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浮華大夢褪去,剩下的也僅僅是想在這世界上苟活下去,貢院門口,咣噹咣噹的鑼聲響起,呼喚着中舉的士子們入內領取官服金銀,並且做着入職前的培訓,帶着對平靜生活的期待,洛大公子也拖着一條假腿進了門。
可他不知道的是,這卻是他噩夢的開始!
貢院裡的簽押房,幾個京師吏部的官員帶着毛珏麾下所特有的黑眼圈,打着哈欠疲憊的擺下了花名冊,迷糊的一個個念着,被點到名字的士子則是高高興興的到花名冊上按下手印,然後接過另一頭照磨官遞給的官印告身與官服,一個個點名中,排成長列的隊伍有秩序的向前着。
“平陵公安局正,廣川士子徐蔭後!”
“弟子在!”
“句容縣教育局正,杭州士子洛縝!”
“弟子在!”
滿是興奮,拖着一條假腿,洛縝急促的向前諾去,可才走一步,他卻是一愣,因爲應這個名字的,居然是兩個人,在他滿眼詫異中,挨着不遠一個同樣滿臉詫異的人扭過了頭來。
不過這傢伙長的是真對不起觀衆,首先臉型上,兩頰乾癟,就跟後世電影中的吸血鬼那樣,一看就是沒福相,兩個眼珠子一個大一個小,鼻子有點歪,嘴裡牙也跟鋸齒似得,焦黃一片,尤其是,他和洛縝一樣缺了一條腿,洛縝好歹拖着的是一條洛寧親自請匠人爲他精工打造的假腿,如果不是走路姿勢,根本看不出來,可這傢伙乾脆就裝了跳木棍假腿,支棱着一瘸一拐的。
這一幕也讓吏部官有些發愣了,愕然了一下,這纔不耐煩的叫嚷了起來。
“杭州洛縝,倒地是哪一個?”
“是我!”
這時候可沒啥謙讓可言了,倆人一起拖着一瘸一拐的假腿擠到了前面,這個名字,讓底下等錄的復社士子們禁不住愕然了下,觀望了兩眼,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忽然是暴怒的猛地叫嚷了起來。
“洛平川,竟然是你這賊子!”
“是那個背叛復社,出賣親姐的混蛋!”
“這個混球居然還沒死!打死他!”
因爲他,復社死了一百多人,連帶着被東林暗殺處置掉的親眷家人,也得有兩三千人了,這筆血債可不是說說忘就能忘的,愛的最近一個復社前官員控制不住情緒第一個衝上來臨住了他的衣領子,後面一大羣人也是跟着叫嚷着過來要給他一頓好打,平日裡那高傲與跋扈消失的一乾二淨,現在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洛縝膽怯的雙手捂着一張臉。
不過這仗倒是沒打起來,眼看着混亂,軍校畢業,負責頒發狀子的吏部侍郎許以平滿是暴躁的嘶吼起來。
“都給本官住手!你們是官員,不是市井流氓!再有起鬨毆打者,取消官職,十年禁考!”
沒官還不能考科舉了,這對讀書人可不亞於殺頭大罪,就算氣得頭髮都立了起來,十幾個復社中人依舊是悻悻然甩開手,可就算如此,方以智依舊是怒不可恕的指着洛縝拿張小白臉叫嚷着。
“大人,此人反覆無常,無忠可言,爲了一己私利連親姐都能出賣,此等禽獸不如的小人,有何資格位列官場?”
“哼,你們這些南官世家一個個叫喊着禮儀道德,背地裡還不是一肚子男盜女娼?要不是你們爭權奪利自相殘殺,又何至於淪落今個!”
鄙視鏈在這兒倒是伸展了開,一羣北方士子看熱鬧中,許以平是輕蔑的哼出聲來。
“他能不能位列官場,朝廷自有決斷,不是你們能議論的!”
一句話憋的老臉通紅,方以智剛想反駁,可看了看擠在那兒的洛縝,他忽然又是抱拳重重的一鞠躬。
“大人,那現在這有兩個洛縝,又當如何取捨?”
這倒是個問題,眉頭一皺,許以平旋即從腰上解下大印,急促的寫了幾筆在紙上,扣上官印之後,遞給了身後一個吏部的文書官。
“去裡面找禮部宋夢龍宋大人,調這兩個洛縝的卷子!你二人出列等候,剩餘人繼續向前唱名!”
這可是官位,怎麼能放過,洛縝是急躁的指着那個大小眼瘸子焦躁的叫喊着:“大人,本公子乃是杭州洛家長房,飽讀詩書,我家族還是東印度公司大股東之一,這官位肯定是我的,怎麼可能是這滿臉齷齪之人的?”
不過許以平壓根沒搭理他,倒是那個瘸子氣得夠嗆,滿是不服氣的叫嚷着:“還大股東,你們姐弟把東印度公司坑害的何等慘?要不是皇妃洛羽大人力挽狂瀾,公司都有倒閉的危險!唉……,洛寧大人也就罷了,公司有如今,她亦是嘔心瀝血,可你,逼着親姐出賣了公司利益,又出賣親姐的性命來換去官帽子,你還配自稱洛家之人?”
