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之內, 紗幔、燭影都已消失。
程沐筠心神巨震,甚至沒有餘力來維持此處的幻像。
他沉默着,看着躺在破爛木牀上的小道士, 隨後擡手自小道士腰間取下銘牌。
原來這小道士叫許福, 從紋飾看來, 是這一代弟子的首席。
程沐筠嘆氣道:“就這水平還首席, 閭山派危矣。”
系統陰陽怪氣道:“是哦, 那到底是誰害的呢?”
程沐筠輕佻地笑了笑,“我呀,這小道士還不錯, 我決定要把他留下來了。”
“你想幹什麼,閭山派已經夠慘了, 放過他們吧。”
程沐筠根本不搭理他, 起身, 自一旁衣櫃取了件紅色的喜服。
喜服很是精美,紅色錦緞, 上面有金絲紋繡。至於喜服是怎麼來的,自然是對程沐筠念念不忘的一些人送來的,他們繞不過桃花林,就留在了樹林中。
程沐筠倒是悉數收下,扔在房間裡, 此時派上用場。
他直接把紅色喜袍罩在許福青色道袍之外, 然後又在他眉心處打了個響指。
許福睜開眼睛, 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眸。他愣了一下, 有些恍惚, 卻又很快反應過來。
“鬼物!你對我做了什麼!”
程沐筠看着情緒激動的小道士,溫柔說道:“我對你很滿意, 決定把你留下來當夫君之一。”
此話一出,許福震驚無比,他下意識捂住衣襟,往後退了一退,“你你你,你對我做了什麼?不知廉恥!”
一捏之下,才發現手心的觸感不對,許福愣愣低頭,發現自己居然穿了一身大紅的喜袍。
程沐筠臉上笑意愈重,繼續逗這呆頭呆腦的小道士,“安心,對於滿意的人選,我會選在拜堂之後,在取你的童子身。”
他的眼神,自許福腹下一掃而過,讓鵪鶉般瑟瑟發抖的小道士又下意識拉過被子捂住了下半身。
程沐筠起身,道:“既然你今後是我的夫君之一,你那些同門,我就大發慈悲放了。”
他走到門前,回頭,“至於你,老實待着,不要惹我生氣,乖。”
桃花林中,被綁成一堆的幾個小道士還在蔫頭耷腦的,又無聊又熱。
“你們說大師兄他會不會真被破了童子身?”
“聽說被豔鬼纏上的人都是精盡而亡,死前只剩下一張人皮包着骨頭,太慘了,不行,還是拼一把,殺進去救大師兄吧。”
“應該不會吧,我看剛剛那個鬼物挺文雅的,也沒傷害我們,魂體也沒什麼血腥之氣,應該是走正道的鬼修。”
“走正道?那個走正道的鬼修是豔鬼的,我看他就是貪圖大師兄的美色。”
這話着實說得沒什麼底氣,許福長得算是清秀,可比起那鬼物來說還是相差太遠。
就在他們爭執之時,宅子的門吱呀一聲開啓。
白衣公子的身形出現,他撐着一把油紙傘,懶懶散散地倚在門後,衣襟有些鬆垮,擡眼時皆是風情。
有個小道士低聲說道,“大師兄這麼快?”
“……,閉嘴。”
程沐筠不怕光,但此時已是正午,陽光中強烈的陽氣會讓他不舒服。他撐着傘,跨出門檻,走到桃花樹下。
坐在樹下的小道士們都愣愣擡頭看他,恍惚的視野中,只能看見漫天桃花,一柄泛黃的油紙傘,和傘下垂眸看過來的人。
人面桃花相映紅。
此時,泛紅的卻小道士們的臉頰。
有人慌亂移開眼睛,咬牙切齒低聲罵道:“不愧是迷惑人心的鬼物,快把大師兄給放了!”
程沐筠一點也不惱,微笑道:“我很滿意許福,要把他留下來做夫君之一,你們這些他的孃家人,就放了吧。”
幾個小道士皆是目瞪口呆,不知是該驚訝於“做夫君”還是“之一”,亦或是“孃家人”。
總之,在衆人恍惚之下,白衣公子的身形消失。
那處宅子也隱沒在桃花林深處,再一晃眼,他們已然出現在桃花林外。
***
閭山派。
常青正在畫符,他落筆很穩,不過一炷香時間,就已經畫了一疊符紙。
他放下點了硃砂的筆,背手嘆氣。如今閭山派,也只能繪製這些低級驅魔符紙了。
常青走到窗前,遙望天邊明月,思緒不由回到多年以前。那時的閭山派,當時數一數二的道門,他的師兄師姐每人都會繪製符紙。
下山歷練的弟子,即便是道術不算精湛,有了符紙護身,只要不遇上大妖大魔,便不用擔心會有性命之危。
如今卻是隻能拿着初級的驅魔符便要下山歷練,令他擔心不已。
常青嘆氣,想到多年前的那次變故,又覺得閭山派是自作自受。明明得了程沐筠那樣的天才,卻爲了唐希那樣對待程沐筠。
程沐筠入魔報復他們,一點也不奇怪。
他也知道唐希是上上任掌門的獨子轉世,當時爲了鎮壓那個危及閭山派的大妖魔沒了性命。
師兄師姐對唐希好,也是應當,只是他們不應當慷他人之慨,強迫程沐筠去對唐希好救唐希的命。
此事倒也算是因果報應,閭山派因唐希前世得以存續,卻又因唐希而走向末路。
常青看得很淡,只是基於責任苦苦支撐,如有一天閭山派真的他手上走向滅亡,他大概也是灑脫離開,不會有什麼遺憾。
他起身,出了屋子,習慣性地在外面的一排木屋轉了過去。
常青推開門,從縫隙中見躺在牀上的人沒什麼動靜,眉頭微皺,走了進去。
昏暗的燭火亮了起來,照出牀上那人的臉。
那是一張極爲蒼老的臉,行將就木,如同一截即將枯死的老樹。
常青低聲問了句:“周師兄,你怎麼樣?”
