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那短短一句話,又是給自己找臺階,又是挑撥離間,心計可見一斑。
指明朱律是女官,這倒可以理解,方纔沈湛已經說了,皇后身邊這四位一等大宮女,本就是女官的配置。艾那不說宮女,而說女官,自然是想將與自己比試之人身份擡高,叫自己不那麼難堪。
而後頭的話便有意思了,先是說朱律容色姝麗,豈不是說其他三人都不如朱律漂亮?又說因此皇后最爲喜愛朱律,豈不是說其他三人不得皇后青睞?再推斷出朱律會的東西最多,不是說其他三人不如朱律?
一來二去,倘若宋彌爾的宮女心思淺、肚量小、不團結,論中一個,都叫這四名宮女之間產生了矛盾。長久以往,也埋下一個禍患。
宋彌爾這才高看艾那公主一眼,在這樣被壓制的環境下,還能生出這般的心思,便是掙扎着也要挑撥一下,倒是叫人另眼相看。
朱律卻是這四名宮女中容色最盛的那一個,只可惜她臉上寸長的傷痕,還未完全消散。她被艾那點名,從宋彌爾身側微微站出來幾步,容貌完全暴露在大殿輝煌的燈火之中,在燈火的映襯之下,本來已經很淺的傷疤卻顯得分外猙獰,大殿之中一片譁然。
宋彌爾一怔,接着漫出心疼,她倒是未曾想到這一點,在宋彌爾的心目中,朱律的顏色本不因這一道疤痕有所增減,可如今燈火一照,她以旁觀者的角度纔看得分明。聽見下頭那無端的議論和喧譁之聲,宋彌爾心中疼痛難當,更是氣憤,她低聲叫住,“朱律,若是······本宮換浴蘭她們上場也成。”
朱律微微一笑,眸中有不滅的光彩,“主子,朱律不在乎的。”
宋彌爾閉眼嘆息,轉過頭去,睫毛之間有零碎的淚意。
“彌兒······”沈湛悄悄握住了宋彌爾的手。
“湛哥哥,我願意代替朱律去比試的。”闊別年餘,宋彌爾終於在沈湛面前露出了她的脆弱。
這是她的軟肋與終生的悔意。
“彌兒,朱律她不需要我們的同情。你且信她,也信你自己。朕相信,她也願意爲你去比試,去擋風雨。朕也願意。”
底下艾那聽見四周的喧譁,心中自是得意。她方纔就看得分明,那叫朱律的宮女,容色有瑕。也不知道大曆的皇后怎麼想的,這樣的宴會上,卻將一個容貌有瑕疵的女子帶在身邊,真是不怕大家笑話!她以己度人,自覺今日過後,這宮女恐怕要恨上自己的主子,心中憤懣之氣,不由得吐出些許來。
朱律從臺階之上翩然走下,迎上艾那。她褔身行禮,“朱律見過艾那公主,卻不知公主願意紆尊降貴教朱律些什麼。”
艾那斟酌片刻,“分開比試也沒什麼意思,既然朱女官說是討教,倒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之一二、技之一二、饌之一二,互相映襯類比,何如?”
她擡首向沈湛與宋彌爾解釋,“皇后娘娘身邊女官,定然是五蘊皆通。本不做比試之意,艾那卻有個主意,事、技、饌其中一二,互相做襯,比如,艾那取事中焚香,朱女官便取饌或技中一項,要求所做的效果,要與艾那所焚之香互相映襯,交相輝映。這樣,也不簡簡單單是枯燥乏味的比試。更加有看頭。”
艾那耍了一個小心機,不是說,皇后的侍女很厲害麼,若是艾那先選了一項,就好比焚香,朱律則不僅要知道艾那焚的什麼香,作用是什麼,還要在短時間內,想出一個與艾那焚香呼應的東西,或是相對、或是相襯。這個條件對被選擇的那個人要求極高。
“此舉三局兩勝,前一局勝利的人,便能成爲下一局的主局,有優先選擇權。”
艾那補充道。
按照慣例,艾那定然是先選擇的哪一個,若她選擇刁鑽,朱律不一定能贏,如此惡性循環,朱律豈不是輸定了?
下頭已經有人悄悄埋怨,爲何皇后要派一個宮女出戰這般重要的比試了。全然忘記方纔艾那試圖要求皇后比試時,她們覺得小小中山國竟然要求大曆皇后紆尊降貴,是多麼地憤慨了。
這又是艾那的一步棋。
宋彌爾眉頭一動,面上卻十分淡定,“即是如此,那艾那公主便先請吧。”
第一局。
艾那果然選擇了焚香。
香品事先接受過檢查,無毒無害,並不與殿上食物香料相生相剋,這才放心叫艾那使用。
艾那好勝心起,也沒空嘲笑大曆小題大做,認認真真洗淨雙手,拿出準備好的香篆和蓮華香爐,按着順序將香篆丟入溫好的爐中,一邊解釋,“這印香是艾那在閨中所制,以杜衡、沉香、檀香爲底香,以藁本、烏沉香與水安息爲輔香,配以迦南香與冰片,或煎或炒或燒或煮,以不同的順序手法入爐,終成此香。此印香做七十二種“佛”之寫法,所謂‘愛靜窗明幾,焚香宴坐,閒調綠綺,默誦黃庭。蓮社輕輿,雪溪小棹,心跡雙清。’便是這香中真諦。”
不論艾那穿得有多麼暴露豔俗,又有多目中無人,她制香、焚香的技藝卻很是高超。這香味淡淡不絕於縷,縈繞鼻尖似有似無,放佛聽見佛音嫋嫋,又放佛明臺空靈,心生清寂。
這般空靈有佛性的香,倒是不像艾那能調製出來的香品。
座下中山國衆人見大殿之上,人人沉醉,不由都喜形於色,露出驕傲的神情。公主就是公主,隨便拿出一手,也不是別人能比的。
艾那的香焚得如此之好,這下,便給朱律出了個難題。
香氣漸漸淡去,衆人才睜開眼睛。沈湛的神色也帶了點慎重。
朱律卻不慌不忙,行至艾那面前,“公主果然好香,卻不知公主這剩下的香料,奴婢能用與否?”
焚香是事中類,朱律只能從饌與技之中選,艾那思慮了一圈,並沒有發現有與焚香相類同的,何況,便是有,朱律借了自己剩下的香料再去焚香,這不是承認她不如自己,輸定了嗎?
艾那信心百倍,故作大度,揮一揮手,“你且拿去用吧。不知朱女官,是要寫畫還是彈琴?”
與焚香相對的,一般能想到的,自然是書畫吟詩或者琴瑟唱唸。
朱律要去了剩下的香料,很有可能是焚香彈琴。這倒是沒問題,只不過,艾那今日焚的香,頗有幾分佛性,倘若朱律奏不出有佛性的曲子或是與佛性相對的紅塵曲子,那可就是輸了。佛性曲子可不好求,可紅塵曲又不能有風塵之意,在這短短時間內要想出一首,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