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辦產業都是這樣,哪個從開始到建成投產不要等個十來年?!募集股本商辦工廠就沒有這樣的問題,畢竟拖上一天便是股東們自己的損失,早投產早見效,在金錢利益的驅動下,他們的雙眼會掙得大大的,誰要想從這裡面撈錢能夠瞞過他們的眼睛是不大可能的。”寇青不屑的說道。
“孩兒也是這樣認爲的,有了股東們的幫助,不僅這辦廠的人才很好招攬,就是建廠投產的速度也會大大加快。畢竟紡織廠所招募的股本主要還是來自廣東一省之地的富商甚至是官員,有他們幫忙,這建廠中碰到的難題他們也會上心,爲了銀子和利益他們也必須盡心竭力的幫助孩兒來建廠。雖說這股本籌集是越多越好,但是孩兒還是非常想控制住紡織廠,這樣一來採用何種招募方式就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譚延闓笑着說道。
“以老夫看來這招募股本的方式選擇哪個都是非常不錯的,要說辦事最快還是用第一種方式,說到底那種方式都是信用問題,老夫這兩廣總督的名聲還值這個價。若是當地富商不同意的話,那老夫也有不少積蓄,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來讓你多做些事情。這段時間聽你們講了這麼多,老夫心中對這洋務實業也多少有了些底,可能從曾文正到現在的李合肥和張南皮,他們所走的路很有可能是錯的厲害了,這商辦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譚鍾麟笑着說道。
這段日子譚延闓和他的幕僚們沒有少分析洋務派們幾十年來在實踐中所出現的利弊得失,譚鍾麟自然對這件事非常上心,至少因爲譚延闓的《勸學篇》,譚鍾麟在清廷的政治立場上從稍微排斥洋務逐漸轉化成“支持但是不參與”的色彩,直到最近因爲譚延闓從家族的立場考慮,必須“積累財富,爲以後留有餘地”,這才使譚鍾麟的政治傾向有了進一步的變化。
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在於譚延闓現在所做的事情都是在譚鍾麟的控制範圍之內,若是出現了差錯大不了賠些錢罷了,不會傷筋動骨,更不會影響到自己在官場上的根基。況且他已經老了,但是兒子卻是非常年輕,在政治上遲早要建立屬於自己的根基,而放眼現今官場,掌握實權的人物諸如李鴻章和張之洞,這些人都是洋務派的領軍人物。譚鍾麟年紀雖然大了,但是心中卻明淨的很——從曾國藩開始到現在,能夠在官場上成爲實力派的,要麼有軍功、要麼有手中掌握着大量的洋務產業。而他也看透了,這生逢三千年未曾有過的變局時代中,洋人的玩意終究還是要替代土布油燈的,爲了家族和兒子日後着想,發展洋務除了撈取更多的財富之外,更重要的積累兒子的政治資本。
兩廣總督府中傳來的招募股本,由總督公子親自商辦紡織廠的消息沒過兩三天便在廣州傳開了,譚延闓將會出資五十萬兩白銀做爲先期啓動資金,zhan有股本的百份之五十一,兩廣各界人士儘可參與投資購買股份合作辦廠。廣州的富商對此極爲響應,廣州做爲中國最早的開放城市,其資歷遠比上海要久的多,這裡的商人對洋務實業一點都不陌生,他們早就想投資紡織業了,可是由於上海機器織布局享有“十年專利”的特權,任何人想要涉足這紡織業,都將會成爲上海機器織布局的附屬,廣東商人對此早就非常不滿了。
現在譚延闓籌辦織布廠給了他們一個非常好的機會,譚延闓已經表示北洋大臣李鴻章已經來函確定了他們辦廠的資格,並且享有上海機器織布局的特權,所生產出來的布匹和棉紗於洋布享受運入內地同等的子口半稅和免納厘金。廣州商人自然清楚中國對布匹的需求如何,現在有了正式的保障,又是他們最爲熟悉的商辦,所以積極認購股本,由於對織布廠的股本認購熱情非常高,譚延闓和他的幕僚們不得不暫停認購,而是覈實認購人的實力之後,登記在冊,最後遴選出最好的合作伙伴一起來籌辦織布廠。
當然能夠進入譚延闓花名冊的廣州富商,他們認購股本都必須規定在一萬兩以上的,否則認購人數太多必然會導致董事局的規模龐大,到時候不利於做出決策。等紡織廠建成投產之後一段時間,再正規的發行小額股本以進一步擴充股本,募集更多的發展資金,這也得到了廣東富商們的理解和響應。