沒有反應。
他微微彎腰,探了下鼻息,輕微的氣息拂過指尖。
還有氣。
常青放心下來,轉身離開。
每一夜,他都要例行檢查一番,這些師兄師姐在失去一身修爲之後,如凡人般老去。前不久,年紀最大的二師兄已經老死在牀上。
他死前,死死捏着常青的手,喃喃道:“程,程,程沐筠……找到他了嗎?”
常青搖頭,“未曾。”
那一日之後,程沐筠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無人知道他的下落。即便是紀長淮出關,找了整整十年,也沒找到過他的蹤跡。
常青也不知道,這些師兄師姐尋找程沐筠,是出於仇恨還是愧疚,總之,死之前二師兄渾濁的眼中,只有一片木然。
他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轉身離開。掩門之時,卻聽有人大呼小叫地衝了進來。
“掌門,掌門不好了!師兄他被豔鬼迷惑了,要當豔鬼的壓寨夫君之一了!”
追着進來的小道士,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你胡說八道什麼!明明是那個豔鬼強行扣下了師兄!”
常青只覺得眉心突突直跳,強壓着怒火道:“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站好,慢慢道來。”
***
又是數日過去。
程沐筠的生活依舊沒有什麼變化,迷惑人,收取過路費,放人。
期間又來了幾個閭山派的道士,其中還有許福的師父,程沐筠依舊是收了精氣,放人,連宅子的門都沒讓他們看見。
日子一天天過去,平淡如水,除去多了個名叫許福的小道士,總是絮絮叨叨他不該走上這條彎路。
程沐筠聽煩了就把許福當血包用,吸點精氣讓人腿軟個幾天,除了打坐修煉外沒功夫囉嗦。
系統也很迷惑,完全不知道程沐筠想幹什麼。
今日,無人路過桃花林,小道士許福才被吸了精氣,此時正在房間內調養。
程沐筠百無聊賴地在院子涼亭內摺紙人,折一個,點上眼睛,落地便化成眉清目秀的小丫鬟。
小丫鬟福了福身子,“公子有何吩咐。”
程沐筠揮揮手,“去門口守着,要是有穿青衣的道士,嗯,長這樣的,你就領進來。”
小丫鬟拿着程沐筠遞過來的畫卷,應聲離去。
程沐筠看着她的背影,道:“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應該到了。”
系統:“誰啊?你最近到底在幹什麼?”
“等人啊。”
“等誰?”
程沐筠擡擡下巴,示意了一下許福待着的房間方向,“等他的師祖,常青,要修復劇情,總是得見一見關鍵劇情人物吧?”
系統震驚,“啊,原來你把許福扣下來,是爲了引人上門啊。”
程沐筠:“不然呢?”
“我我我,我以爲你真是爲了修煉把他當血包用呢。”
不得不說,閭山派雖然沒落了,心法卻還是數一數二的純淨,程沐筠從童子身小道士身上得到修爲,比此前幾年加起來的還多。
“都有吧,不過我的目的還是修劇情,既然暫時無法離開,當然是把人給引上門來更合適。”
這幾年來,程沐筠發現此處宅子的禁錮能力極強,不成鬼王大抵上是無法離開此地的。
他的記憶也始終沒有恢復,便只能做一做計劃上的調整,從離開變成了引人上門。
就在此時,桌上的紙人開口了,正是方纔離開的那個小丫鬟的聲音。
“公子,那人來了。”
“嗯,帶進來吧。”
常青跟在小丫鬟身後,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暗暗心驚。
此處的鬼物非同小可,整座宅邸陰氣沖天,假以時日,定將修成一方鬼王。青州地界,已經多年未有鬼王現身,不知是福是禍。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此處並未有血腥之氣環繞,看來鬼物並不嗜殺,心中應當是沒什麼仇恨的。
常青心中盤算,看是不是能說服這鬼物,讓他放下執念,自願入輪迴。
身前的小丫鬟,停下腳步,輕聲道:“我家公子就在前面。”
常青回過神來,擡頭望去,見涼亭中一白衣公子,只是一個背影,就能看出絕代風華,不愧是走豔鬼路子的。
他屏住呼吸,默默運轉清心訣,免得被鬼物魅惑,“在下閭山派掌門常青,爲派中弟子而來……”
話未說完,白衣公子轉過身來。
常青正在運轉的清心訣陡然混亂,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他整個人都僵硬了,勉強嚥下口中甜腥,許久,才喃喃說出幾個字來。
“程,程沐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