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 狼的烈酒:狼傷

“這兒可真‘不錯’,但願沒有該死的老鼠爬到我身上。”達爾頓點燃了用蠟油粘在桌邊快要燃盡的蠟燭,眉頭緊蹙着再次看了看周圍——破敗的傢俱、遍佈的灰塵,甚至連茅草屋頂都已經殘缺不全,一多半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便是如此,這已經是這個小村莊當中最爲“豪華”的房子了,其餘的幾乎成了連門都進不去的廢墟。在大約五個月前,這裡遭到了強盜的洗劫,當時在場的村民們無一倖免,僅有那麼幾個運氣好的不在村子當中,才能倖免於難。鷹風省領主詹姆初次聽到這個消息時怒不可遏——竟然有強盜敢在鷹風城周邊撒野,詹姆在安排人按照習俗舉辦了葬禮之後,下令要找到那一羣挨千刀的強盜,哪怕是掘地三尺——即使詹姆下了如此大的決心,但在搜尋了將近一個月之後,終究沒有結果。

詛咒給塔森所帶來的疼痛稍稍有所減輕,至少他現在可以慢慢行走了。塔森選擇了小屋角落的一塊並不大的平整空間,慢慢側身躺下。

達爾頓走到了塔森的身邊,將一個熊皮包裹和一個小木箱放了下來:“這是你讓我去鷹風旅店取回來的包裹,我把這些吃的也給你留下。那個……幫我送信的那件事你能幫一下我嗎?我會給你報酬,當然……如果你不願意幫我的話,我也不會強求你。”

塔森微微點了點頭,“等我恢復,我就會離開了。我會幫你帶信給你的妹妹。特麗絲,沒錯吧?但報酬我不需要,我幫你只是爲了感謝你在剛纔能幫我。”

達爾頓又客氣了幾句,直到塔森略有些怒意才就此罷休,他很感激,用手拍了拍塔森的臂膀,隨後從衣兜中掏出了厚厚的紙袋遞給了塔森,隨後好奇地問道:“艾肯究竟是怎麼發現你是狼人的呢?”

“獵師能在一定範圍內感知到狼人的位置,這就像是……魔法,這種魔法讓他們的直覺非常準確。”

“魔法?”達爾頓一直都不相信“魔法”的存在,但他沒有像平時那樣立即表示否定,畢竟他的眼前就有一位他曾認定不可能存在的狼人。

塔森乾笑了兩聲,“可能我對這種能力的稱呼不太準確。獵師似乎與一個派別的祭司有聯繫,那種感知能力可能就是祭司給他們賦予的,而那個銀質吊墜,可能就是祭司的東西。”

那位大個子鷹風士兵在檢查了周圍的情況之後,也走進了小屋當中,謹慎地盯着塔森的一舉一動,似乎在擔心眼前的這位狼人會不會突然變得暴躁起來,將自己和達爾頓置於死地。達爾頓在離開之前,讓大個子鷹風士兵成爲了馬車的車伕與自己暫時的隨從,而命令另一位鷹風士兵協同酒館老闆處理好酒館的一片狼藉,將銀劍、血跡、抓痕什麼的通通處理好,儘量不留下什麼蛛絲馬跡——達爾頓就像是對付那兩位鷹風士兵一樣收買了酒館老闆。現在天色已晚,達爾頓不宜在城外久留,大個子鷹風士兵有義務進行提醒。

“我知道了。”達爾頓應道,畢竟按照詹姆的脾氣,如果有人缺席晚餐必然會大發雷霆,他可不想看到詹姆那張怒視着自己的臭臉,他轉而對塔森說道:“我必須得走了,你可以照顧好自己吧?還有什麼需要的嗎?對了,衣服得給你準備吧?待會兒我給你買好後讓士兵給你送過來?”

“不用擔心一個狼人。”塔森勉強地笑了笑,“走吧,我可忍你身上的味道很久了。”

達爾頓的披風上帶有着淡淡的花香,就像是丁香的氣味,貴族一般都很注重這些細節,但這對塔森而言,他並不喜歡這種味道——尤其是對現在的狼鼻子來說。

“那你好好休息吧,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來鷹風城找我。”達爾頓輕聲說道,“跟任何一個鷹風士兵說你要找我就可以了,他們在值守的時候還是很友善的。保重,塔森……”

“保重。”

達爾頓微微點頭示意,便轉身離開了,腳步有些匆忙。

馬蹄聲漸漸遠去,夜已深,燭火已滅。陰雲開始漸漸散去,變得稀疏而零散,那一輪圓月在其中時隱時現。塔森現在毫無睡意,他半睜着眼睛,看着小屋外面的世界。如果只是因爲疼痛,塔森還勉強能夠淺淺入睡,然而他被鑽進自己狼毛裡不知名的小昆蟲們攪擾地心煩意亂,不住地用爪子抓着、撓着,而那些小昆蟲們並不會因爲塔森的動作而就此罷休,他們似乎很喜歡塔森身上狼毛中的溫暖,這份溫暖在這多雨的寒冷春季顯得更加彌足珍貴。

“我是狼人啊,就算你們不怕我,那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鑽來鑽去的啊,哪怕是安安分分趴在毛裡面我也沒意見……”

