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之間的關係雖然並不足以影響世界,但是目前的局勢與歐洲當年英德之間的海軍競爭何其相似?幸而現在誰都可以看得出德國已經是強弩之末,中美矛盾就算再尖銳也不可能導致戰爭,這對協約國來說恐怕還是利多於弊——中美是協約國集團最大的兩個債主,它們之間的矛盾只會讓這些債務國坐山觀虎鬥盡收漁人之利,若不是歐洲戰場上還吃緊,它們巴不得兩國之間的矛盾更大一些。
在短短的八個月之間,中美兩國通過中美太平洋海軍安全委員會的通道進行了十幾輪磋商,從以往不痛不癢的委員會級會談一路升格到外長級會談,甚至兩國的國防部長也最後在第十四輪上海談判回合中露面親自坐鎮主持會談。不過這樣逐步升級式的會談因爲兩國的戰略目的不同而分別無疾而終,談判似乎已經進入了死衚衕,雙方只剩下埋頭苦幹大造戰艦一途。
不僅中美海軍裝備未能達成協約,就是德國有意媾和結束戰爭也被美國報紙給捅了出去,當然報紙並非是第一時間報道,而是在英法明確拒絕了德國的停戰要求——英法認爲德國付出的誠意不夠,僅僅簡單的結束戰爭並不能滿足英法的慾望。英法拒絕的深層次理由也很簡單,它們不希望德國再次崛起給歐洲的和平帶來威脅,德國的發展潛力已經令英法感到異常的顧忌,這一次戰爭打到這個份上德國必須要失去再次崛起的資本,軍事實力必須要得到嚴厲的控制,並且必須要做出鉅額賠償,這一切自然不會被威廉二世所接受,雙方短暫的和平契機就因此而消失,雙方繼續在歐洲大陸上進行拼力廝殺。
威廉二世認爲英法拒絕德國的議和並且在秘密會談上提出如此苛刻的要求是對德國對他本人的一種羞辱,盛怒之下的威廉二世責成德國總參謀部必須在西線發動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此時的德國總參謀部內部是嚴重的分歧的,但是控制總參謀部的興登堡元帥對威廉二世忠心耿耿——內務部手中就有一張照片讓譚延闓感嘆不已,那是小毛瑟、興登堡和威廉二世在軍事地圖前的一張合影,由於威廉二世曾患過小兒麻痹症致使左臂萎縮,所以絕大多數的相關照片中他的左臂都是插在口袋中的,而這張照片中的小毛瑟和興登堡顯然都注意到了這點都將左臂插入褲兜中。
也許這是興登堡的一種姿態而已,但是德國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頻繁的軍事調動卻是真的,大量的德軍從東線回撤,俄國已經退出戰爭德國從俄國的身上搜刮到了足夠的好處,東線已經不需要德軍,所有東線的德軍都在儘快的充實到西線當中來——很明顯德國皇帝的意志使得德國的戰爭機器正在超負荷運轉,在隨時爆發革命的情況下德國依舊全力對外作戰,在譚延闓看來除非是自衛反入侵戰爭,否則他是無法承擔這種歷史責任的。
雖然消息渠道並不暢通,但是內務部的軍情分析組織已經根據大量的德國電報和德軍部屬調動得出結論——德國很可能會在十月份發動今年年初由魯登道夫策劃的“春季攻勢”那樣的“秋季攻勢”,雖然德國的軍事工業時常爆發罷工,但是德國已經加緊戰爭物資儲備,並且準備孤注一擲對法國進行“最後一擊”。而爲了配合這所謂的“最後一擊”,譚延闓私下裡指示內務部將在歐洲的資源儘量不引人注目的通過中立國向德國輸送——這是一筆戰略投資,事到如今德國不可能逆天而行贏得戰爭,最多是給剛剛注入新血的協約國集團予以一次頗爲頭痛的重擊。
