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着懷裡的寶寶,他哭累了,可能也餓極了,他的小嘴不停的左努努右努努。我撐着椅子慢慢的起了身,電話那頭,於北庭也不說話。
“阿北,我抱着孟照的兒子。寶寶七斤六兩,很健康。美如大出血剛剛搶救過來,醫生說,她隨時有可能再次大出血。”我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南歌,你保重。”他低聲說。
“阿北,你肯定是知道實情的,你告訴我,孟照他還活着嗎?”我再次問他。
默了片刻,於北庭說:“南歌,如果,孟照活着對趙美如來說是個念想,那麼你就那麼告訴她吧。”
“那他到底是不是還活着?”我被他繞得稀裡糊塗的。
“死了。”這次他答得特別乾脆。
我感覺我身體裡最後一點力量都要離我而去,好一會兒我才輕輕吐出了兩個字:“再見!”
掛了電話,我抱着寶寶進了電梯。
上了樓,我抱着寶寶回到了病房。伯母躺在病房上輸液,我伯父去特護病房看着美如了。見我進去,我伯母掙扎着坐了起來。
“伯母,你躺着,我來給寶寶衝點奶粉,他餓了。”
“我來,你沒衝過,哪裡知道怎麼衝。”她流着淚,扶着牀沿下了地,拖着輸液管從牀頭櫃裡拿出了奶粉罐。
很快,我伯母把奶衝好了,把奶瓶放到寶寶嘴邊。他一口就叼住了奶嘴,然後大口大口的喝起了奶。
“這孩子長得太像孟照了。”我伯母說着又哭起來,“孟照這個臭小子,把我女兒害慘了。也怪我自己,要是當初拼了命的反對到底,美如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寶寶喝飽後就沉沉的睡了,我想了想把寶寶放到了小牀上,讓我伯母照看着。然後我起了身往特護病房走去。
我換了無菌服進了病房,坐在病房邊,我聽着儀器發出各種聲音。值守的護士每隔一會兒就進來記錄各種數據。
“美如,我剛纔給於北庭打過電話了。我沒騙你,孟照真的還活着。我已經讓小程去具體調查這件事情了,美如,你一定要挺過這一關,等孟照回來。然後接上寶寶一起回家,好好過日子。”我仰頭看了看頭頂的輸液瓶,藥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真希望這些藥水滴完後,她就能轉回普通病房去。
我陪着趙美如,祈禱時間能過快一點,再快一點。然而,在我守着她三個小時左右時。監護儀突然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正在記錄數據的護士看了看屏幕,臉色立刻變了。然後她轉身走走到病牀邊,掀開遮蓋着趙美如的下體一看。
血,很多的血,漫了一牀。
我呆站在那裡,頭一陣暈眩,晃了好幾下,我雙腿發軟的跪坐到了地上。醫生來了,更多的護士來了,趙美如又被推去搶救了。
我拼着最後一點力氣從地上爬起來,跟着推牀到下了樓。手術室的門關上,我坐到休息椅上。
我有一種特別不好的預感,美如再也出不來了。
我伯母來了,我伯父也抱着孩子來了。
我們坐在那裡,再也哭不出來。到了這種地步,也就盼望上天眷顧能有奇蹟了。
彷彿等了很久,又彷彿並沒有等多久。
手術室的燈滅了,有醫生出來了。我們都沒有起身,已經沒有力氣起身了。
“很抱歉。”醫生走到了我們面前,朝我鞠了一躬,“我們盡力了,還是沒能救回產婦。”
我伯父手裡的寶寶“哇”一聲大哭起來。
我伯母從他手裡接過了孩子:“走了也好,省得我天天擔心她,就怕她什麼時候又出了什麼事。現在好了,一了百了。”
我感覺我的眼睛被腥紅色給糊住,那些血在我眼前閃來閃去,我怎麼避都避不開。我擡手用力揉了揉眼睛,那紅色還是無邊無際的。
頭也開始嗡嗡亂響,隱約中聽到醫生說什麼太平間,又說籤什麼字。我的思維凌亂起來,扶着椅子,我想起身,腳下踉蹌着,人就栽了出去。
“小姨,小姨。”有個小姑娘在驚慌失措的奔跑着,她在找她的小姨。
“南南,你站住。”威嚴的呵斥響起。
小姑娘怕得要命,但還是乖乖的站住了,大氣也不敢出的等着那個威嚴的聲音靠近自己。
“我再一次警告你,不準再去那個賤人。”
小姑娘慢慢的轉過了身,她泫然欲泣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媽媽,就一次,可以嗎?”
