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蝸牛(原拿什麼整死你) 二六章 這是一個死局
祁娟回來的時候神色依舊平靜如常,衛楠有些擔心地湊過去握住她的手:“小娟,你怎麼了?”
“沒事,風太大吹得我精神有些凌亂。”祁娟說着便反握住衛楠的手,故作平靜地道:“經過今天的事,你可明白了?你跟許之恆沒可能的,在你們出生的時候就沒可能了,他老爹可是個地地道道的人渣,那種人他能生出好物種嗎?”衛楠沉默良久,久到火堆漸漸滅了,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時,才輕聲道:“我明白的,你放心吧。”祁娟冷着臉:“還是明確表個態,別給我含糊其辭,我可是服了你拐彎抹角的語言藝術。”
“你還真固執啊。”衛楠笑了笑,輕嘆口氣:“你說的對,我跟他,走不到一起的,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今天……更加明確了而已。”許之恆,在你假裝不會游泳,我真正不會游泳的那段時光裡,我們曾一起快快樂樂在沙灘上做着旱鴨子。可你終究是要去海里的,而我也只能留在岸上觀望。你的領域,我無法涉足,我的地盤,你無法適應。一條海岸線,隔絕着相愛的兩人,我跳進去會溺水而亡,你爬出來會乾涸致死,兩條,都是不該選,也不能選的路。不是太理智,只是,我們已經不得不理智了。“楠楠,學會遺忘的人才能活得幸福。”祁娟的聲音在風裡,顯得特別單薄。
其實兩人都明白,有些事終究是忘不掉的,譬如那些刻骨的甜蜜,譬如那些銘心的痛苦,譬如那些激烈的仇恨——都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深深埋在了心底,永遠都無法連根拔出。
“我會……努力。”衛楠說.燒烤結束之後的篝火晚會,衆人圍在一起非常興奮地玩鬧着。蘇敏敏看上去特別高興,穿着漂亮性感的裙子跳舞,她有舞蹈底子,跳起來那叫婀娜多姿,本來就是很漂亮的女人,現在更是滿臉散發着光彩。祁娟在旁邊冷冷地說:“簡直像練九陰白骨爪的梅超風,受刺激了啊她。”
原元突然低聲笑道:“你不覺得穿着火紅裙子的蘇大小姐,挺像一隻鳳凰的嗎?”
祁娟仔細一看,只見那裙子隨着舞蹈動作在蘇敏敏身後翹啊翹的,整個人看上去的確挺像一隻火雞,就差在頭頂插根雞毛了。於是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怪不得,她這是要涅??重生了,所以纔在那垂死掙扎。”原元笑道:“其實我還挺同情她的,被人甩的感覺不好受啊,換我的話還能揍人發泄一下,蘇大小姐那麼淑女,摔個枕頭都摔那麼溫柔,再加上對方是氣場強大的許之恆同學,蘇小白兔怎麼敢揍哦……我都替她憋得慌了。”祁娟突然扭頭道:“你這麼清楚,被人甩過?”原元無奈:“本質雖然是我被甩了沒錯,可形式上依舊是姐姐我佔上風,痛扁了他一頓。媽的,對付賤
祁娟笑着豎起大拇指:“不錯不錯,到時候惹上醫療糾紛,姐姐我給你打官司。”