經過十天的運作,譚延闓和他的幕僚們最終敲定了合作人選,一共有二十八名廣東富商最終成爲紡織廠董事會成員,他們的認購股本金額加上譚延闓的總共有一百七十萬兩之多,他們也都一致同意在紡織廠運作一年之後,譚延闓再向股本中注資二十萬兩,最終獲得百份之五十一的控股權。
加上譚延闓一共二十九人的董事會在經過了數天的討論之後,確定了建廠的各項章程,甚至還包括了今後紡織廠運營良好需要擴容資本再次募集股本的時候,將會按比例稀釋董事手中的股份,當然董事有權力優先收購自己比例內的股份。有了這個簡單的董事局之後,“抵羊”紡織廠正式開始投入運作,織布紡紗機器則由董事會授權給譚延闓全權負責,董事局只有監督權力。
說起紡織廠的名稱,毫無疑問出自譚延闓的“剽竊”,就連商標也沒有放過,直接引用了兩隻綿羊相互抵抗的形象。在董事局會議上,譚延闓才發現這個商標和廠名是如此受到歡迎,形象貼切——他們辦紡織廠就是要和洋人相抗衡,從洋人手中奪取利益,就連老頭子都非常讚許這個“創意”。
“後人也許會忘記這個標誌,但是在這個時代,不僅僅要掙錢,還要在掙錢的同時樹立起民族自己的標誌,這從另外一個角度也可以起到喚醒民族意識的作用!”譚延闓在董事局通過他的提議之後,心中非常激動的想到。
來到這個時代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但是譚延闓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情激動——“抵羊”一個傳奇的名字,只要稍微對近代民族工業有些瞭解的人都會知道這個名字,他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傳奇的標誌會因爲他而改變。
“也許我可做的更多、更好,今天就是一個見證,今後我將更加用力的爲改變而創造條件,讓改變更多一些,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更多一些……”譚延闓緊緊的攥着手心中暗自想到。
也許是歷史開的一個玩笑,當抵羊紡織廠先期從英美訂購的五百八十張織機和紗機五萬錠子正在廣州廠內緊張安裝調試的時候,一個消息突然傳到廣州——九月初十(十月十九日),上海機器織布局在準備大力擴充之際,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所焚燬,損失極爲慘重,保守估計已達百萬兩之多!
遠在天津的唐伯文通過電報得知這一消息之後,立刻發電給廣州的譚延闓通報了這個消息,譚延闓也不曾耽誤,這個時候上海的消息還沒有傳到廣東,他必須趕在消息到達前召開董事會來給抵羊紡織廠董事局成員們打氣,所以雖然已經是深夜,但是還是派人將董事會成員召集在兩廣總督府幕友堂開會。
“天津北洋大臣李鴻章大人對此的表示是:‘布縷乃民間日常所必須,其機器所紡織者,輕軟勻淨、價值尤廉,故遠近爭購……庶幾華棉有銷路,華工有生機,華商亦可沾餘利,此事斷難中止,亦難緩園!’”譚延闓照着電報念道,唸完之後還把電報發放給董事們相互傳看。
在這個時候李鴻章做爲清廷首屈一指的北洋大臣,他的態度是非常關鍵的,唐伯文將李鴻章的態度發電報過來就是爲了堅定譚延闓辦廠的決心,因爲李鴻章迫切的需要有人站出來發展紡織業,每年從英國進口五千萬兩銀子的紡織品幾乎都成了李鴻章一塊心病,和他同是洋務領袖的對頭張之洞對此亦是心有同感,不過張之洞對此認識並不是那麼深刻罷了,他辦紡織廠最重要的目的還是看重了紡織的利潤,好用這個利潤來彌補鋼鐵廠的窟窿。
“現在棉紗已經飛漲到了七十兩,不論上海機器織布局到底怎麼樣,我們這裡是絕對不能夠停的,非但不能停,而且還要加快速度,甚至還要擴大規模!上海的廠子一燒,近期布匹、棉紗本來就很高漲的價格將會再次擡高,這正是我們大顯身手的好機會!”一個董事站起來大聲說道。
“我們從英美訂購的紗機和織布機還有多少沒有到位?現在所餘的銀錢還有多少?如果有可能的話儘可能先訂購紗機,至少這棉紗的價格已經漲得令人心跳了!”
“上海那邊還要不要重建?”
