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裕怔了怔, 下意識得反駁:“我有什麼好騙的?”
阿青看着她,惋惜道:“不少精怪都喜歡誘騙凡間的婦人,也許他是怕你看到了他的容貌, 他不好走, 因而纔拿自己未成形的理由來誆你。”
縱然賈裕並不留戀清懷, 可聽到這番話心裡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你當年厭惡平安是精怪, 說了那些扎心的重話, 現在果然就讓你碰上一個你嘴裡所說的壞妖怪了,真是報應啊。”
阿青看似笑得和煦,說出來的話卻帶上了刺。
賈裕都不太記得當時自己對平安說了些什麼話, 想來氣急的人應當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
此後阿青在賈裕的宅院中住下了,說是要等那個去青丘“化形”的公狐狸回來。
也不知是誰說那妖怪是騙子的, 既然是騙子, 又怎會回苦主這邊。
賈裕好心勸他:“他不會來我這兒了, 你要不去其他地方找找?”
阿青並沒有理會她的話,只尋了她院子裡池子旁的大石頭, 在石頭上打坐。不管白天黑夜還是日曬暴雨,賈裕每次開窗都能看到阿青禪坐在石頭上修煉,一動不動,似乎和石頭長到了一處似的。
真不愧是竹子精,賈裕心裡嘀咕着, 這樣的修煉也就只有草木才能吃得消, 也不知禽獸牲畜修煉, 是不是也要如此。
賈裕害怕別人發現了, 卻不曾想除她之外其他人都看不到阿青。
恐怕那清懷怕也是用了相同的術法。
李氏信佛, 說是近日身體乏潰不適,查不出什麼問題, 想去寺廟拜佛求禱。親母來信相邀,賈裕自然不敢怠慢,到了約定的日子,一早就安置好了馬車,特地在草蒲下多墊了一層軟墊子。到了李氏的住處時,李氏備好了香燭銀錢,待到廟裡吃了齋飯捐了香火錢再歸家。
賈裕擔憂出行不利,除車伕外,令配了兩個壯漢隨行左右,馬車內除賈裕李氏外只有小鬟和李氏身邊的平嫗,倒也顯得寬敞。
車行勞頓,寶殿內拜過之後,李氏就匆匆去禪室休息去了。這廟宇的香火似乎並不旺盛,往來不過幾人偶爾,也不知李氏爲何要尋這一處。賈裕陪着李氏休息吃了些齋飯,覺得有些悶,就在寺廟裡逛了起來。
雖說這寺廟香火不旺,可地大景好。她在家中避世修道,自爲隱士,倒是極喜愛這樣的地方。
經過正堂時,不經意間看到寶殿內有個身着月白色寬衫的男子在佛前叩拜,她沒有太在意,帶着小鬟往後寺行去,方纔碰着個小沙彌,說是後寺有處荷花池子,景色頗佳,她有心想看一看。
如今這時節,倒不算太熱,不過有些悶。賈裕走了幾步,已是出了一身的汗,懶懶得躺在一處亭子里納涼,不肯離去。
正這時有人往涼亭這邊行來,賈裕看過去,似乎像是方纔在寶殿的男子。賈裕不想麻煩滋生,拉着小鬟就下了亭子,往另一邊行去。
那個男子像是看到了她的舉動,頓了頓身形,返身往回離去。
此人,是個君子啊……
賈裕心中暗歎一聲,小鬟也看到了男子的來而折返,便問道:“娘子,可是要回涼亭?”
賈裕搖了搖頭,不用了。
後寺有片灌木林,賈裕尋了個沙彌問了蓮花池的去處。
沙彌回了她的提問,又道了一句:“如今荷葉倒是有,花怕是還未開。”
賈裕笑道:“不妨事,看着荷葉也是好的。”
荷花池在灌木林後面,賈裕從灌木林鑽出來時,發現那荷花池邊已經站了一人,那人背對着她,身形衣着顯然是之前所見身着月白寬衫的男子。
賈裕面上一臊,轉身就想鑽回林子裡。
“這位娘子,你我今日所遇三回,又豈知不是佛祖所牽之緣分?”
