛了的鬼故事。
或許,面對一個萍水相逢的江湖人,反而能說出那些在平時和自家人都無法說出口的話。
不過對方能和自己說這麼多已是殊爲不易,沈千秋也沒心思去過分窺探別人的隱私。
他雖然滿嘴酒氣,但倒酒時手卻絲毫不抖,反而對面的沈千秋聞言抖了一下,哭喪着臉,驀然想起聖人曾說過威武不能屈,怪不得自己成不了聖人呢。
沈千秋猶豫一下,擡起酒杯和對方碰過後一飲而盡,淡淡道:
這一瞬他突然有種感覺,對方似乎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悲涼,這種感覺一路上一直若有若無,直至到了京城,才愈發明顯起來。
“來,陪老子喝酒。”
王柄權擡起酒杯,嘴角扯了扯笑道:
“各人有各人的煩惱,我是什麼都有了,可卻留不下心愛的人,你呢,出身豪門,有什麼煩惱?”
說罷也不需對方勸酒,自己又重新倒上一杯。
即便騎馬走了老遠,這股味道仍是如影隨形,他皺起眉頭拿鼻子一聞,發現這味道竟是從自己身上傳出的,不用問,肯定是昨晚二人太過“親密”,沾上了對方的餿味。
王柄權擡頭看着城門樓上的“望京”二字,喃喃道:
“終於到了。”
至於他口中留不下的心愛之人,八成是王府的某位丫鬟或者宮裡的婢女,後來婢女被主子相中,飛上枝頭變鳳凰,二人身份相差懸殊,從此有緣無分……總之,就是些爛俗劇情。
早上負責送水的店小二推開門看到這情景,銅盆都給掉地上了,等兩人再度下樓時,四周人的眼神都變得不正常起來,更有甚者還在那指指點點小聲議論,顯然是沒說什麼好話。
沈千秋臉皮薄,一頓早飯吃得渾身難受,最後就草草喝了幾口粥,反觀一旁的王柄權胃口要好得多,一個人旋了一碗豆腐腦外加四五根油條,臨走還要了一屜小籠包。
沈千秋滿臉不情願,但語氣仍是柔弱地像個女子。
王柄權張嘴打了個酒嗝,一屁股坐到桌旁,拍了拍桌子說到:
“小秋啊,人生苦短,功名利祿皆是過眼雲煙,轉眼便是百年,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
“出身名門又怎樣?照樣把握不住自己的命運,連自己的命運都把握不住,就更別提別人的了。”
不知王柄權是不是上了年紀,竟學着聖恩帝一樣開始酒後絮叨了。
沈千秋見狀只覺着一陣頭大,苦笑着坐到桌旁,拿過一個杯子說到:
“就一杯。”
……
沈千秋曾在自己爺爺身上感受過同樣的悲涼,那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遺憾,到現在他仍記得當時的場景:
白天剛被對方嚇唬過一次,沈千秋也不敢發火,只得耐着性子問到:
二人靠着那屜包子撐了足足一天,終於在傍晚時分趕到了京城,沈千秋經過一路的磨鍊,屁股早已習慣了馬鞍,經過一天的趕路,也僅是微微痠疼而已。
沈千秋的臉色難看了好一會,慢慢才緩和過來,不過緊接着他就聞到一股怪味。
“這都後半夜了,明天還要趕路呢。”
二人幾杯酒下肚,皆說了些不算掏心窩子的話,沈千秋這邊還算正常,說的大多是家族裡的紛爭,正室打壓側室,側出看不起庶出……複雜程度絲毫不輸皇宮內苑。
次日清晨,當沈大公子醒來後,悲催地發現自己竟又和那個不修邊幅的傢伙睡了一夜,更尷尬的是這次兩人不但睡在一張牀上,而且抱得還賊緊。
垂垂老矣的沈家家主坐在屋內,看向院中正在嬉戲玩鬧的後輩,沈千秋坐在對面,靜靜看着這位老祖宗。
老者眼中並沒有喜悅,而是深深地自責,許久過後,輕輕嘆息道:
“是爺爺沒用,沒能給你們提供足夠的廕庇。”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