“成,說定了啊!”兩人又一次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對了,咱倆誰是姐姐?”原元突然疑惑道,“我屬虎,你呢?”祁娟笑:“看來我是姐姐,因爲我屬獅。”“靠,你敢耍我……”兩人正在那笑鬧,蘇敏敏一臉笑容地走了過來,“要畢業了,以後天南海北各一方,怎麼說都是多年同學吧,來乾一杯。”蘇敏敏把酒遞給旁邊沉默着的衛楠,衛楠要接,卻被祁娟攔了下來。
蘇敏敏笑道:“你不會怕我給衛楠下毒吧?”祁娟笑得燦爛:“你應該沒那賊膽。”說完便仰頭,把酒一口喝光了,然後說了句:“恭喜你,獲得自由身。”蘇敏敏點點頭,跟祁娟碰了碰杯,“祝你事業順利,變成律師界的牛人。”隨即一仰頭,豪爽地喝光了酒。“謝謝。”祁娟笑了笑,話鋒一轉:“你已經找到工作了對吧?”蘇敏敏道,“打算炒老闆魷魚,改行了。”“改行幹嘛?販毒?”祁娟的嘴巴依舊不饒人,蘇敏敏倒也依舊波瀾不驚,笑眯眯道:“我打算去當語文老師,教師資格證已經考過了。”原元很不給面子的噴了,半杯酒整個噴出來形成一條長箭,然後在旁邊拼命拍着胸脯咳嗽。
祁娟挑眉道:“當老師?那你得摧殘多少祖國的花朵啊?”蘇敏敏笑道:“毒液澆灌出來的花朵,纔是最美麗的。”祁娟沉默,良久之後才微笑着伸出手來,“那麼,就祝你當個好園丁,澆灌出一園子‘藍色妖姬’吧。”蘇敏敏翹起嘴角笑了起來,也伸出手來跟祁娟握了握。然後走到衛楠面前,輕聲道:“我有東西給你。”說着便自己先走在前面帶路。祁娟疑惑狀看着衛楠,衛楠笑道:“她不會給我炸彈的,放心。”兩人在走廊的拐角處站定,蘇敏敏轉身,對衛楠微微一笑:“你知道嗎,我曾經從你那裡拿走了兩份東西。”衛楠也保持風度地微笑着,淡淡道:“哦?說來聽聽,我可是會討債的,說不定做鬼也不放過你。”蘇敏敏笑了,“那就等你做了鬼再說吧。”然後捋了捋長髮,輕聲道:“第一份,是高三的時候許之恆寫給你的信,我看都沒看就燒了,沒法還你。”頓了頓,繼續說道:“第二份,是你那年生日時他送的禮物,盒子裡,其實是有東西的,被我拿掉了而已。”機關算盡,最終得到的依舊是他的冷眼相對。年少時的衝動,也只能變成一段不光彩的過去罷了。衛楠沒說話。蘇敏敏一邊笑着,一邊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盒子,打開來,抓起衛楠的手,把裡面的東西輕輕放到衛楠的手心裡。“還給你吧。我們……從此兩清。”說完便扭頭走開,高跟鞋跟地磚接觸的聲音雀躍又有節奏感,蘇敏敏長長的發在燈光下泛着一層柔和的光,一襲長裙也被海風吹了起來,瀟灑無比。
衛楠低下頭,握了握手心裡冰涼的戒指。還有一張紙條,上面的字跡因爲年代久遠的緣故,有些模糊,卻依舊是那個人熟悉的筆跡——
“衛楠,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也不知道我給得起你什麼。只能把心底最乾淨的地方,留給你。”心底最乾淨的地方,是哪裡?許之恆,你的心裡留給我的位置,我早已找不到了,也沒有資格……繼續住在那裡。
一個戒指,一張紙條,錯過的東西回收的時候,卻已然太遲。終於明白你所說的那句話的含義。“我只想找一個,能夠接受我一切的人。”當年你以爲我收到了戒指是嗎?你以爲我收到之後沒有迴應是因爲看不起你是嗎?你以爲我不願意待在你心底最乾淨的地方,不願意接受你最珍貴的戒指,所以你才那樣說的是嗎?
當時的你是什麼感受,爲什麼現在想起來,都會有種心疼到窒息的感覺呢?
