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顧齊修,他說我瘋了?我瘋了嗎?我咬了咬脣,睜大了眼睛繼續看着他。然後我突然發現,他沒坐輪椅。
“你的輪椅呢?”我指着他的腿問。
他乾脆坐到了地上,然後他慢慢的解開了捆緊的僧褲褲腿:“義肢見過嗎?”
我看着他掀起的褲腿,忍不住就有些反胃,好在他很快又把褲腿拉下去了。
他不說話了,我也不說話,我忘了自己來公墓做什麼?側頭看着我媽的墓碑。
雪下得大起來,隱約的,好像有誰在喊誰。這荒涼的公墓中,哪來的人?還是有鬼?我有些害怕起來,旁邊的顧齊修跟老僧入定了般,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
“你有沒有聽到聲音?”我問他。
“沒有。”他睜開了眼睛,“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吧。”
“好,好啊。”我因爲害怕,下意識的就往他身邊挪了挪。
“據說,明朝時,有戶人家。這戶人家人丁比較稀薄,當家是個女主母,女主母呢沒有別的毛病,就是對傳宗接代特別執着。這戶人家的兒子長大後娶了個媳婦,媳婦生了個女兒,生完後出產婦接生婆就告訴當家主母,說媳婦以後不能再生了。當家主母一聽,懵了,這不斷後了嗎?然後呢,媳婦的妹妹來照顧姐姐坐月子。當家主母一看,有了,不是還有妹妹嗎……”
“你是在說我媽和沈心園嗎?”我打斷他。
顧齊修呵呵笑了幾聲,“對,沒錯,但我喜歡換個方式講。”
“但妹妹有心上人,來頭還不小。當家主母有所忌憚,但自己的兒子比較死心眼,又不肯娶別的女人,更不肯跟媳婦離婚。”
“這個我知道。”我再次打斷他,“總之,最後,我小姨和我爸在一起了。你說後面的,從我小姨和我爸生活在一起之後的事情說起。”
當初在醫院的時候,小程給我講過,只講了一半我就受不了了,剩下的另一半,他一直沒能給我講完。而我總覺得,我的記憶在那一段是完全斷了片的。除了偶爾會夢見大雨,隱約記得有很多的血,其他的,都是空白。
顧齊修盯着我看,他似乎有些遲疑起來。
“你說啊。”我催促他。
“你知道沈心園怎麼死的嗎?”他突然問我。
我搖頭:“你知道嗎?”
他點頭:“對,我知道。”
我急切的扯了扯他的僧袍:“你告訴我,她怎麼死的?”
“你猜?”他故意賣關子。
我冷得直髮抖:“我猜不到,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是我媽殺掉了我小姨?”我做過這樣的夢,夢裡,我媽說如果我不聽她的話,她就要去殺掉沈心園。
“是你!”他緩緩的吐出了這兩個字。
顧齊修的聲音不高,但卻象一顆炸彈扔進了我腦海。我只聽見“轟”一聲,我整個人就被炸得七零八落的。他說,是我,完整的意思就是我殺了我小姨麼?
“不是我。”我喃喃道。
“是你,那時,你已經十二歲了。你知道你用墮胎藥可以殺死你小姨肚子裡的孩子,所以,你跟班上開藥店的同學做好朋友。你把墮胎藥弄清楚,然後,你特別聰明,你沒有在你同學家的藥店裡偷藥。你去了很多藥店,偷了很藥。你把偷來的這些藥全部搗成了粉裝在一個袋子裡……”
“不是我,不是我。”我感覺整個頭都要爆炸了。
“是你。”顧齊修激動起來,“南南,你簡直是犯罪的天才。你爲了不讓人懷疑到你的頭上,你將那些藥粉滲進了零食裡。然後,你把那罐零食和你爸爸給沈心園買的調換了。”
“你騙人,騙人。”我抱着頭,狂叫起來。
“你給我聽完。”顧齊修狠狠的拽了我一把,“你媽以爲她死了,她就能把真相帶進地獄,不能,我什麼都知道了。”
“沈心園就是吃了那些零食,最後導致的流產,然後大出血死的。”顧齊修大吼。
“不是我。”我抱着頭,整個人都伏到了地上。雪得有些厚了,我的臉埋到地上,冷進了骨頭裡。
“這些的恩恩怨怨,你就是罪魁禍首。如果因爲沈心園放不下你,她和於浩同早就結婚了。如果不是殺死了沈心園,於浩同就不會拼了命的報復,他就不會不擇手段的跟冷煙上牀。如果不是你,你媽早就和我生活在一起了。是你,都是你,全都是因爲你。”
我慟哭起,頭昏昏沉沉,但記憶卻鮮明起來。是的,一切都從沈心園死了之後變了。她死後,我媽在一夜之間就變了,她變得對我非常好。
現在我明白了,爲什麼我外婆臨死的時候,她會死死的掐住我,爲什麼沈心園過世後,我外婆會那麼討厭我。因爲她知道真相。所以,她一直不鬆開我的手,我媽纔會說別忘了你答應過心心的話。
沈心園一定求過我外婆,要她原諒我。
