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去,爲了避嫌,更多的是陸訓心中有愧,他坐在了離火堆較遠的地方,將方纔掉落在地上的果子拿了出來,在衣襟上擦了擦,張口便咬。
一邊吃果子,一邊瞄火堆旁的宋彌爾。
“還有果子嗎?”
宋彌爾冷不丁開口。
“有的有的有的!”陸訓連忙點頭,將懷中剩餘的果子捧了過去。
“娘娘,主子娘娘,這果子那邊樹林還有很多,您要是還要吃,屬下這就去摘,您一個眨眼保管我就回來了!”
宋彌爾輕笑一聲,“好了,你還是像往常一樣沒大沒小的吧,你這樣我還真不習慣。”
陸訓吶吶,“往常我又哪裡沒大沒小了······”越說聲音越小。
說完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頭轉移了話題:“娘娘,陛下今日在北邊狩獵,大哥他們隨行,我的信號已經放出去了,想來過不了多久,援兵就能趕到······娘娘,你的傷口,要不要包紮一下?”
宋彌爾一怔,“不要緊,既然是不過多久便能回西山別院,我這點傷也不礙事。我方纔檢查過了,鎖骨斷了,但鎖骨外頭的皮肉傷口並不太大,我已經壓迫止血過了,只不過不能動,一動就會有血滲出來。”
陸訓平日裡可不敢直視宋彌爾,方纔藉着說話,偷偷端詳了宋彌爾一下,這不看不要緊,一看才發現,宋彌爾竟是臉色蒼白,嘴脣發青,茶色的騎裝本就血跡斑斑,右處鎖骨那一塊,卻更是暗紅一片,趁着天光未黑,仔細一看還有些溼漉漉,想來還一直在滲血!她的右手無力地耷拉在身旁,方纔又與猛虎搏鬥了那麼久,看情況恐怕不止鎖骨這一出傷,可是她坐在那裡,神色淡淡,冷靜非常。明明渾身是血,一雙眼卻熠熠閃着光,明明才經歷了一場生死,脊骨卻挺得筆直,陸訓覺得眼前的宋彌爾似乎又哪裡不一樣了,卻又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地方變了。
天邊的晚霞褪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密林裡頭起了風,“嗚嗚”地順着林間吹過,合着烏鴉哀慼的悲鳴,愈發襯得這林子靜謐可怖。
“娘娘,這天黑了風大,要不然我再去添些柴火,將火燒旺一些?”陸訓問道。
“行啊,你去吧。”
宋彌爾話剛落音,便聽到林中有動靜傳來,陸訓一陣狂喜:“定然是陛下與大哥他們來了!”
說罷,陸訓便要大吼着衝出去。
“等等!”宋彌爾一把拉住了陸訓的衣襬。
“怎麼了?”陸訓回頭不解問道。
宋彌爾凝神,“你且仔細分辨分辨,是不是救援的人?”
陸訓心頭不覺好笑,小皇后是不是方纔被人害了心裡頭緊張,太過謹慎了,自己信號已經發出了,如今不是救援的人,還能是什麼?
這般想着,他卻還是屏氣朝前方的密林深處看去,這一看便大驚失色,那哪裡是什麼援軍!那密林中慢慢亮起一盞一盞黃色的亮光懸在半空,亮光下頭影影憧憧龐然大物,那哪裡是什麼援軍!那是狼羣!
陸訓倒吸一口冷氣!
怎麼又會引來狼羣?
宋彌爾放下拉住陸訓衣襬的手,半闔了眼默不作聲。
陸訓回過頭壓低了聲音:“現在怎麼辦?!”
陸訓也是暗衛,也受過不知道多少訓練,才能選出來作爲陛下身邊最得力暗衛的一員,雖說沒有經歷過一模一樣的被狼羣圍攻,但卻也不至於手腳慌亂不知所措,只不過宋彌爾這一日給他的印象太過於深刻,不知不覺就將宋彌爾當成了主心骨,一有什麼事自己還來不及思考,就急忙忙問宋彌爾去了。
宋彌爾沉吟了片刻。
“兩個法子:
一、狼羣怕火,救援的人遲早回來,咱們待在這裡不要隨處走動,若是有火光,狼羣自然不敢輕易靠近。等到救援即可。”
陸訓點點頭,“這個法子好!那二呢?”