自己竟然會被小昆蟲們惹得煩躁不堪,而且又對此無可奈何,塔森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尷尬事。他不知道這裡怎麼會有如此多的蟲子,就好像他闖入了小昆蟲們的大本營似的,而他自己就像是免費送上門的“大絨球”——而且這“大絨球”還會散發出一定的溫度,這對這些怕冷的小昆蟲們無疑形同於雪中送炭。

塔森無奈地扶着牆壁站起來,慢慢走到了小屋的門口——這個村子的正中心有着一口老井,而這些房舍則環繞在它的周圍,只留下了可供出入的一條小道。在強盜還沒有來此肆虐之前,這裡應該是一個欣欣向榮的小村莊,只可惜,現在只是滿目的蕭條。

他很餓,但更多的是很渴。塔森鬆開抓着門框的爪子,想去看看水井內有沒有水源。

他走路因爲疼痛還有些緩慢,那長出了反關節的腿每活動一下就會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完全體形態下狼人的腿部結構與本來的人類形態存在着很大的不同,在自然站立狀態下,塔森原有的腿部膝蓋部分呈彎曲狀態,再加上反關節的彎曲,從某個角度來看,就像是一個字母“Z”形。

塔森的腳爪踩在泥地裡,留下了一串碩大而深的狼爪印。他走到水井旁邊,先是朝井內望了望,隨後拽了拽拴着木桶的繩子,聽見了讓他滿意的激起水花的聲音。塔森搖動着吱吱呀呀作響的把手,將沉在水中的木桶提上來,放在了井邊的空地上。

塔森蹲下來用兩隻爪子抱起水桶,一頭扎進去瘋狂地吞嚥着,就好像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喝過水似的。

直到塔森感覺到腹部稍稍有了飽脹感,他纔將水桶重新扔了回去。狼人能力強化了塔森的力量、速度與體格,但也會讓他更容易感覺到飢餓、感覺到口渴。

塔森休息了一小會兒,便回到了那個讓他快要發狂的小屋——他沒有選擇,在這個村莊當中無論處於哪裡,到處都是小昆蟲,待在小屋當中好歹有個可以躺下來休息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可以讓塔森隱蔽起來。

他打開了小木箱,一連吞下了三罐肉醬,即便如此塔森依然意猶未盡,伸出舌頭將粘在嘴邊的幾粒小肉丁也捲入了嘴中。塔森還是稍稍有一些飢餓感,這種完全體形態下的狼人總是有着驚人的胃口,但他還是覺得剋制一下比較好,他想要將剩下的兩罐留作明天的早餐——即使這個決定很快就動搖了。

如果狼人能力在明早能夠恢復,讓自己回到人類形態,一罐肉醬應該就已經足夠了。塔森心想。他的爪子不由自主地碰到了肉醬罐上,只要將木塞輕輕拔起來,就能立即享受到這種美味,塔森的內心似乎有一種聲音要求他再享用一罐,當然,兩罐更好。

塔森縮回了爪子,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狼耳,暗罵自己。理論上,狼人根本不用發愁食物問題,只要變化形態,他們簡直就是天生的天才獵手,頓頓飽餐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殺一頭野鹿或是野牛什麼的並不難,只不過現實卻是,近期幾乎沒有合適的獵物能讓他施展一下他的獵食能力——像什麼野鹿野牛這些野生動物已經不再出現,不知是躲在了哪裡還是已經都遷徙到了溫暖的南方,只是偶爾能看見那些非常耐寒的狼——狼人們從來不會主動傷害狼,或許是潛意識的結果,也或許是天性使然,除非哪匹狼主動去攻擊狼人,那個狼人才會反擊。

雖然還有兔子,但狼人一般可沒有狼的那種出乎尋常的耐心——能在一個兔子洞旁埋伏好長時間,即便狼人可以直接搗毀兔子窩尋找獵物,但畢竟“狡兔三窟”,如此巨大的動靜兔子早就從另一個洞口逃之夭夭了。說起兔子,有一個故事塔森一直以來都深信不疑:曾經有一位狼人在野外化身爲完全體形態,仗着自己體格大、力量足,從一匹狼的嘴中搶走了野兔,後來那個狼人看着那匹狼非常悲傷地衝自己“嗚嗚”哀嚎着,於心不忍又將野兔還給了那匹狼,然而神奇的是,那匹狼竟然自己將兔子撕咬成兩半,願意和狼人平分他辛辛苦苦得來的戰利品。

這幾個月來,幾乎找不到獵物的獵人們都暫時改行成了販肉的屠夫,從更南方以低廉的價格收購活牛活羊,運回來之後屠宰來賣,好肉賣給報價不菲的貴族,而剩下的內臟則做成肉醬、風乾肉之類的東西。當地圈養牛羊的人們早就已經最大限度地將牲畜賣給了屠夫,只留下了幾隻便於產下幼崽,塔森當然不會像頭野獸一般去打那些牲畜的主意,所以,冬季這幾個月塔森基本上都以一個普通人的方法填飽自己的肚子——賺錢,買食物,繼續賺錢,繼續買食物,即使隔很多天,才能奢侈地買一罐肉醬解解饞。

塔森迅速將剩下的兩罐肉醬放在小木箱裡,不讓自己再看它們。小昆蟲們依然還在塔森的狼毛中爬來爬去,但他已經不想再管了,他只希望自己的狼人能力快點恢復,讓自己恢復到人類形態。塔森躺了下來,將柔軟的熊皮包裹墊在自己腦袋下面,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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