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忍不住拿起手邊的琉璃鏡,又照了照,粉嫩的臉光滑的跟新剝的‘雞’蛋似的,眉‘毛’黑而不‘亂’,一雙細長的眼黑白分明,年輕的讓人心情一下就飛了起來。
就是從額角開始,斜穿過整張臉,一直延伸到下顎的紅痕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破壞了整張臉的完美。
葉傾把臉貼近鏡面,仔細的又看了看,用了宮裡上好的生肌‘玉’膚膏,如今已經消的差不多了,約莫再過上幾天,就會完全看不出來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身邊伺候的大丫鬟珍珠偷偷瞥了眼她的臉‘色’,踮起腳尖,轉身掀開簾子迎了出去。
葉傾微微側過身子,如今這身子耳清目明,兩個丫鬟刻意壓低了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
聲音有些急促的,是另外個喚作翡翠的丫鬟,她急急的道:“小姐呢?”
珍珠的聲音更低一些,“又在照鏡子。”
兩個丫鬟一起沉默下來,翡翠猶豫着道:“姑娘剛醒那會兒把所有能照見人影的都砸了,連洗臉都不肯用清水,只用牛‘乳’沾沾——”
她小心翼翼的問道:“你說,姑娘是不是——”
珍珠厲聲道:“噤聲!”
頓了下,珍珠語氣稍微和緩,仍然有些嚴厲的教訓道:“姑娘怎樣,也輪不到你我多嘴!”
葉傾眉‘毛’一挑,暗暗點頭,這個叫做珍珠的倒是可用之才,這些貼身伺候的,最要緊的就是嘴巴要嚴,她們知道主人太多‘陰’‘私’,若是嘴巴不嚴,什麼時候被拖累死都不知道。
葉傾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手中的琉璃鏡上,鏡子裡的少‘女’五官清秀,雖然不是十分漂亮,卻也清麗婉約,十五歲的年紀,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候。
真是怎麼看怎麼愛。
兩個丫鬟只道她行爲古怪,卻不知道任何一個‘女’子,驟然返老還童,重歸青‘春’年華,都會如她一般,死死抓着鏡子不肯放手。
兩個丫鬟的聲音再次傳來,叫做翡翠的隱隱有些急了:“珍珠姐姐,將軍府退親多大的事兒,你瞞也瞞不了多久,還是早點讓姑娘知道吧!”
珍珠嘆氣道:“姑娘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眼見臉上的傷都要好了,大夫也吩咐說千萬要靜養,何必這個時候去讓姑娘不痛快——”
葉傾一怔,手裡的琉璃鏡啪的一聲扣在了‘牀’頭案上,她擡高聲音,冷冷的道:“你們兩個,給我進來!”
珍珠和翡翠兩個慌慌張張的奔了來,兩個人一起擠進了‘門’,雙雙跌在了地上,滾做一團,倒是把葉傾逗樂了,“多大點事兒,瞧你們這點本事!”
葉傾沉穩的態度緩和了丫鬟們的緊張情緒,兩個大丫鬟重新站好後,神‘色’也舒緩下來。
葉傾看向了其中圓臉的那個:“翡翠,你來說。”
翡翠怯生生的擡起眼,腳步小小的後退一步,方道:“就是將軍府方纔派人來退親了,說,說——”
葉傾不耐煩的追問道:“說什麼?痛快點!”
翡翠鼓足勇氣,一鼓作氣的說了出來:“說姑娘是悍‘婦’,毫無‘婦’德,不堪爲妻,從此後分別嫁娶,各不相干!”
說完,翡翠立刻低眉順眼,不敢擡頭看上一眼葉傾。
打從半個月前,姑娘跑到護國將軍府,大鬧了一場,把林小將軍的紅顏知己給抓‘花’了臉,又被林小將軍在臉上生生的‘抽’了一鞭子,就淪爲滿城權貴的笑柄,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這場笑話如何收場。
姑娘嘴巴上不說,她們幾個貼身伺候的卻知道,姑娘一直在等着林小將軍來負荊請罪,誰成想卻等來了這麼個結果。
連她都爲姑娘難過,姑娘脾氣差了點,人卻是頂好的。
低低的笑聲從前方傳來,翡翠驚詫的擡起頭,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家主子居然在笑,只是笑的人渾身冰冷。
葉傾感受着‘胸’口傳來的陣陣怒氣,她有多久沒動過怒了?好一個林小將軍,好一個護國將軍府!
說起來,這身體的原主死的‘挺’冤的,竟是活活氣死的。
未婚夫去邊疆三年,三年後帶回個紅顏知己,帶回個戰友遺孤,尚未成婚,身邊就已經有了兩個如‘花’美眷,任誰也不會無動於衷,發作一場,卻被當場‘抽’‘花’了臉。
多驕傲的一姑娘啊,回來後照到鏡子,鬱氣難平,活活氣死了,這才便宜了她。
葉傾斂了笑,既然她繼承了這人的身體,這人還是她的後輩,這人的恩怨,她也順便接手了,終有一日,要叫那林小將軍,跪在她面前,求饒認錯!
