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孕

“我的陛下,娘娘誒!您們可算是回來了!”

正是情濃意濃的時候,宋彌爾與沈湛從暗道回了宮,去了事先安排好的偏冷宮殿換好了衣服,兩個人卿卿我我地便朝沈湛的太元殿去了。

要是往常,宋彌爾或怕是不會這般輕易便去太元殿的,做皇后的,便要事事都有皇后的樣子,恭良賢德,若是自己日日都去太元殿賴着,或許沈湛倒是歡迎,可是萬一下頭的妃子有樣學樣,可不就是亂套了?

不過今日宋彌爾正是與沈湛濃情蜜意的時候,腳跟不由自主便跟着沈湛走了,就想着今日上元節,就這般放肆一回,哪裡還顧忌那麼多宮裡頭的規矩?

宋彌爾一手提着鸞鳥燈,一手挽着沈湛,整個人快賴在了沈湛的身上,進宮這麼久,兩人雖說交融已經夠深入的了,可宋彌爾表現得這般明顯的依戀,倒也還是頭一回。沈湛也似乎十分地享受宋彌爾這個樣子,他的長臂將宋彌爾整個人都摟住,灰鼠皮大氅將嬌小的宋彌爾整個都罩住了,八角的宮燈從廡廊的一旁照射過來,愈發顯得兩人的影子融爲一體,快變成了一個人。

宋彌爾今日是快活的,不僅僅是快活,是十分地快活且溫暖的。今日,她似乎真切地感受到了沈湛對自己的心意,以往,她都覺得,沈湛對着自己是敬重的、敬愛的,不過是因着自己是他的皇后,沈湛對自己也是愛護的,疼惜的,不過是因爲自己是他看着長大的小妹妹,宋彌爾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沈湛對自己的感情是什麼樣的。更加之自己身後宋家的支撐,加之太后母后對自己發自內心的疼愛,這些都是自己能夠在後宮中不用活得瞻前顧後的籌碼,也是自己能夠在沈湛面前不那麼拘束,能夠相對信任他的原因。撇開自身的因素不談,單就宋家這一世家的作用,就使得沈湛在自己無大錯的時候不能廢后,這是對自己的好處,也是對沈湛的牽制。而沈湛在明知道這個原因的情況下仍然願意立自己爲後,足以證明沈湛對自己,即使沒有男女之情,也是有感情基礎的。

入宮以來,自己與沈湛互相試探過,互相試着信任過,沈湛連自己原本不能在後宮面前見光的,自己的暗衛都派過來保護自己了,自己還有什麼可矯情的呢。至少,爲了宋家,爲了疼愛自己的母后,爲了沈湛與自己從小的情誼和沈湛對自己的信任,自己也要做一個讓他放心的好皇后呵!讓他能夠專注處理朝政,能夠不被後宮瑣事所困擾,不就是自己的責任嗎?

況且,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沈湛的心思,不是沈湛,每一個初登寶座的皇帝都會有的心思,自己在後宮裡頭做一個好皇后,也是順從地表明自己與宋家的態度,也讓宋家能夠在這次新舊交替中順利過渡。

雖說,宋家這種幾百年都屹立不倒的,根基在江南穩如泰山,而今愈發有了隱居避世之心的大世家,並不在乎自己子弟在朝中的位置,受不受重用,要是真的被罷黜,大不了就回家唄!這是宋彌爾的太爺爺在每次她們回老宅祭祖的時候都會拄着柺杖對她們說的話。放一個優秀的宋家子弟在朝廷,不過也是爲了向朝廷表示宋家並沒有什麼野心。不過,恰好這一次放在朝廷的,雖不說是宋家最優秀的子弟了,卻是宋家的族長,若真是貿貿然便被罷黜,傷得可是宋家的臉面,更何況,宋丞相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上,牽扯的已經不是世家的力量,還有文官集團、門下子弟、以及同樣來自江南地區的地域團體······種種複雜情況下,宋丞相與宋彌爾等人,想的當然便是平穩過渡,等到宋丞相該致仕的時候,再將手中權力交給新帝沈湛提拔起來的年輕人,豈不是幾家歡喜?

沈湛恐怕也是這般想的,因此纔會選中了自己當這個皇后,以穩定宋家和自己的爹宋丞相的心。

但是,過了今天,宋彌爾覺得,自己與沈湛的感情好似又有了變化。

似乎沈湛在對自己的敬愛與疼惜之外,又多了些自己與沈湛都說不清道不明的男女之情,若不是喜歡自己,沈湛怎麼會特意帶自己出宮玩耍?若不是喜歡自己,沈湛又怎麼會這般遷就着自己,特意帶着自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明明身爲帝王,最不該去人流多的地方,可他爲了給自己一個花燈,偏偏就在人多的地方安之若素,更不要提在沈涔的面前爲自己剔魚刺,杏花樓點的都是合乎自己口味的菜餚,拉着自己放河燈······如此種種,哪怕是一個尋常男子做來,都是令人撼動的,更何況,做這些事情的,是如今大曆的帝王?可偏偏他還一派“本應如此”的樣子,怎能不叫宋彌爾心中泛起漣漪?

