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廳堂裡只剩下麗雅安靜地依偎着何明。寂靜無聲中,麗雅感覺到一隻顫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髮梢,她笑了,因爲她知道,那是他的手,一雙瘦小得足以讓她痛並快樂着的手。但此刻,它是溫柔的,它在她的髮梢輕柔而有節奏地律動着,很是溫暖的感覺,像春天來臨般的溫暖,溶化了她本已被征服的心。
何明的眸子裡無限的溫柔隨着逐漸的安靜而開始展露,溫暖的星芒自眸間迸出灑落在每一個角落,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寧靜,這一刻所有的邪惡都離他遠去。
叭嗒……先是一滴水珠擊打在麗雅的額頭,然後像雨似的滂沱而下,幾乎打溼了她的整個額頭。她伸出手接了一滴,張開嘴,用舌尖輕舐了一下,是鹹的!於是她擡頭,看見那飛流直下的源頭竟是何明的眼眸,鹹的淚水正如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地自他的眼角滾落。
她也跟着落淚,柔若無骨的纖指拂上他的臉龐,卻怎麼也止不住滑落的淚珠。另一隻略顯消瘦的男孩的手蓋上了她的手,彼此的溫度在瞬間貫穿全身,心也被拉得更近了。
何明低泣道∶“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啦,總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老是有兩個聲音在不停地爭吵,誰佔了上風,誰就控制了我。”
“沒事的,你只是生病了,明天我帶你去看醫生,拿點藥吃,用不了多久就會好的。”麗雅嘴上漫不經意地安慰道,心裡卻是咯噔一下,不由地擔憂起來。是啊,他真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時而寧靜時而瘋狂的行徑,看來連他自己都難以控制。
何明突然哆嗦着顫抖起來,驚恐地問道∶“你說我是不是病得很嚴重?我感覺自己快要瘋了一樣,很難受,好像腦袋隨時都會爆裂開來一樣。”
麗雅把他擁入懷中,像安慰孩子似的輕拍着他的背,說∶“不怕,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你難受,拼了命的也要讓你快樂!”
“爲什麼我那樣對你,你卻還要對我這麼好?”何明自責地痛哭起來,淚如泉涌般四溢而下。
“傻瓜!因爲我愛你啊!”麗雅的話語宛若一陣春風輕柔地吹拂,被風拂過的一切都如重生般的春意盎然,肆無忌憚地在何明的心內滋長並感動着他,只是不知這樣的感動能夠持續多久?沒有人會知道,包括何明自己,也許下一秒他就幻化成那噬人的獸,獰惡地咆哮着想要撕毀整個世界。
這是一場註定要輸的賭局,對於麗雅來說,她唯一的籌碼就只是一份義無反顧的愛,偉大卻又貧瘠的很。也許等不到發完最後一張牌,她就可能痛苦的被這份畸愛所撕裂,可她還是淡然地一笑,把自己賭上了。
一束強光打在何明有些散亂的曈孔上,他難以適應地想要閉上眼睛,眼皮卻被張醫生往上翻起,無法閉攏。
"馬上就好了!”張醫生示意何明不要亂動,在仔細地觀察後,他又回到辦公桌,在病歷上飛快地記錄着什麼。牆頭碩大的簡介上醒目地寫着資深心理醫師張正國,哈佛大學心理學博士學位等等一系列可以顯示他高深功力和輝煌往績的榮耀。他一邊記錄一邊擡頭詢問何明具體的症狀。
何明似是極其痛苦地回憶腦袋中兩個聲音的對話,他蜷縮着微微顫抖身體,眼睛空洞無光的瞥向前方,生硬地說道:“只要邪惡的那個控制了我,我就會變得特別暴躁不安,甚至做出一些暴力的舉動,可是恢復正常後我卻一點也記不得自己幹過什麼。醫生,我這到底是怎麼啦?我會不會病得很嚴重?”何明驚恐地像是被困在孤島上無助的人,迫切地想要從最後的救命稻草張醫生那尋找到解脫的辦法。
張醫生停下手中的筆,目光犀利地掃向眼前這個驚慌失措的年輕人,眉頭緊鎖地說:“你的病應該是極爲罕見的人格分裂症,人格分裂在學名上稱爲解離症(DissociativeDisoders);它的主要特徵是患者將引起他內在心裡痛苦的意識活動或記憶,從整個精神層面解離開來,以保護自己,但也因此喪失其自我(Identity)的整體性.”
“什麼?人格分裂?”麗雅也爲之一驚,擔憂地問道,“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病?能不能根治?”