手心裡冰涼的戒指,突然染上了一滴溫熱的淚,也瞬間被風吹乾了,像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很多年後的一次公務出差,衛楠獨自一人飛到了海南。那家曾經住過的旅店,因爲城市規劃而拆遷了。那些曾經走過的路線,過了幾年,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個曾經喜歡過的人,已經走出了自己的世界。物是人非,時過境遷。衛楠曾經最愛的歌手,阿桑,死在乳腺癌的折磨之下,低調的她在臨死之前,甚至沒有透露過任何風聲。那個寂寞的女子,離開得那樣沉默和突然。聽着她空靈的歌聲,腦海裡清晰放映着的,是過往那些熟悉而鮮活的畫面。大學二年級的那一年,有那樣一個人,在愚人節的那天騎着車飛到身邊,背起自己往醫院狂奔,他寬闊的背上傳遞着暖暖的讓人安心的溫度,他焦急的目光讓人心裡一陣陣的疼痛,醫院走廊裡刺目的日光燈印出他聽到病情不嚴重的剎那,微笑的臉。畢業旅行的那一年,蘇敏敏對許之恆笑着說再見,黑亮的長髮被海風吹起,略顯瘦弱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長長的走廊盡頭。走廊的拐角處,許之恆低沉的聲音獨自唱着阿桑的《受了點傷》。修長的手指彈着吉他來伴奏,他坐在那個沙灘上,背倚着欄杆,海風輕揚起他細碎的劉海,露出他精緻的面部輪廓,那雙眼睛,深邃的如同最寂寥的黑夜,卻如同隔了一個滄海般遙遠。他雙脣微張,輕聲吐出的歌詞,一個字,一個字,如同珍珠落玉盤,輕輕敲打在衛楠的心上。
“mylove,晚安,就別再爲難,別管我會受傷。想開,體諒,我已經習慣,不然又能怎樣。這個城市太會僞裝,愛情就像霓虹燈一樣,誰離開之後卻把燈忘了關,讓夢做得太輝煌。竟然以爲你會不一樣,但憑什麼你要不一樣。一首情歌都比一個親吻更長,這就叫做好聚好散……”
分貝壓得極低的緣故,沉悶的空氣裡,心臟因爲太疼痛而失速地跳動着,耳邊撕扯般的風聲裡,衛楠似乎聽到了自己壓抑的哭聲——那只是存在於幻覺裡的哭聲,從來不敢在人們面前發泄的哭聲。
海浪不斷地衝擊着沙灘的聲音,和着許之恆低沉的嗓音,如同受傷的野獸在悲鳴。
手心裡是那枚冰涼的戒指,還有紙條上,被淚模糊了的字跡——“我只能把心底最乾淨的地方,留給你。”許之恆跟着他母親出國,蘇敏敏遠走他鄉,其餘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是衛楠不知道,在自己靜靜注視着許之恆的時刻,遠處的樓臺上,也有個人在靜靜注視着自己.“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周放評價道:“這是一個美麗的死局。”陸雙說:“沒關係,我便是解開這死局的鑰匙。”周放笑着問:“那麼有信心?你會不會有點夜郎自大了。”陸雙微微一笑,“世上沒有解不開的鎖,只是有些人,不願意去解開,想讓鎖生鏽,來體現那份刻骨銘心。”兩人止住對話,望向窗外——樓下的人在狂歡,許之恆和蘇敏敏已各自離開了。衛楠獨自一人站在海邊,看着遠處的風景。海風吹起她單色的T恤,揚起她略長的發,原本總是沒心沒肺笑得燦爛的女生,那一刻,看上去卻是那麼的孤單,和寂寞。巨大的海面和渺小的身影融合在一起的畫面——是一種讓人窒息的心疼感覺。
周放拿起相機,拍下了那一幕。陸雙微微扯了扯嘴角,目光中帶着認真和堅定——“許之恆曾經拉着衛楠在雨裡狂奔,我知道,那些深刻又美好的記憶,是衛楠始終都無法忘記的,甚至一輩子,都忘不掉。”“但是——”“我願意,爲她,撐起一把傘。”一句話斷了三次,連空氣裡都有了迴音。周放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把手放在陸雙肩膀上,給出朋友之間最珍貴的,鼓勵的力量。
陪她淋雨,爲她撐傘,都是愛的表達方式,沒有孰輕孰重,沒有誰淺誰深,只有哪個更適合她去選擇。曾經年少單純的衛楠,跟着許之恆淋雨,淋了很多年,時間太久了,久到衛楠已經習慣了沒有晴朗天空的日子。一起淋雨雖然浪漫,卻一直好辛苦,好辛苦。原本純粹簡單的衛楠,漸漸的,也學會了用面具僞裝自己,臉上燦爛的笑容背後,掩蓋了多少惹人心疼的無助和辛酸。可是她忘記了,淋雨的浪漫終究是不能長久的,能在雨中打着傘陪在身邊的人,才能一路走下去。哪怕步伐平緩,哪怕沒有驚心動魄,哪怕不能刻骨銘心,卻是……最溫暖和安心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