“廢話,當然是要重建的了,這電報上白紙黑字寫着北洋大臣的意思,想必重建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
譚延闓沒有想到自己本來是想給這些商人打氣堅定立場的,沒有想到這些董事們聽到上海織布局被燒之後,非但沒有半點憂色,反而要高聲疾呼擴大生產,再次向英美訂購織機和紗機,這樣一來可以填補上海織布局所遺留下來的空擋,彷彿上海那邊被燒到成了他們的節日一般。
不過上海機器織布局被大火焚燬倒是給譚延闓提了個醒——在他前生的記憶中,洋務派們大力開設的洋務實業幾乎都遭遇過大火或是乾脆爆炸的考驗,這當然和操作人員有很大的關係,但是這防火防爆卻做的很不夠。
“各位董事先生們,在下覺得擴大規模倒是先可以放上一放,這滅火裝備卻是絕對不可以少的,就算我們把織布廠的規模建的再大,也經不住一把火燒的。幸好我們把織布廠的廠址選在了河邊,取水滅火非常方便,但是在下像除了要制定嚴格的防火防爆的規章制度之外,還可以考慮一下購買一兩輛救火車,這樣也好在突然發生事故後好應急滅火,當然還要對工人們進行嚴格的培訓,從源頭把好安全這道關口!”譚延闓敲敲桌子,等那些董事們都安靜下來後大聲的說道。
“組安考慮的周到,這救火設備不可少,反正百萬兩銀子都花進去了,也不在乎再花幾千兩添置救火設備,若是老天跟咱們作對,來場大火也不至於像上海織布局那麼慘!”各位董事們都附和道。
“好這添置救火設備培訓工人這件事就先定下來,然後便是添置設備,擴大生產規模的問題,各位董事可以舉手表決,我們一共二十九個人,少數服從多數,當然也要看股本數量的多少。”譚延闓說道。
“譚先生,我還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一個董事說道。
“請說,這是董事會,在下資歷最淺,各位先生直接稱呼在下表字即可,董事會所做出的決定也關係着各位日後在這織布廠上所獲得的利潤多少,相信只要是大家提出來的,都是從善意的角度出發的,我們都會重視!”譚延闓微笑的說道,所有董事聽後都非常讚許的點點頭,這個時代雖然比以前社會風氣開化了許多,但是讀書人不言利的規矩已經傳承了上千年,不是這十年二十年便可以改得掉的,像陳飛那樣本身是個秀才後來又是學外語又是進洋行的,這簡直就是萬里挑一的極品。
“請問組安,這上海機器織布局一把大火給燒了之後,北洋李大人會不會重建織布局呢?而且先前許諾給咱們的優惠條件是不是還有效?最關鍵的一點便是官本會不會參與到咱們這個織布廠裡面來?!”
譚延闓聽後微微笑着站起來說道:“上海機器織布局發生大火後,天津的唐伯文能夠這麼及時在得知消息後的第一時間就給在下發來電報,各位覺得這對只有一面之交的人可能麼?在下唯一的解釋便是這封電報可以說是李大人發過來的!李大人生怕我們在得知消息之後會打退堂鼓,借唐伯文之手來堅定我們辦廠的信心,所以說這定下來的優惠政策應該是不會變動的,況且這也涉及到了北洋衙門的威信……以在下看來,上海織布廠一定會重辦,前後花了十一年的時間籌辦,纔不過四年的時間便化爲灰燼,任誰也咽不下這口氣……”
“當然大家最爲關心的便是官本會不會介入的問題,對於這個問題大家儘可放心,若是官督商辦的話,那在下早就建議家父這麼做了,但是我們現在這是幹什麼?說的非常直白一些就是掙錢,搶奪洋人在華的紡織品市場份額,在這商場上和洋人爭利,而不是去辦官府衙門!各位都是商界前輩,自然清楚這什麼買賣若是朝廷也參與進來的話,對於商人來說是極爲不利的,若是在歐美列強那裡國家只是把持武器軍火等少量關係到國計民生的行業,像紡織這樣純粹的民生行業非但不干預,甚至是大力扶持給予多方優惠政策的,所以在下是堅決反對官本介入我們的紡織廠的……當然若是官本強行介入的話,在下也不會留難各位,會以高出各位最初投入百分之二十的價格回購各位手中的股本,現在我們就可以簽約,白紙黑字訂下這個章程,免得以後晚輩在這廣州城內不好意思和各位前輩見面!”譚延闓笑着說道。
所有的董事在聽了譚延闓的話後,都笑了起來:“組安這話說的實在!”
雖然在建廠的關鍵時刻突然傳來這麼一個非常不利的消息,但是抵羊紡織廠依舊從容的進行建設,所有設備加緊安裝調試,並且又籌集了三十萬兩資金追加購買紡織設備,先期訂購的設備也不斷的從海外運抵廣州進行安裝。
不過才半個月的功夫,五百八十臺織機和五萬錠紗機就已經安裝調試完畢,九月底進行了盛大的投產運營慶祝儀式後,抵羊紡織廠正式開始運作起來了,由於上海織布局被大火所焚燬,現在中國最大的紡織企業便是張之洞所辦的湖北織布官局,擁有織機近一千張、紗機三萬錠,而抵羊紡織廠將名列第二,紗機擁有數量還遠超過湖北織布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