張醫生頓了頓口氣,又繼續說道:“從他的情況來看,他更偏向於多重人格症。當遇到挫折時,當憤怒或不滿因爲不斷的拒絕或懲罰而變得日益增強時,所引起的憤怒或不滿就會越來越多地被壓抑入分離的人格部分。積累的憤怒在大腦中不斷分離解剖催化使這種極端憤怒愈是加劇。爲了釋放這些被壓抑的東西,後繼人格和主體人格之間的“隔牆”就會加厚,使雙方或多方之間不可滲透,互相獨立。慢慢的,主體便不再意識到它的存在。隨着年齡的增長,特別是在青春期,環境對個體的外部要求有可能變得更大。對個體來說,由這些外部要求引發的挫折和不滿也有可能變得更多!於是,在“隔牆”的那一邊,被壓抑的東西就會越來越多,所佔“空間”就會越來越大,從而削弱了主體人格。由於那個被隱匿和分離的人格過份強烈的要求表現自己,它就會週期性地接管主體人格,成爲後繼人格。這種接管的原因同前。這種接管方式是以激烈的和交替的人格變化表現出來的,具有周期性的性質。當後繼人格在一特定時間接管主體人格時,它的攻擊和憎恨,以及其他主體人格無法接受的紊亂行爲,會變得格外明顯。極端的表現是:如果這種後繼人格指向他人,便會導致殺人;如果指向主體人格,便會導致自殘或自殺。當然,不是所有的患者都表現出這種三性的行爲。”
“那我還有的救的嗎?”何明氣若游絲地說道,絕望的陰霾漸漸攏上他的心頭。
張醫生笑呵呵地安慰道:“你不用太悲觀,從現在開始你更應該以一種樂觀的態度去面對生活。只要定期接受我的催眠分析療法,再試着和另外的那個你多溝通,像好朋友一樣地去相互瞭解,然後慢慢地再重新溶入一體。過程雖然是相當漫長的,但希望終究還在有的。”
張醫生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着,絲毫也沒有注意到何明此刻正在悄悄地蛻變中。他雙手抱着陷得低低的頭,身體的顫抖由輕微逐漸轉向劇烈,好像即將引發一場強烈的海嘯前的預警。可是麗雅也在仔細地聽着張醫生的囑咐,沒有察覺到他異樣的靜寂。
“呵呵……”突然爆發的笑聲打斷了張醫生的話語,何明擡起頭來,一雙紅得幾乎要冒出血來的眸子十分猙獰地死盯着張醫生,戲謔上揚的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齒,額頭及雙手俱是青筋暴露,“你是在說我嗎?醫生。可我自己覺得我沒什麼病啊,你是不是看錯了?”
麗雅已是驚得大張着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那個令她生畏的惡魔又顯現在了何明的眼眸中,不,他幾乎已經控制了他。
“呵呵,我們正討論你呢。既然你出來了,那我想我們正好可以好好談談。”張醫生神情淡定地說道。
“談什麼?談談該怎麼把我消滅,怎麼把我從他的身體裡趕出去,對嗎?”說話間,何明已是步步逼近,站在了張醫生的面前。
一股巨大邪惡力量的突然壓迫,如此近距離的壓迫,張醫生的心開始更急促地跳動起來,彷彿感知到那股力量的強大,他有些哆嗦地說道:“不不不,您誤會了,我從沒有想過要把你消滅,這個**本也屬於你,只是可能稍顯擁擠了點。”話一出,張醫生就有點想賞自己一大嘴巴,都什麼時候了還開這種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
“擁擠?”何明皺了下眉頭,似是陷入深思中,片刻又笑道,“你說的很對,那你說怎麼把那個討厭的懦弱鬼趕走呢?”他湊近了臉龐,鼻子幾乎要貼上張醫生的鼻子,可怖的氣息隨着胸口的起伏噴射在張醫生的臉上。
張醫生覺得一股異常滾燙的氣流襲面而來,灼痛了皮膚和不停顫慄的心,他慌張地推開何明,說:“你的想法真是太危險了,你們其實就跟兄弟一樣,你怎麼忍心手足相殘,而不和平地溶爲一體呢。”
啪!何明的雙手像鐵錘一般砸在了辦公桌上,桌面的漆被巨大的震盪一下掀起,恐懼地飛向半空,然後安靜地躺着。“說,到底該怎麼做?兄弟?哼,我真因爲有這樣一個懦弱的兄弟感到深深的恥辱,他早該消失了,這個殘酷的世界不適合他。只有我才能橫行在弱肉強食的爭鬥中,才能不被別人傷害。”
麗雅的臉如紙一般的慘白,汗水不斷的滴落,桃脣卻凍的發紫,那是來自心底的極度恐懼所引發的寒冷,像一塊千年的玄冰冰冷着她的心,她哆嗦着拉住何明的手,說:“阿明,我們走吧,我們不看病了,我們快回家吧。”
“滾開!”何明一把將她推開,她重重地跌倒在牆角,淚水一下子就滾落了下來,晶瑩剔透的晶體包裹的不僅僅是傷心疼痛,還有無盡的恐懼和無助。
何明拉扯住張醫生的衣襟,幾欲噴出火來的眸子獰惡地直視着他,嘴角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然後怒不可竭地咆哮道:“說,到底怎麼才能消滅那個懦弱的討厭鬼。”
面對邪惡的恐懼深深地植入張醫生的內心,他儼然只剩下劇烈的顫抖和慘白的臉色,腦中早已是茫然的一片空白。一個拳頭重重地落在了他的鼻樑上,鮮紅的血瞬間就噴射了出來,濺到何明的臉上,綻開一個個猙獰的斑點。
“救命啊!”求生的本能終於使得張醫生清醒了過來,驚恐地呼喊了起來。
門外響起嘈雜的腳步聲,保安推開門進入的瞬間,被風似的飛奔出去何明撞得踉踉嗆嗆差點摔倒。
麗雅掙扎着從地上爬起,歉疚地對張醫生說了句對不起後,慌亂地閃過保安,追趕狂奔而去的何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