這般賭咒發誓,心中的憤憤不平如‘潮’水一般退去,葉傾恢復了一貫的平靜無‘波’,她知道,這次,纔算是得到了原主的完全首肯,真正的成爲了葉傾,成爲了定國公府的千金貴‘女’。
葉傾掀開身上的白緞軟被,下了‘牀’,吩咐道:“梳妝,我要去見祖母。”
珍珠和翡翠對望一眼,卻不敢違逆葉傾的意思,兩個人一個過來攙扶葉傾,一個到了妝臺前調和胭脂。
葉傾坐到妝臺前,手一揮,拒絕了翡翠的幫忙,親自接過香粉,化勻了後,開始在臉上塗抹起來。
這粉十分細膩,帶着淡淡的茉莉香味,倒是她以前用慣的粉,葉傾心中稍安,看來她不在的這些年,定國公府依然聖眷隆厚,榮寵不衰。
葉傾塗完了面,整張臉又白皙了三分,原本就淡淡的紅痕更淺了,若不是貼近了,壓根就看不大出來。
她瞥了旁邊的書桌一眼,吩咐道:“拿支‘毛’筆來。”
珍珠不明所以,還是照着她的吩咐做了,葉傾接過‘毛’筆,在清水裡潤了潤筆尖,照着鏡子,從額頭開始,順着鞭痕,一路刷了下來。
立刻,沾了水的鞭痕變的無比醒目,在擦過粉的臉上如同一隻猙獰的蜈蚣,瞬間讓人不忍目睹。
珍珠和翡翠對望一眼,俱是一臉糊塗,方纔還以爲姑娘要掩蓋住這條疤,兩個人還慶幸疤痕變淺,被粉底覆蓋了,沒成想姑娘轉眼就把自己毀容了。
葉傾滿意的看着臉上的對比效果,放下‘毛’筆,命令道:“梳頭吧,衣服也找出來。”
翡翠挽起袖子上前,姑娘素來喜歡繁重華麗的高髻,光用來盤頭的假髮就有十多頂,她就是因爲梳的一頭好髮髻,才被姑娘看中,留在身邊的。
剛用‘玉’梳分了個邊,姑娘就喚了停:“你這是要挽什麼髻?‘弄’個單環髻就好,別‘弄’太複雜的。”
翡翠怔了怔,旁邊珍珠已經找出了身衣服,大紅的十六幅宮裙,上面繡着百鳥朝風,雖然礙於品階,不能繡上鳳凰,卻繡了只活靈活現的孔雀,端的是華麗不可方物,亦是姑娘最喜歡的一條裙。
翡翠暗自羨慕,怨不得珍珠更得姑娘歡心,這半月未曾出‘門’,姑娘定是要昂首‘挺’‘胸’,在所有人面前驕傲的走上一圈,珍珠找出這條裙,顯然已經把姑娘的心事掌握了十分。
翡翠想着心事,手裡已經麻利的挽了個單環髻,又把姑娘的首飾匣子打開,讓姑娘挑選髮簪耳環。
葉傾掃了眼翡翠捧出來的首飾,朝陽五鳳掛珠釵,芙蓉攢珠玲瓏簪,一個個貴重無比,哪怕是出席宮宴,也綽綽有餘了。
葉傾眉頭一皺,東西都是好的,只是這是什麼品位。
她眼角餘光掃到鏡子中光滑水嫩的臉,明明十五歲的豆蔻少‘女’,非要裝扮成二十出頭的已婚少‘婦’,不是自討沒趣麼!
她手一揮,質問道:“就沒旁的簡單點的首飾了麼?衣服呢,沒別的了麼?”
翡翠猶豫着道:“倒是頭兩個月宮裡送來些新制的紗‘花’,樣子也別緻,姑娘卻是嫌棄太過輕巧,其他幾個姑娘也都有,就收了起來。”
葉傾吩咐道:“拿出來看看。”
翡翠忙去找,珍珠又拿了幾件衣服出來,樣子俱都繁複,顏‘色’全是水粉橘紅,都是‘豔’的不能再‘豔’的顏‘色’。
葉傾伸手撫額,說起來,現在這張臉和她原來的臉倒有七八分相像,只不過她的眉‘毛’更濃些,下巴也更圓,人更端莊些,現在的臉卻更清麗,這般年紀,這般長相,越是素淡的顏‘色’,越能顯出姿‘色’。
就像是一幅水墨山水,非要加上幾筆濃妝重彩,反倒失了原本的韻味。
珍珠連翻出十餘件衣物,見葉傾俱不滿意,也大致揣摩出葉傾的意思了,在箱底翻翻,倒真找出條雨過天晴‘色’的襦裙。
葉傾詫異的挑了挑眉,伸手接過裙子,手一鬆,裙子便如水銀瀉地般從掌心滑下,這姑娘還真是不識貨,水洗紗連宮裡都不多,她還能壓了箱底。
換上長裙,細細的腰肢一紮,整個人頓時嫋嫋婷婷起來,葉傾又從翡翠捧着的宮‘花’裡挑出枝掛滿了淡黃‘色’小朵茉莉的在髮髻上纏了。
翡翠和珍珠睜大了眼,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家姑娘,素來高高在上的貴‘女’,如今這麼一打扮,生生的多出了我見猶憐的氣質,顯得臉上的鞭痕越發可恨可憎。
葉傾意氣風發,“走,去見祖母!”
她腳步一邁,踏起了小碎步,加上微低的頭,跟在她身後的兩個丫鬟,瞪着她嬌柔婉約的背影,想起往日裡走路虎虎生風的姑娘,再次相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