不過譚延闓看重的就是這最後一次重擊,這是讓歐洲最後一次通過戰爭流血的機會,同時更是加深雙方仇恨的機會。也許歐洲還並沒有意識到,一個比戰爭更加可怕的惡魔現在正在一旁伺機而動,當整個歐洲都忙於戰爭無暇顧及公共衛生這樣的小事之時,這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將會迅速的讓失血嚴重的歐洲雪上加霜——通過美國人,西班牙流感已經開始登陸歐洲,已經在兵營中蔓延開來,內務部的報告中已經非常明確的指出士兵中已經開始出現“不正常的、大範圍的流感”。
此時在歐洲的中國人已經開始至少三天服用一定劑量的板藍根沖劑,華人社區中對流感是如臨大敵,一旦發現便被隔離治療,而根據清代醫學家吳鞠的“銀翹散”改良而來的中藥沖劑爲病人治療。當然防禦流感的重頭戲還是在國內,海關已經得到嚴令針對進出過境人員進行嚴格的檢查,並且限制進出國境人員的數量,對遠洋客貨輪強制配備醫生和治療流感藥物,並且執行嚴格的消毒的流程。
十月份對於美國來說並不輕鬆,除了德國在當月發動的秋季攻勢中不斷傳來巨大的傷亡數字之外,在這個月美國國內死於流感的數量居然達到了二十萬人之巨。而流感的傳播速度已經露出了其猙獰的面孔,就連身處革命高潮中的俄國也深受巨創,俄國在這個秋季爆發了糧荒和藥慌,國內極度缺乏糧食和治療流感的藥物,而不斷的叛亂正在走向高潮,俄國根本沒有能力來防止流感的蔓延。
美國和歐洲都陷入了流感的恐慌當中,只有中國似乎顯得格外平靜,不過各國已經開始注意到中國對流感進行嚴格的防疫措施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不然以中國的人口密度而言,若是爆發瘟疫那無疑將會是一場災難。當然中國也並不輕鬆,各地也都有“異常流感致死”的報告,只是在這個通訊還並不是很發達的時代,還沒有引起全國性恐慌而已,但是通過報紙等媒體國民對美國和歐洲發生的疫情深感恐懼,前段時間對政府的防疫措施還頗有微辭的民衆已經反過來大力支持政府的各項防疫措施。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與年初的春季攻勢差不多,德國精心準備的秋季攻勢也幾乎碰觸了勝利的果實,但是卻被協約國軍隊再次阻止在巴黎的大門外,這一次美國軍隊拯救了法國——美國軍隊四十萬人投入作戰,成爲巴黎防禦戰中最中堅的力量,當然美國人在這次戰役中在德國猛烈的炮火下損失慘重,十月份陣亡、失蹤士兵數字達到了八萬人。如果放在往常這個數字恐怕會在美國引起一陣軒然大波,但是在1918年的這個十月份,相對於二十萬人死於流感,海外戰場承受巨大傷亡數字所引起的波瀾在美國國會中便被消化乾淨了,相比之下美國政府應該感謝這場突如其來的流感,不然這對美國現任政府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
毫無疑問,沒有達到目的的軍事行動即便給予對手再大的重創對結果來說也是失敗的,德國沒有達到目的那就意味着將會面臨更加糟糕的局面,事實上這種局面並沒有讓人等待多久——十月二十八日,基爾海軍基地德國海軍官兵發動兵變,起因便是威廉二世真的想要做出最後的搏擊,除了陸地上還有海洋,命令已經嚴重受創的德國公海艦隊再次出海作戰,德國海軍部分官兵遂起義抗命。
嚴格來說德國公海艦隊的起義和德皇的命令誰都沒有錯,公海艦隊自日德蘭海戰之後就一直沒有做到維護整個艦隊達到作戰水平,幾次規模大的戰鬥又使得公海艦隊雪上加霜,國內物資緊缺讓本應該得到的維修材料都無法保證,海軍官兵的待遇也是直線下降,最終起義也是理所當然。不過自從流感爆發以來,英國皇家海軍就被迫不得出海執行封鎖作戰,只能派出幾支小型艦隊執行監視任務,這個時候德國公海艦隊出海作戰在時機上應該是最好的。