賈裕如受暴擊,這個聲音……
賈裕從未想過清懷會再出現在自己面前,也從未細想過若再遇見清懷,她要用何種面目去對待。
她也曾想象過清懷的模樣,畢竟算是同牀共枕過的人,若說沒有絲毫好奇之心是不可能的。狐魅之中她只見過平安,大概的容貌依稀還記得些,以此推測,清懷的樣貌應當也不會太差,只是應當要更世故一些。然而清懷雖只有百歲,聲音卻很清朗,應當是與平安差不多大的樣子。可是能做出辱凡間婦人,顯出多番誆騙的姿態的精怪,想來就算有張好看的臉,也該是氣質猥瑣品德低下的油膩小妖。
所以,當這個清懷真的站在她面前,同她說話時,她覺得或許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錯——委實是與想象中相去太遠。
單單那背影,便似從荷葉間翩然而起的荷花,透着清傲灑脫,很是不凡。
賈裕真覺得自己認錯了人了。
“這位郎君,失禮了。”賈裕低頭行了一禮,拉着小鬟準備離去。可不知爲何,小鬟卻像是定在了原地,一動都不肯不動。
賈裕心頭一緊,而此刻的小鬟滿面呆滯,像是個粉團木偶一般僵着身,顯然是中了邪術。
“娘子可真是好涼薄的心,我不過離去幾日,便不認得了。”
賈裕不可置信:“你是清懷?”
那男子輕哼一聲:“難爲娘子還記得我的名字。”
男子轉過了身,賈裕腦子裡突然閃出了四個字“月白風清”,她從未想過清懷是這個模樣的——玉白的肌膚,水色的眼眸,高鼻薄脣,慈眉善睞,整張臉都透着一股子不可褻瀆的良善,便像那祠堂裡的神像,只可予人頂禮膜拜。
想着往日清懷對她做的事情,賈裕實在難以將這張臉按在清懷身上。
賈裕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你真是清懷?”
男子眉間一皺:“怎麼,你不滿意我的化形的模樣?”
“沒有,沒有。”賈裕連連搖頭,對着這張臉她委實說不出一點不好的話來。
“我不過離開幾日,你就尋了個新妖怪,上千歲的老竹頭,難爲你啃得下去。”清懷嘴裡輕飄飄說着,話裡的意思卻是有些難聽。
賈裕很是委屈,她從來安分,委身清懷也是時事所迫,怎麼一個兩個都覺得她水性楊花。她抿起了嘴,淚含在了眼中,生怕一出聲那淚就落了下來。
清懷嘆了口氣,走到她跟前。
賈裕卻不敢親近他,退到了一旁。
清懷無法,只得給她施了定身術,擡手輕輕拭去了她臉上的淚,寬聲安慰:“不過說你一句,怎麼就哭成這樣了。你也要體諒體諒我啊,我好不容易趕回來就看到那老竹子佔着你的院子,還與你親近,我能不生氣麼?”
“我和阿青只是舊時,並無腌臢。”況且,那麼小的孩子,她能如斯喪心病狂麼?
清懷捧着她的臉,啾了一口,擡眼一笑:“味道沒變,看來你是隻與我腌臢了。”
賈裕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人的身影:“你說你對我並無男女之情,我可不信。”
賈裕一愣,面色陡然紅了。可清懷方纔的模樣,讓她覺得有平安的影子,想到平安,賈裕的面色冷了下去。
賈裕的神情,清懷都看在了眼裡:“怎麼?生氣了?”
清懷撤了定身術,卻還是不肯放賈裕離去。賈裕貼在一旁的樹幹上,想將心底的疑慮道出,卻又有些難以啓齒,猶豫了一會兒才道:“你說只要拿着耳墜喚你的名字你就會出現,我試過,沒有用。”
清懷了然,問她:“你是真的想見我,還是想試一試我到底有沒有騙你?”
賈裕一懵:“這有什麼區別?”
清懷嘆息一聲:“只有心心念念,此物纔有作用。”
賈裕鼻尖驀然被點了一下,只聽清懷嗔怪了一聲:“小沒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