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康在下方甩了甩拂塵,對着宋彌爾笑道:“這半幅儀制是前朝公主,咱們的開國長樂皇后嫁與咱們高祖的那一幅皇后儀制。剩着的嫁衣因着年代久遠保存不善,只有這鳳冠配飾倒能流傳至今。”
嶽康的話剛說話,底下的妃嬪便恍然一片。若說剛剛還對太后爲何只賜下半幅儀制心存疑慮,如今一聽這是長樂皇后的,什麼半幅儀制,哪怕就只給個簪子,就夠樂呵半天了,若是多戴幾樣東西,哪怕是當朝皇帝,要砍你的頭,也得看能不能把配飾恭恭敬敬地摘下來了。
這就要說到長樂皇后是誰了。若說是開國皇帝的原配皇后,留下的哪怕一整套皇后儀制,恐怕也只是後人們小心妥善保存的聖物而已,也不至於到皇帝有時候都要讓步三分的地步,只因這長樂皇后,不僅僅是高祖帝的原配皇后,還是高祖帝后宮之中唯一的存在,更因着比起長樂皇后,她還有一個響噹噹的名字,長樂帝——如今大曆朝的江山基業,至少有一半是她隻身打下來的。
長樂帝謝繁是前朝厲國的最後一位公主,當年北夷破國,羣雄並起,長樂公主謝繁作爲一名不通政務不通軍情的女子,卻在羣雄紛爭中殺出了自己的一條血路,滅北夷、制羣雄、收失地,最後在兵荒馬亂中與如今大曆朝的高祖皇帝沈辭相遇相惜,共建大曆朝,與高祖帝共同執掌朝政,名爲長樂皇后,實爲暗帝長樂,在位期間勵精圖治,如今大曆朝法律嚴明、欣欣向榮,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功績。
這幅皇后儀制便是當年高祖帝迎娶長樂皇后時以他們兩人的定情之物、遇險之物、避凶趨吉之物、開國之物四樣寶物爲基礎,傾國之力打造出來的,長樂皇后嫁與高祖帝的當日便宣召天下,高祖帝與長樂帝共同登基執政,因而這幅皇后儀制,也就成了開國寶物之一,又是開國長樂帝的儀制,所以後代帝王見着持這幅儀制的,也都要禮讓三分,要說功效呢,大概就是在“玉璽”以及“如朕親臨”的玉牌之下,在“鐵券丹書”之上。
底下三個少侍還畢恭畢敬地託着盤子,坐着的妃嬪們都異口同聲地對着宋彌爾說着恭喜和稱讚的話,心底是又羨慕又嫉妒。接着又鬧了一陣,待衆人欣賞夠了鳳冠,晨省的時辰也差不多了,衆人又才懷着不同的心思,面色各異地散去。
拜雲和弄月也隨着衆妃嬪走在最後面,翠輦早被幾個少侍擡了抄小路先回華陽宮去了,拜雲慢慢走在後面,忐忑不安地消化着今天的信息,也不知道貴妃聽到後會發多大的脾氣,自己可得勸着點,怎麼說也是皇后召了太醫,再怎麼着也得受着。
正走着,忽聽到身後有人在喊自己,走在後頭的幾位妃嬪都紛紛停來看發生了什麼,拜雲轉過頭,竟是皇后宮中的大監德修並着少侍允從等人,擡着個大件,德修腳程稍快,舉起未拿拂塵的手喊着:“華陽宮的兩位,皇后娘娘賜給貴妃娘娘的物件,您二位可忘了搬走。”
這一吼,走在前頭的幾位高位妃子們也都停了腳,轉頭看着德修指揮着少侍們將擡着的物件放到拜雲和弄月的跟前。這物件要三個少侍並着擡,看着都有些吃力,兩個嬌弱的小姑娘,哪裡能擡得動。弄月一看這陣仗就快要哭出來了,德修立在一旁笑眯眯地說:“二位,這是咱們皇后娘娘特賜給貴妃娘娘的,原本備着的不是這件,可貴妃娘娘呈了上好的和田玉觀音上來,半爲贈禮半爲回禮,皇后娘娘便命人特特換成了這件。”說着扯了上頭搭着的紅綢下來,四周圍觀的妃嬪中間發出了一小陣的哄聲,竟是一株小童高的深海紅珊瑚樹。若說貴妃拿出的和田玉觀音已是宮廷之中都難得一見的佳品,那眼前這株紅珊瑚卻是人間都難尋的仙品了。畢竟和田玉雖貴,卻也不是不能被挖掘開採,而這紅珊瑚樹卻生於深海,在驚濤駭浪之中被水和風給雕琢,出海已不易,遑論潛入深海摘取這般大小的珊瑚了,更何況這珊瑚紅得濃烈鮮豔,顏色均勻,質地緊密,細細看去,連孔隙和雜質都非常的少,這一比較,高下立見,貴妃卻是敗下陣來。
偏偏允從還在一旁煽風點火:“拜雲、弄月二位姐姐,這珊瑚樹可有些分量,不過你們也不必擔心擡不好摔碎了,這種品質大小的紅珊瑚,咱們娘娘私庫裡還有不少,若真是路上磕碰了哪兒怕貴妃娘娘怪罪,姐姐們只管來找允從換個好的。”