“不可以。”女人掃了小姑娘一眼,轉身就走,“你如果敢去找她,我就一定會弄死她,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
小姑娘瑟縮着,跟在女人身後,她往回走。
“你記住,那個賤人搶走了你的爸爸。”女人頭也不回,“是她破壞了一切,還有你的外婆,她是賤人的幫兇。”
夢境又翻轉。
小姑娘已經長大了,那個說話威嚴的女人變得十分溫柔。她對小姑娘非常好,小姑娘已經漸漸的忘記了她的小姨,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已經被她媽媽取而代之了。
“南歌,南歌。”一陣刺骨的疼。
我睜開了眼睛,眼前,有護士用力掐着我的人中。我伯母在一旁喊我。
“我沒事兒。”我輕聲說。
“你是不是到現在都還沒吃東西啊?”護士好心的遞了盒牛奶給我,“快喝一點兒吧。”
“謝謝!”
趙美如過世了,她的過世比任何人的離去對我打擊都大。或者說,在我已經失去了親人和朋友之後,連她也走了。
我突然就對活着沒有半點留戀了。
我病倒了,不是生理上的病,而是經常陷進一種幻覺裡。我總覺得自己才幾歲,總覺得那些最親的人都沒有離開我。
我爸把我送去了醫院,各種檢查後做了,卻檢查不出任何病因。於是,我又被接回了趙家老宅。
我越來越糊塗,我爸又把我送去了美國,依靠藥物,幻覺產生不再那麼頻繁。但我仍然沒有辦法象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着。
趙美如去世的那年冬天,天氣特別冷。某天下午醒來時,我看着窗簾上的碎花發呆。這裡是哪裡?我小姨呢?
我起了身,到處找,房間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人。於是,我穿上了衣服下了樓。穿過迴廊,我如同進入無人區,就那麼順利的,我出了大門。
站在大門的臺階前,我感覺這裡挺熟悉的,拼命的想了半天,總算想起來,這裡是趙家老宅。
憑着記憶,我走到了車庫。然後,我看到了停在最邊上的那輛紅色寶馬。我怔怔的站了好一會兒,那車好像是我的,是一個男人送給我的。
我慢慢的走到車旁,伸手去拉主駕位的車門,竟然被我拉開了。方向盤上,鑰匙也沒有拔。
我坐了上面,想了辦法,我記得我是會開車的。
隨後,我啓動了車子,憑着感覺把車倒出了車庫。沿着那條空寂的馬路,我開着車一路往前。
夕陽斜斜的掛在天邊,我想起來,我似乎曾經做過一個夢。我開着車,在無邊的曠野中一路狂奔,我在追我的愛人。
我的愛人呢?
他去了哪裡?
這麼長久的時間,他不來看我。
我知道,他再也不會來看我了。
路,沒有盡頭。
遠方的遠方,那裡會有他嗎?
終於,我沒有了力氣,將車子停到一個空曠處,我趴到方向盤上,嚎啕大哭。
於北庭,我仍然記得你,哪怕我活得糊裡又糊塗。
我這次出走,嚇壞了趙家上下。負責看大門的德叔看到我平安回來後,他老淚縱橫的說,趙家再也經不起折騰了,讓你爺爺過幾天安生日子吧。
我開始積極的鍛鍊,配合吃藥。我想讓自己好起來,我想去看我小姨,我還想去看我媽,想去看孟照,想去看美如,還想去看看安崢崢。
次年春天,天氣仍然寒冷。
我坐在窗邊,暖暖坐在我旁邊的地毯上看漫畫,房中的暖氣太足,我有點熱。
“姐姐,我問你個問題。”暖暖仰頭。
“嗯。”我仍然望着窗邊。
“你覺得一輩子只愛一個人,這種事情現實嗎?”暖暖問我。
我的情況雖然好了許多,但思維仍然非常遲鈍。暖暖的問題,我花了將近一分鐘才聽進去。
“你這麼小,爲什麼問這種問題?”我嚴肅道。
她吐了吐舌頭,“姐姐,你老古董了吧?我們班上好多女生都收到過情書,我也收到過,那個男生長得還挺好看的,他說,他輩子只愛我一個人。”
我呆呆的,半天才想明白,然後我笑了:“暖暖,我覺得對你們這樣的年齡來說,一年就可以算一輩子了。”
“討厭,不理你了。”暖暖從地上爬起來,抱着漫畫就往房門口走去。
我又看向了窗外,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雪,我等了一天了,雪還沒下下來。
“姐姐,姐姐。”暖暖去而復返。
“怎麼了?”我問。
“有個男人來找你,好帥的,留着鬍子,我覺得特別酷。”暖暖暖我擠眉弄眼。
我看着她。
“爸爸在跟他說話,你要不要下去看看。不過,我看着不像於北庭,我在你手機上看過於北庭。姐姐,你這什麼表情?你很失望嗎?姐姐,你等我啊。”
我起了身,迅速的朝門口走去,把暖暖拋在了身後。
我跑着下了樓,一路跑到了正廳,正廳裡,我爸坐在主位,有個男人坐在客位。
“孟照!”我喊出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