除了德國海軍起義抗命拒絕出海作戰之外,沉重的戰爭負擔使得德國國內也不堪重負,從零星的罷工開始在十一月終於達到了高潮,德國國內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軍工生產企業都因爲罷工,這就使得德國的軍事機器停頓下來。與此同時奧匈帝國國內的情況則顯得更加糟糕,從初期的小規模部隊起義叛亂,到國內工業企業罷工,直到現在從軍隊拒絕作戰到席捲全國的罷工,各處涌動的革命狂潮讓奧匈帝國顯得更像是驚濤駭浪中的小船隨時都可能會被顛覆。
對於革命的擴張譚延闓心中是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威廉二世在對待社會主義的問題上比較“寬厚”,這是出於對戰爭的需要。威廉二世達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通過革命瓦解了自拿破崙時代以來在任何人眼中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讓俄國陷入了革命的風暴從而退出戰爭,不過現在威廉二世必須要面對德國相似的境況——德國已經處於革命的懸崖邊上。
在譚延闓看來東西方巨大的文化差異使得在社會革命的問題上也存在這巨大的差異——寧爲太平狗,不爲亂世人。正是因爲這種文化上的差異,使得譚延闓堅信中國在自1860年之後空前強大的今天,中國不會如歷史上那樣也會發生革命,中國無視革命的特性會讓中國在革命最高潮的這幾年佔盡優勢,從而和西方國家討價還價中獲得巨大的好處。
不過中國還是加強了國內工業企業中工會的能力,不斷完善工會組織結構,並且在國家立法上明確了工會的權力和義務,通過工會渠道來完成工人階層與政權的對話機制。當然這顯然並不是真正的解決之道,革命的威脅依舊存在——中國內部穩定固然不會發生俄國那樣“一夜變天”的局面,但是這種階級矛盾不會消失,階級矛盾會慢慢的醞釀壯大,如果不在特定的階段採取措施的話,社會矛盾終究會積累成革命。從目前的狀況來看,譚延闓有的是機會來調節社會矛盾防患於未然,現在不過是先打下基礎而已——一個成熟的社會有着其強悍的自愈和自我調節功能,目前中國表面上看起來很強大,但事實上中國現在處於譚延闓的強權統治之下,這種能力還很微弱。
說起來非常諷刺,一個強悍的統治者勢必會削弱正常社會的自我調節能力,兩者此消彼長,譚延闓表面上雖然很強勢,但是他對正常的社會無比嚮往——這也許是他前生從和平社會中生活在內心深處種下的種子,他建立的強勢政權並沒有改變他內心深處的這一向往。在不斷削弱自己權威迴歸正常權力制度的同時,也是這個國家逐步走向正常的過程,兩者對譚延闓來說都具有莫大的誘惑力,他則是小心翼翼的行走其間而已。
中國在防治流感方面的成就開始在一片哀鴻的世界中顯得格外凸出,在此過程中世界各國華人社區中所使用治療流感的中藥也開始被各國所重視。在西醫的視角里中醫屬於“巫醫”的範疇,這是近一百年的事情,在過去中醫在西方是採取“模糊處理”的,而這次流感和中國的強大使得“中醫等於巫醫”這一概念在西方被削弱——在美國已經失控的疫情迫使美國人多少有些病急亂投醫逢廟就燒香的感覺,美國各大城市唐人街中的大小中藥鋪皆被當地美國人掃蕩一遍,當然中間少不得受騙的,但絕大多數對中醫醫治流感,尤其是防治流感方面都是正面評價。
對於中西醫的問題上,譚延闓只是適時的加以引導並不是強調一方必定強過另外一方,畢竟從後世的醫學眼光來公允的看待中西醫的問題,可以發現兩者都有優缺點,單獨強調一方爲“正宗”就會鬧出笑話來——站在一國領袖的高度來看待醫學問題,自然什麼能夠大幅度提高國家醫療水平就選擇誰,無論在人才培養還是治療速度上來看,西醫在中國快速發展肯定是勢在必行的。不過做爲中國人抓住機會來發揚中醫在譚延闓看來是義不容辭,況且在這方面至少在這個時代來說中醫確實是佔有很大的優勢。