言下之意,你們家那塊和田玉咱們娘娘不稀罕,轉手就賞人,因爲我們家有比你們那和田玉更貴重的東西呀。這東西你們看着稀罕,可我們娘娘仍舊不在乎呀,因爲這東西我們還有很多呢。
這話若是有德修說出來,就是挑釁了,可從只有十一歲的允從口中說出來,就像是天真的孩童單純地說了真話而已。
圍觀的妃嬪們,還沒從先頭那複雜的羨慕情緒中擺脫出來,看見這珊瑚,又開始嫉妒起貴妃來,送一個和田玉換一株珊瑚樹,這買賣還真是划算。但覺得皇后厚此薄彼的倒是少,畢竟每個妃嬪自己收的禮也是送到了自己的心坎裡去,但對貴妃的情緒就複雜了起來,倘若自己是那個貴妃,這株珊瑚樹連同那和田玉,說不準就是自己的了。一時之間,宋彌爾又無形中給咱們的貴妃娘娘拉了不少的仇恨。
且不說拜雲和弄月最後到底是怎麼將那樣大的一株紅珊瑚樹搬到華陽宮的,只說這一場晨省下來,妃嬪們之間的相互交流增強了不少。
比如說在清波池邊的涼亭上,正聚着小兩撥人,正是晨省回宮的茜貴姬等人。
站着的,是茜貴姬、柔貴姬以及他們的侍女。
跪着的,則是段昭儀與何昭儀,還有他們跟着的宮人。
茜貴姬由侍女扶着,居高臨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何昭儀與段昭儀:“何昭儀,你來說,昭儀是幾品?”
“正四品。”
“那貴姬又是幾品?”
“從三品。”
一旁的柔貴姬慢聲細語地勸着茜貴姬:“阿茜,還是算了吧,他們也跪了不少時辰了,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算了,我倒是想算了,你問問她們這兩個正四品的昭儀肯不肯算?”茜貴姬輕蔑地踢了踢何昭儀落在她腳邊的團扇。
“何孟婕,段昭儀,原來你們也知道你們只是一個小小的四品昭儀。我羅茜雖然品級也不高,但好巧不好卻高你們兩級,知道自己品級低,就該學學怎麼和比你們位分高的妃嬪們說話!”
何昭儀垮着肩跪在地上,雖已是七月,但涼亭裡曬不到太陽,一旁的湖水又帶來了陣陣陰涼溼潤,只跪了一小會,何昭儀已是手腳冰涼,膝蓋發硬。身邊的段昭儀一直都不曾吭聲,緊緊抿着脣,頭髮在剛剛的拉扯中有些凌亂,配着堅毅的神情,卻別有一絲美感。
正在上面仔細觀察着他們的茜貴姬,注意到段昭儀的神色,愈發的來氣,眼睛在何昭儀與段昭儀之間轉了片刻,勾脣一笑,轉頭對着柔貴姬用地上跪着的兩人也能聽見的聲音大小說着悄悄話:“清婉,我終於知道這段昭儀爲何要出言頂撞我了。”
柔貴姬也是配合,一聽便問道:“爲何?”
茜貴姬嗤地一笑:“你看啊,這何昭儀與段昭儀分開站我還不覺得,兩人各有各的美,但並在一起,立馬就分出了高下,你看段昭儀這般又美又肯爲姐妹抱不平的好性子,若是陛下知道今天皇后娘娘宮裡的事兒,指不定會對咱們段昭儀另眼相看呢。”
“孟婕妹妹,姐姐勸你一句話,這看人呢,不能看表面,有的人幫你呢,只不過是爲了幫她自己。你看,不然爲什麼你明明受了委屈,卻還要在這裡跪着呢?而有的人現在雖然跪着,可卻在皇后娘娘面前博了個好印象呢?若是將來搶了你的恩寵,可別怪姐姐沒提醒你!”
何昭儀身子一顫,眼睛卻死死盯着茜貴姬腳邊自己的團扇。
段昭儀眼角掃了掃何孟婕,目露擔憂。
羅茜仔細端詳了兩人的神色,感到十分地滿意,轉頭吩咐自己的侍女盯着兩人再跪半個時辰,攜着柔貴姬揚長而去。
這邊何昭儀與段昭儀被茜貴姬訓斥,在涼亭裡跪着,另一邊柳疏星在黑暗裡坐着,藉着一絲微光,不見半分火氣,正帶着笑漫不經心地撥弄着牀邊的紅珊瑚樹。
旁邊站着的人,低着聲音,十分不解:“主子,太后娘娘今日賜了長樂帝的皇后嫁衣給那皇后,明擺着是在敲打您,皇后又借題發揮,拿太醫和紅珊瑚樹打壓您,爲什麼您反而一副愈發胸有成竹的樣子?”
柳疏星眉頭一挑,笑着冷聲道:“我且問你,如今這宮中,這受人矚目的女人都是何等模樣?”
“模樣?主子怕不是在說樣子。。”暗處的人沉吟道。
柳疏星也不着急,慢悠悠等着對方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