“離了你姐,你什麼都不是!”
“死瘸子你再說一遍!”
一席席話就像鋼針那樣扎進了洛縝心頭,他一瞬間也是暴怒的眼睛通紅,一個箭步猛地拽住了另外一個洛縝,氣急敗壞的咆哮着。
可這功夫,兩份試卷卻是送來了,瞄了一眼,許以平是低沉的喝問着:“卷書西湖二公子的,何人?”
“在下!在下!”
還是官職要緊,鬆開那個瘸子,洛縝急促的又是轉了過去,可在他錯愕的目光中,許以平居然很是不屑的把卷子團成一團,扔到了他腳下。
“萬事皆答問師爺,要你有何用?就你還想認官?滾!馬上滾出貢院!”
“我可是西湖洛家長房!”
“再不滾,本官就以騙領官證之罪將你拿下!馬上滾!”
參謀出身,許以平暴躁的狠狠一砸桌子,幾個貢院保安也是立馬拎着棍子走了過來。
呆滯的看着這一幕,洛縝心虛的悻悻然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還放着狠話。
“這事兒沒完!西湖洛家不會放過你們!沒完!”
呸的一口吐在了地上,另一個瘸子洛縝惱火的叫嚷着:“非父母所賜恥於名縝!”
另一頭,方以智則是愉悅的抱着拳重重一鞠躬:“大人英明!”
目送着洛縝狼狽的往外走的腳步,隊伍後面,一名復社士子忽然狠狠咬了咬牙,搶在他前面出了去。
垂頭喪氣,滿是陰狠罵罵咧咧的出了貢院大門,剛走到街口,洛縝冷不防一隻胳膊挎在了他肩膀上,恐懼的嚇了一個哆嗦,他是驚懼的偏過頭去:“你是誰?”
“在下陳望舒!咱們是杭州同年啊!怎麼,洛兄如此貴人多忘事?”
雖然是笑着,可那個書生的笑明顯帶着一股子和狠毒,那不懷好意的模樣看的洛縝剩下一條腿兒就直哆嗦,費勁的他狠狠甩着陳望舒的胳膊,可沒能甩開,另一隻胳膊又是狠狠挎在了他肩膀上。
“洛兄許久不見啊!在下徐懷明,不記得了?在下和黃顯賢與洛兄都是好友啊!就是那個被東林老賊抄家斬首的那個黃顯賢!”
“你們幹什麼,放開本公子!救命!救命!”
完全被恐懼所浸透,掙扎着,洛縝是嘶聲竭力的嘶吼着,可一大幫子書生卻是越圍越密,大聲嚷嚷着考場失意,喝酒喝酒云云,完全把他的呼救聲給淹沒在了嘈雜聲中,在那些北方士子看熱鬧中,一大羣復社士子,前官員勾肩搭背的,就消失在了大街中。
南宋以前的讀書人還可以稱得上君子,可明以來的士子可就愈發的流氓化了,朝堂上打架鬥毆,背後下黑手使絆子,這一刻,復社士子的流氓風也顯露了個淋漓盡致,漆黑的小衚衕中,一羣衣冠楚楚的讀書人輪着棒子,渾然不顧形象上去是就是一陣電炮二踢腳,噼裡啪啦的毆打聲中,洛縝就跟個蛆那樣,捂着腦袋齜牙咧嘴的翻滾着慘叫個不聽。
足足毆打了十多分鐘,尚且沒感覺解氣,徐懷明滿是狠毒的將洛縝右手猛地從懷裡扳了出來,放在了石頭上,另一邊,陳望舒則是滿面猙獰的舉起了一塊石頭,眼看着越來越近,棱角分明的大石頭,拿張滿是青腫的臉上滿是恐懼,洛縝驚恐的拼命往回拽着胳膊,同時大聲的叫嚷着。
“不要!求你們,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咔嚓的聲音中,石頭狠狠砸下,骨頭髮出清脆的斷裂聲,眼淚止不住的冒出來,抱着手,洛縝是嘶聲竭力的慘叫着,拍了拍巴掌,終於出了口惡氣的陳望舒舒爽的也是一口唾沫吐到了他身上。
“咱們走!”
“陳大哥,這禽獸害死了咱們那麼多同年同窗,不弄死他?”
“弄死他有什麼意思?留着他纔好,見一次打一次,這次是爲黃顯賢他們報仇的,過幾天,咱們再過來打他!”
“陳大哥說的對,先放這個人面獸心的混球一馬,過幾天再來找他!今個就算落榜了也痛快,走,喝酒去!”
“走!”
一聲聲舒爽的叫嚷中,一大羣復社的書生勾肩搭背又是出了衚衕,被打翻在地,捂着被砸爛了的左手,好半天,洛縝這才艱難的爬起來,滿是恐懼,抱着手扶着牆張望着他們的背影,這個前洛家長房公子狼狽的向另一個方向倉皇的逃了出去。
…………
“便宜這傢伙了!”
時光回到昨天傍晚,應天皇宮,朱由崧飲酒作樂的大書房中,在幾盞蠟燭昏黃的火光下,毛珏自己,也是痛快的在貢榜杭州東印度公司文書洛縝的名字下面,重重的畫了個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