倚着沈湛走在往太元殿的路上,宋彌爾覺得自己心暖融融的,又跳得很快,好似什麼已經在發生,又好似什麼正期待着發生,大概,這般摟着自己的沈湛,也和自己有同樣的感覺······

宋彌爾這樣想着,臉上也掛着甜蜜的笑容。當看見太元殿外焦急地朝他們走來的安晉,那一份笑意也沒有消失。

“安大監,怎麼了?什麼事這麼着急?可不像你喔!”

宋彌爾靠在沈湛的身邊,歪着頭朝安晉笑着問道,面上一派舒展。

“怎麼,朕與梓潼回來得晚了,大監你着急了?”

難得出宮一回,又完成了自己給自己佈置下去的“任務”,又感覺到了身邊人對自己突然增加的依賴,沈湛覺得今日這趟宮出得還是十分地值得,雖說還是碰着了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不是也提前發現了一些自己不曾發現的問題?這般想着,沈湛的心情便更好了,說話也有了幾分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正剛剛從少年長成青年人的神采飛揚,嘴角翹起,也開始打趣起陪伴自己長大的大監安晉起來。

“這······”,安晉見皇帝與皇后兩人都興高采烈的樣子,張了張嘴,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稟報的事情,帝后二人聽了會不會仍舊這般高興。安晉看了看沈湛,又轉了轉眼睛看了看宋彌爾,原本能說會道的一張嘴開開合合好幾次,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怎麼是陛下與娘娘一同回了太元殿呢,就算是陛下與娘娘一同回來,這兩人的感情怎麼出一趟宮好似就變得如膠似漆了呢?這叫自己怎麼好開口!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沈湛見安晉欲言又止,神情遲疑,不由得就凝重了起來,他摟着宋彌爾的手緊了緊,語氣也冷了下來。

“陛下恕罪!”安晉正猶豫間,卻聽見沈湛沉下了聲音,心道不好,連忙一揖到底像沈湛請了罪,嚥了嚥唾沫才扯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來,“會稟陛下,這是件大喜事!柔貴姬,剛剛被診出有了身孕了!”

“什麼?!”

“真的?”

沈湛與宋彌爾一前一後地發出驚訝之聲,宋彌爾“真的”一脫口,便驚覺自己的話不對,連忙仰頭去看沈湛,卻見他根本沒有聽見自己方纔說了什麼,好似被安晉說的這個消息給驚到了,鳳眸不由自主地瞪大了,薄脣微張,顯然是十分地震驚,也不過須臾,沈湛便反應了過來,他的嘴角向兩邊上揚,牽動臉頰上的肌肉也變得柔和了起來,待綻出一個喜悅的笑容來之後,沈湛突然將自己摟在宋彌爾身上的手抽出來,猛地轉過身,面對着宋彌爾,雙手一把扶住了宋彌爾的肩膀,眼底的歡喜藏也藏不住:“彌兒,你聽到了嗎?朕有孩子了!朕有孩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沈湛將摟着自己的手從肩上拿走,宋彌爾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好似身體的溫度被抽走了許多似的,還不待自己反應,沈湛又突然轉身面對着自己,他這般一轉身,原本罩在自己身上的大氅瞬間便隨着他的動作而被抽開了,像是從溫暖的燒着地龍的室內突然來到了冰天雪地,宋彌爾覺得自己的心都冷了下去。

這還不算,沈湛還激動地握緊了自己的雙肩,笑地開懷地看着自己,反覆地說,他有孩子了。

就好似從雲端被拋入了深谷,就好似從春日乍變到了嚴冬。

就好似看見了花的荼蘼,就好似摸到了星的萎靡。

宋彌爾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後宮的妃嬪有孕,難道不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不說闔宮相慶,可自己作爲皇后,作爲沈湛的梓潼,難道不是應該跟着自己的丈夫一道,樂得開懷。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看見沈湛那般喜悅的樣子,卻是覺得自己的心好似被撕裂了一般,一點半點也高興不起來。宋彌爾呆呆地望着沈湛的笑容,握着鸞鳥花燈的手不由得緊了緊,花燈手柄上雕刻的鸞鳥花樣的突起嵌入到了宋彌爾的掌心,沈湛握着宋彌爾肩膀的雙手因爲激動而太過大力好似要把宋彌爾的骨頭揉碎,而這些疼,這些痛,宋彌爾好像都感覺不到了。

她就這般望着沈湛,不知道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

自己該高興嗎?後宮之中終於有了龍嗣,可爲什麼自己的心卻一點也雀躍不起來呢。

自己該像沈湛道喜嗎?可看着沈湛的樣子,爲什麼就開不了口呢?

之前兩人的甜蜜,明明不過是半盞茶之前,怎麼突然就覺得時隔很久了呢?

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不該高興嗎?難道應該高興嗎?

宋彌爾怔怔地立在那裡,魂魄好似不知道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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