而我那段空白的記憶,一定是我媽採用了什麼辦法讓我刻意遺忘的。時間淌過多年後,我的記憶偶爾有復甦,但也只能記得那大片大片的血。
“南南,你在哪裡?”有聲音在喊,由遠而近。
顧齊修狂笑起來:“南南,你別想找到於北庭,他知道你是個殺人兇手。於浩同早就告訴了他,你這個殺人兇手是不配擁有愛情,趙傑森的女兒不配擁有幸福安穩的生活。”
我哆嗦得厲害,“你走,走,走啊。”
“我不走,該走的人是你。知道你媽爲什麼會死嗎?因爲安崢崢告訴她我要讓人輪j你,然後再一點一點弄死你。所以,你媽就死了。她明明也恨趙傑森,明明被你拖累了那麼多年,到了最後,她居然選擇了自己死。”顧齊修揮舞着雙手,“死了就算了,以爲我會爲了她難過,她真是好笑,我不會爲了她難過的。”
他笑得比較哭還難看:“南南,你不知道你媽多討厭你。就是你,把她的一輩子都毀了。她跟我說過無數次,她說只是爲了盡一份責任。因爲沈心園臨終時要她發了毒誓,要她一定好好照顧你,你嫁人之後,她纔可以考慮自己的個人生活。她這麼討厭你,不喜歡你。爲什麼到了最後,她又不顧一切的去死呢?是不是她知道我其實是愛她的,只有她的死才能真的阻止我去對你下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搖搖晃晃的起了身,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
“南南,你在哪裡?”喊我的聲音越來越多,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
我往前走着,在雪中走着,深一腳淺一腳,一步一步。我的頭痛得愈發的厲害起來,往事象被春雷霹過的地下泉水一般亂冒着。
沈心園躺在地上,血將她浸透,我躲在窗下偷看。我媽和我爸都在,沈心園說,我求求你,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都求求你們,什麼都不要和南南說,讓她恨我,讓她無憂無慮的活下去。
原來,我纔是殺人兇手。
原來,我纔是一切罪惡的根源。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所以,於浩同最後來看我的時候,他說他會告訴心園,南南活得很好。於浩同也是仁慈的,他什麼都知道了,他卻什麼也不告訴我。
於北庭呢,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他一定特別失望吧?他拼了命去追查的真相,最後發現,兇手是自己愛的女人。
這樣的我,他有什麼理由來看我呢?
“南南。”有人迎面跑來。
我被人拉住了,我看着眼前的人:“爸,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沈心園是我殺的?”
“你在胡說什麼?”我爸臉色大變,“南南,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我呆滯着看他:“爸,我現在知道了,爲什麼那麼多年,你都對我不聞不問。因爲我是殺人兇手,我殺了沈心園。你討厭我,不想看見我。”
“南南。”我爸焦急的拍着我的臉,“誰跟你說的這些話?”
“顧齊修。”我只覺得一陣反胃的感覺涌來,“嘔”了一聲,我哇的就吐出來了。潔白的雪地上,一片殷紅。
“南南。”我爸魂飛魄散。
“我殺了沈心園。”我感覺我的心要爆炸了,難過得我想一頭撞死,“爸,我沒有辦法接受,我殺了沈心園。”
“沒有這回事,南南,你別聽顧齊修胡說。心園的死和你沒有關係,南南。”我爸哭起來。
“南南。”又有人跑來了,“快,抱到車上去。”
我被人抱起來了,靠在那人的手臂裡,我的思維渙散得厲害。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我媽匆匆出了門,我從牀上爬起來,然後拿了錢也出了門。記憶中的我,冷靜得可怕,我從容的在街邊打了出租車,然後坐車到了沈心園和我爸住的地方,付了車錢,打着傘下了車。
我站在大門口,聽到我外婆悲痛的哭聲。我從側面的矮牆翻了進去,然後我躲到了沈心園臥室的窗外。雨聲太大,我只能斷斷續續的聽到一些對話。但沈心園哀求的話,反反覆覆的重複,我聽到了。
後來,屋子裡沒有了聲音,我想,沈心園一定是死了。我離開了那幢房子,打了輛車回到了家裡。
我坐在窗前等了我一夜,天亮的時候,我媽回來了,她告訴我,沈心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