宋彌爾白他一眼:
“二、這狼羣出現得蹊蹺,說不定被我們的什麼吸引,怕就怕它們連火光都不懼,隨時都有可能衝上來。”
“那怎麼辦?!”陸訓急道。
“那只有衝出去,不坐以待斃了。”
“可是你的傷······”陸訓很是遲疑。
“若是狼羣真的會發狂,衝出去還有一線希望,可只坐在這裡,恐怕等到援軍來時,我們就只剩一堆白骨了。”
陸訓被她說得生生打了個寒顫:“好,你說衝出去,咱們就衝出去。如今我的力氣恢復了些,想來這些狼崽子,一個打四五個是沒有問題的,可是怕就怕娘娘你,右手不能動彈,匕首又在那猛虎身上,手無寸鐵,雖說我定然拼死也護得你周全,可怕就怕,你如今已經受傷,待會若在傷到什麼地方,我萬死難辭其究了!”
宋彌爾點點頭,“我知道了,我不會拖累你的。”
陸訓急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宋彌爾看了看陸訓,微微一笑,“我知道,走吧。”
陸訓覺得千言萬語竟都難以形容那一笑。
他們二人各自拿了火把,做好記號,便準備衝出去。
陸訓按着宋彌爾的吩咐,將幾十塊燃燒着的木頭,用掌風逼了出去,落在了羣狼的周圍,那狼羣本欲上前,見着火光燎身,頓時方寸大亂,原本有秩序的狼羣混亂一片,就是這一刻!
陸訓低喊了聲“得罪了!”
他將手用布巾纏住,拉住宋彌爾的手臂,雙腳一點,就凌空跳躍而去!
他的打算,本來是若能直接跳出狼羣的包圍圈便是最好,若是不能,哪怕裡邊緣越遠,自然是更好。
可是狼的智慧,卻不是一般生物能夠比擬的。更因爲長期的羣體作戰,他們的羣攻,可以發揮1+1大於2的作用。
果然,當陸訓正要飛出羣狼包圍之時,本來還因爲火堆而混亂的狼羣立馬恢復秩序,一匹高大的狼一口咬住了宋彌爾的衣袖使勁往後拖拽,陸訓重心不穩,兩人直接摔在了地上。
那羣狼咬的是宋彌爾受傷的那隻手,騎裝衣袖緊,咬住衣袖,也就是咬住了手腕,當下,宋彌爾便覺得狼尖銳的牙齒狠狠地嵌入了自己的皮膚肌理之中,她卻也顧不得了,深吸一口氣,用力將左手的火把朝那狼的頭上砸去,火把晃過眼睛,那狼嚇得鬆口後退半步,鬆開了狼口。
“娘娘,你沒事吧?”
陸訓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揮掌,一邊問道,護着宋彌爾周圍。
“沒事!”
宋彌爾艱難地站起來,“我走前頭,你斷後,咱們衝出去吧。”
“好!”陸訓點點頭,二人一前一後,宋彌爾拿着火把開路,陸訓在後頭擊殺惡狼。
這些個惡狼開始還有些愣,眼睜睜由着宋彌爾與陸訓往外衝,就在快要衝出包圍圈時,也不知是哪一隻狼發號施令,那些怔在周圍的狼齊齊前腳掌斜伸,塌下腰,發出警告,又後腳刨了刨土,下一瞬,處在包圍圈最裡那一圈的狼,便一起撲咬了上來!
“該死!”
陸訓掌風一變,擊殺了兩頭撲向宋彌爾的狼,後肩卻被一隻狼狠狠地咬住。
宋彌爾當機立斷,身形一側,火把在那狼頭上一燒,那狼哀嚎一聲同時放開了陸訓,落到地上就地一滾,滅了頭頸上的火,卻激起了它的怒氣,放棄了陸訓,轉頭朝宋彌爾攻擊而去。
“娘娘小心!”
陸訓雙眼瞠直。
宋彌爾卻不慌不忙,將那火把往前一遞,那惡狼本就被方纔的火燒得怕了,見火光又來,不由得心生懼意,往後一縮。
“你不用管我,先顧好你自己!”
