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安寧母親連聲應着，但眉間痛苦的神態卻永遠都沒有散開過。
曹光知道，面前的這個偉大母親，恐怕是已經要走到終點了。
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將死之人，爺爺奶奶死的前一個星期，他一直守在牀邊盡孝，那時候，他發現將死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和普通人身上的氣味是不一樣的。
就算一個人身上臭烘烘的，那也可能是沒洗澡，沒有刷牙，或者是幽門螺桿菌之類的病症。
但是，曹光清晰地能感覺到，當時爺爺奶奶身上的臭味，既不是衛生問題，也不是屎尿味，而是類似於一種腐壞的臭味。
按照科學的說法，那就是人體內的器官沒辦法再運行導致的。
而安寧母親身上，也散發出淡淡的這種臭味。
想到這裡，曹光的心又軟了兩分。
當真是年紀大了，看不得這些東西。
曹光不想把自己這個猜測透露出來，人遇上這種事情的時候，總是會迷信禍從口出這種事情，以爲不說出來就一定沒事了。
是禮貌，也是圖個好。
曹光轉過頭，還未說話，安寧就自己上來，輕輕地讓母親坐正。
“媽。”安寧看着母親，心裡想了很多，但說出口的只能是這麼一個字。
安寧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又看着安寧從小到大這麼長的時間，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小心思。
也不拆穿，安寧母親只是緩緩閉上眼睛，將手搭在安寧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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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光見狀，“阿姨，我開始唱了。”
“這首歌的名字，叫做，【世上只有媽媽好】”
“世上只有媽媽好？”安寧母親不禁笑了出來，“歌名真有意思。”
曹光嘿嘿一笑，“是專門給您創作的，這首歌我不會拿去獲得半分的盈利。”
“有心了！有心了！”安寧母親的嘴巴張了又張，還是閉了起來。
歌聲從喉結的蠕動中間，飄揚出來。
好像是童謠，和兒歌一樣的天真。
“世上只有媽媽好”
“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投進媽媽的懷抱”
“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媽媽好”
“沒媽的孩子橡根草”
“離開媽媽的懷抱”
“幸福哪裡找”
歌曲內容是非常直白的。
曹光記得自己小時候聽到這首歌就會忍不住想哭，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會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現在也是如此，老實說，這麼多年看不到自己的父母，是不想念都是假的！
可那又能怎麼辦呢？
人在平行世界。
唉——
十年來的離家，豈是一兩句話就可以說完的？
明明這首歌是用來教育小孩子認識到父母的重要性的，但是現在聽起來，還是別有一番意義。
曹光唱的很輕，很柔，緩慢無比，清晰悅耳。
"世上只有媽媽好"
“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投進媽媽的懷抱”
“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媽媽好”
“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離開媽媽的懷抱”
“幸福哪裡找……”
一曲唱罷。
連安寧都沉醉其中。
呆若木雞，腦袋裡卻在不自覺地想起從小到大的那些事情，好的，壞的，難過的，生氣的。
什麼類型的都有，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那就是都存在於記憶當中。
安寧母親老淚縱橫，滿臉蠟黃的表面上，是混濁的淚水流下。
好像淚水都沒辦法像正常人那樣，流出大顆大顆的，而是稀薄無比的。
“媽……”安寧再也憋不住自己內心深處一直壓制的情緒了，緊緊擁抱着母親。
從母親患病那一天開始，她的內心就好像被拷上了鐐銬一般，喜怒哀樂都轉換爲了極致的壓抑。
如果有依靠的機會……誰又想這麼堅強呢？
傾聽着安寧抽泣的聲音，安寧母親的表情慈祥十分，愛惜地撫摸着安寧的後腦勺。
曹光知道，現在不是自己還要傻站着這裡的時候了。
禮貌地走出去，並且關上大門。
剛出門，手機就響了起來。
“喂？”
“曹光！你小子，行！能處！我踏馬痛得要死，你跑哪裡去了？”
曹光本來想兩句話糊弄過去就算了。
但張一謀預判並且堅決怒斥曹光這種行爲。
曹光只好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出來。
誰知，電話那頭沒有再呼呼喝喝地大吼，而是沉默了一下，旋即說道：“既然這樣的話，你就多陪陪人家吧，別人都找上你了，那意思肯定是很明顯了，沒事就幫幫她吧，也當是結一個善緣。你就不用來陪我了，有人比我更需要你。”
曹光也沉默了一下。
“其實我壓根就沒打算來接你。”
說完，曹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緊掛斷了電話。
呼！
還好！
曹光心裡很是惡趣味地在想張一謀導演現在是不是已經暴跳如雷了。
找了凳子，曹光就在那裡等待着。
而此時的病房裡。
安寧母親撫摸着安寧的腦袋，眼裡亮晶晶，透露出一種垂垂老矣的心疼眼神。
“如果將來有機會的話，真想和你一起去看那個曹光的演唱會啊……對不起啊，你長這麼大，我都沒有給過你一件讓你高興的東西，反而是一直讓你爲我難過和辛苦……”
“媽，別說了，對我們做子女的，這些都是應該的。”安寧搖頭說道。
安寧母親嘆了一口氣，“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你以後，一個人，怎麼辦……”
“不過，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去看什麼演唱會吧，你改天去問問曹光多久開演唱會，我想，陪你看一次……”
安寧心裡酸楚無比，想到曹光的首首金曲，他，應該有資格開演唱會吧。
她並不打算拒絕母親的這個請求。
與其說是請求，倒不如說是做母親的，能想到的，對孩子笨拙的愛。
安寧當然不會去拒絕。
現在母親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安寧將一切看在眼裡，只是藏在心裡不說出來而已。
“好了，我要先睡一會兒了。”安寧母親說着，就要往牀頭倒去。
安寧連忙幫母親安頓好後，又依依不捨地看了母親一眼，這才離開。
房門關上，安寧母親緩緩睜開眼睛，這個世界上，最讓她放不下心的，就是安寧了。
都說子女活九十九，母憂九十九。
試問一下，世界上哪裡會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