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望京,從最南到最北,快馬加鞭不眠不休少說也得一兩月,每到一個主城就得換一批快馬不說,騎馬的人到了望京也得累脫一層皮。
這還是年輕力壯的男子,像宋彌爾這樣的女子,這樣一趟下來,還不得去掉半條命?
“主子,萬萬不可!”朱律當即反對。
“我說的話你又不聽了是不是!”宋彌爾氣急,“收拾東西,現在就走!”
“主子!”朱律都快要哭了,“主子!莫說咱們從明玉州趕過去得花多長時間,如今明玉州什麼狀況您也知道,若是回程的途中再遇到大月國的人怎麼辦?!太后娘娘自從去歲身子骨就不太好,如今也撐了過來,不是說不回去,咱們小心些做好完全的準備再回去呀!”
宋彌爾頹然,“都怪我,恐怕是我乍然離宮,令母后傷心了。我不在,也不知淑節姨母有否好好照顧母后。母后如此,孃親是不是更傷心?快一年沒有我的消息,也不知我寄回宋家的信,孃親有沒有看到······”她雙手掩面,“我太魯莽了······”
一直以來,從出宮到現在,宋彌爾從未提過家中諸事與宮中太后,並不是她冷心冷情,而是乍然離身,本就愧疚,又在途中多是倉皇奔走,直到終於收到宋家無恙的消息,她提起的心才放下了些。也不用再躲躲藏藏,可對家人始終惦念,只不過藏在心中閉口不言。
而眼下,卻乍然聽到太后娘娘病重的消息,兼之又聯想到自己的母親,宋彌爾那股愧疚之意如洪漿崩堤終於爆發,去勢甚猛,再也收拾不住。
一旁立着的王若素母女更是惶惶不安,她們並不知皇后爲何會突然離宮,爲何皇后娘娘開口又說都怪她自己。這其中恐怕涉及到宮中隱秘,卻不是她們有資格、有膽子知曉了。
王若素母女沒什麼野心,也都是聰明人,此刻她們哪裡還敢再開口,隻立在一旁,瞧着朱律安慰宋彌爾。
而啞僕卻分外焦急,他本被安排在門外,正蹲着吃飯吃得歡快,此時見自家主子突然哭了起來,也顧不得有旁人。放下碗踉蹌着進來,咿咿啊啊手忙腳亂地安慰宋彌爾。
外男乍然進了飯廳,居然還是個啞巴,王若素母女倆對視一眼,也不知該後退半步避嫌,還是該驚疑爲何皇后娘娘身邊會出現這樣一個,沒有半分規矩的啞僕?
宋彌爾心性早已不同往日,哭了小半會,她早已自己收住了眼淚,拭淚之後起身,頗有幾分赧然:“倒叫看了笑話。”
王夫人哪裡敢應,連連擺手,“皇后娘娘性情中人,倒叫我們自愧不如。”她想了想又道,“娘娘,前些日子,望京的密友也曾來信與我,太后娘娘身子倒還安康着。便是爲了太后娘娘,娘娘您也該顧全着自己啊。”
“你說得對,是我太心急了。”
王夫人連道不敢,之後求救似的看向自己的女兒王若素,使眼色叫她說點什麼緩解眼下這尷尬的局面。
王若素五官擠成一團,好半天才裝作緊張地問宋彌爾,“宋···皇后娘娘,方纔我聽朱律說,怕又遇着大月國的人,怎麼是又遇到?莫非娘娘曾經遇上過大月國的人?”
宋彌爾自然知道王若素的意思,也微微一笑,“的確。這也是我與朱律會出現在明玉州的原因。我們在兗州曾遇見過大月人,心中覺得蹊蹺,纔想到來明玉州看看。”
她笑得又傷感又無奈,“卻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消息,眼下,明玉州我恐怕是不能再待下去啦,謝謝你們的款待,明日一早,我便啓程回京。”見王若素王夫人以及朱律開口像是要勸,宋彌爾擡手止住,“不必再勸啦,望京我定然是要回的。不過也不用擔心,我不走那麼急,我自然明白王夫人方纔的意思,放心好了。”
王夫人哪裡放心,“娘娘,不若我找幾個身家清白老實憨厚的送您回京?找一家子那種,男的可以保障安全,女的也幫着朱律姑娘做做事情。再不然,我去請老爺派幾個州府士兵,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宋彌爾自然不肯,“哪裡有硬生生叫一家子遠離故土的話,而眼下正是緊要關頭,怎麼能因爲我的事而私用府兵?放心罷,我與朱律自望京而來,定然也能安全無虞地回到望京。”
她想了想又道,“我不便透露,待我走後,還請王夫人務必將我曾在兗州見過假冒府兵的大月人之事告之王大人,想來王大人必有決斷。”
她開口不自稱“本宮”,語氣淡淡,不知爲何倒叫王夫人心中閃過無數揣測,鼻頭卻是一酸,眼前這個人兒,比自己的女兒還要小上幾歲呢,可自家姑娘還是整日沒心沒肺快快樂樂的樣子,卻不知道皇后娘娘默默承受了多少。王夫人恨不得將她摟入自己懷中好生安慰,卻又想起彼此天塹一般的身份差距,只得嘆了口氣,“娘娘,此去望京路途遙遠,我,我去給您多多準備些行囊,路上小心啊。”
宋彌爾也未曾拒絕王夫人的好意。
一來此番回京究竟會發生什麼不得而知,路上會再遇見什麼也不甚清楚,多些依傍,哪怕是錢財上的,也是好事。
二來,宋彌爾自出京至今差不多快一年,越過頭出去便是大曆四年,在外飄蕩不定的這些時日,宋彌爾見過的人情冷暖太多,王夫人一番好意,她怎麼又會無故拒絕?
······
什麼都收拾好了,沒想到宋彌爾最終卻還是無法出行。
第二日天剛破曉,山林中百鳥爭鳴,若有若無的米粥香味混合着山中特有的草木清香縈繞鼻尖,或許是有心事,或許是要回京,今日宋彌爾自然醒了個大早,剛一開門,便見王若素端着一個木盤朝這邊走來,“娘娘,”她低聲道,“孃親特意爲您熬的粥,她說要爲您多烙幾個餅子路上吃,其實是不忍離別,還請娘娘原諒我孃的無禮。”
宋彌爾端起那碗米粥輕輕一嗅,山參雞湯慢燉的小米粥。這一根山參,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家用來保命的,宋彌爾心中感動,執起王若素的手正要開口,卻聽見不遠處“哐當”一聲,王大人撞了院門,氣喘吁吁地出現了衆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