宋彌爾回道。
陸訓張了張口,卻來不及說話,又忙着擊退狼羣去了。
狼一貫偏愛羣攻,行動靈敏,數量衆多,饒是陸訓武力高強,要擊斃這麼大一羣狼,也需要不少時間,他與宋彌爾同狼羣纏鬥了這麼久,卻不過少了兩層半的狼,殺一層,外頭一層的狼羣又立刻補上來,無窮盡一般。
更何況他與宋彌爾方纔本就經歷了一場惡鬥,又已經一整天未曾進得主食,恢復不夠,精力體力已經漸漸不支。眼看着陸訓出掌的速度越來越慢,狼羣攻上來的數量越來越多,宋彌爾手上的火把也漸漸微弱,一隻左手不停揮動,到如今已經快要擡不起來了。
從虎口裡逃出生天,難不成還要葬身狼腹嗎?
是誰,這般心狠手辣,竟是要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只可惜了陸訓,本是大好年紀,卻要陪着自己死在這裡。幸而暗衛無親無故,自己若是死了,陸訓也不存在有家人被牽連。
宋彌爾搖搖頭,神志都已經漸漸有些不清了,好想,就這樣睡過去啊……
“娘娘!你聽到什麼聲音沒?!”
宋彌爾深吸一口心臟一緊,醒了一些,她凝神靜聽,只聽道呼呼風聲和嗚嗚的狼聲,哪裡還有別的什麼聲音。
“沒有,是援軍到了嗎?”
身後陸訓一默:“不好說,我似乎只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
難不成又是死士?怕狼羣不能“完成”任務,還特地來補刀?!
那狼羣也聽到了人聲,許是感到了威脅,竟是齊齊停下了攻擊,朝聲音的來源看去。
拿着火把的宋彌爾鬆了一口氣:雖不知道來人是敵是友,但仍然感謝他分散了狼羣的注意力,讓他們有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不過,這狼羣,倒不像那黑熊與猛虎一樣神志不清只知道攻擊,竟然還會停下來觀望,難道這狼羣的襲擊竟是巧合不成?
於是乎兩人一羣狼都注視着來人。
那人似乎渾然不覺,吹着口哨,搖搖晃晃地,眼看就要來到他們這塊空地。
是一個侍衛着裝的人。
兩人一羣狼都屏住呼吸瞧他的動作,卻只見他在邊上停下了,抖了兩抖,掀開了軟甲,雙手在褲腰上摸索······
陸訓是男人,當然知道他要做什麼,眼看那人都要解開褲帶了,可皇后娘娘還在跟前呢!陸訓竟是連狼羣都顧不得了,重重地一咳!
那人不知道這密林之中竟然還有人,下意識擡頭一看,一個趔趄,一邊伸出手去扶頭盔一邊道:“娘······皇后娘娘······?!”
天色已黑,宋彌爾根本見不到那個人的具體的五官,只覺得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哥兒,皮白肉嫩的,不像是當侍衛的。果不其然,還未當宋彌爾說出“請援軍”這種話,那人竟然深吸一口氣,連滾帶爬轉過身就跑!
“我X!”陸訓在後急得爆了句粗口。
宋彌爾的心也涼了半截。
這羣狼也是十分有戲劇化,來了人他們都按捺住靜止不動,等那人一走,羣狼像是知道解除了危機一般,又低吼着攻了上來。
陸訓剛甩出去一匹狼,宋彌爾的小腿也被咬了一口,兩個人都鮮血淋漓,而剩下的狼依舊精神抖擻。
忽然,陸訓與宋彌爾又聽見了人走動的聲影,這次聲勢浩大,只聽得有一人在喊“快!快點!快衝上去啊!”
頃刻之間,一個小隊的侍衛就快跑着到了。
見着宋彌爾與陸訓正與狼搏鬥的情態,嚇愣了一瞬,立馬二話不拿起武器加入了進來。
有了侍衛的加入,陸訓與宋彌爾頓覺輕鬆許多,那些侍衛劈開狼羣的包圍圈,將宋彌爾與陸訓圍在了中間,爲首的就是那個方纔嚇跑了的侍衛。
竟然還是個小隊長。
只聽得他急急道:“臣救駕來遲,稍後請娘娘責罰!”
也不等宋彌爾回答,轉過身擋在宋彌爾的跟前,提起刀就砍向那狼羣。
原來方纔他不是逃了,而是請援軍去了。
也是,便是方纔他留了下來,憑他一人,根本不能撼動這狼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