站的位置不同,所看待問題的結果自然也不同,中西醫的選擇取捨問題只不過是譚延闓遇到的諸多麻煩之一,二十多年的從政經歷加上先前家族的政治薰陶,讓他在很多問題上都有着自己獨特的看法,有些時候自己必須要做出以前看來是截然相反的決策,這也許就是政治上的“圍城效應”——只有站在這個位子上才明白決策者內心的掙扎,爲所欲爲自然讓人心馳神往,但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迫不得已。
譚延闓在這種不斷的掙扎中也在走向成熟,十一月四日他以中國總統的身份向威爾遜總統提出一個建議——他可以在未來的一年中的任何時候前往夏威夷與美國總統會面,兩國總統面對面的做到一起來討論關於兩國未來的重要問題。事實上譚延闓也不打算在戰艦問題上過於和美國對立,紙終究包不住火,所謂的“湖南級戰列艦”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拆穿,而“皇帝級”艦艇到底是怎樣的艦艇也瞞不住美國人多久,現在看來美國人勉力支撐一年十一艘主力戰列艦的建造停下來三艘才勉強保住面子,中國已經達到了目的沒有必要將對手逼入死角——飛機什麼時候才能夠真正滿足中國航空母艦的需要還是一個未知數,美國人真的對中國抱有強烈的敵意而將南達科他級戰列艦建造出來了,那在中國看來在太平洋問題上將會冒着和美國擦槍走火的危險,那就實在是太不划算了。
當然譚延闓發出這樣的善意邀請也是藉此聯合美國有主導一些重要國際事務的意圖——控制海軍裝備絕對不是中美兩國說了算的,就是太平洋上中美兩國因爲不同的戰略意圖迫不得已的發展自己的海軍。爲了實現最大的戰略意義,譚延闓認爲聯合中美兩國的力量達成全球性的海軍裝備限制性條約纔是最現實的途徑,而這也符合美國的利益。
全球性的海軍裝備限制性條約的達成是遲早的事情,不過由中國率先提出則是站在維護全球和平安全的道德制高點上,同時不僅符合美國的利益,協約國也不會有過激的反應,由中美兩國聯合推動此事則在最大限度上保證此條約達成的機率。當然這是一個長期性的工作,畢竟歐洲戰爭已經進入尾聲,協約國集團更重視的是如何獲得最大的戰爭利益,海軍限制性條約的達成勢必爲此要讓路。
這個過程就由着美國來決定是否繼續投資建造南達科他級戰列艦,可以肯定的是中美兩國在此問題上達成一致之後,美國的造艦速度肯定會大爲放緩,就算美國不放棄南達科他級戰列艦的建造工作,那等它完工之時,恐怕中國的航空母艦也將獲得摧毀這個海上怪獸能力的飛機了——美國的造艦速度恐怕是世界海軍強國中造艦週期最長的,沒個四五年是完成不了南達科他級戰列艦的,中國飛機需要的就是這個時間差。
譚延闓在給美國總統發出邀請之後,同時也通過外交部發給德國皇帝威廉二世一封電報,在這份長達數千言的電報中,譚延闓希望德國能夠藉着“秋季攻勢”給予協約國重創的機會,再次提出結束戰爭的建議,同時許諾德國在戰爭結束之後中國可以爲德國提供鉅額無息貸款來幫助德國恢復元氣。不過也許是巧合,就在德皇威廉二世接到此信的第四天,德國爆發了更大規模的罷工事件,同時西線德軍三十七名將領聯合致電總參謀部和德皇,希望能夠結束戰爭。兩天後執掌德軍總參謀部的興登堡元帥終於頂不住部下的強烈結束戰爭的意願,向國會提出結束戰爭的建議——在這個問題上他第一次在沒有和德皇取得一致的前提下單獨行動,這實際上意味着德皇威廉二世已經失去了軍隊的支持,陷入了孤家寡人的境地,戰爭結束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