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朝廷上下近日爭吵不休,爭吵的內容便是,在偵察到遼軍悄悄從前線調走十萬大軍,並大肆修建防禦工事似乎不再進攻之後,是否要主動進攻的問題。
晏殊夏竦第一次真正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他們力促按照原定的計劃展開反攻,不僅是因爲敵我的態勢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遼軍已經在修築工事做出防守之態,更是因爲蘇錦大軍入遼數月連日征戰,遼人調回的十萬又很明顯是去圍剿他們的,如不反攻,蘇錦的處境將極爲兇險。
晏殊自不必說,雖然在不少事情上和蘇錦意見相左,但晏殊知道,無論何時,蘇錦都和自己是同一戰線上的人;晏碧雲數次回晏府探望,雖然侄女兒關於國事一概不提,但憔悴的容顏和強顏歡笑的表情焉能逃過晏殊的眼睛。
夏竦更是不必說了,夏思菱於十月初產下男嬰,按照約定,蘇錦會將這個男嬰改爲夏姓,延續夏家香火,但夏思菱的情形卻教人擔憂,思念和擔心讓產後的夏思菱虛弱不堪,一丁點的奶水也沒有,只的尋了奶孃餵奶;夏竦不顧軍務繁忙,多次回京探望,對於皇上不下令進攻的態度更是深深的失望。
當然,反對者有反對者的理由,張堯佐等朝臣認爲,當初蘇錦發兵之前定下的反攻時機是拿下遼都上京,如今上京並未拿下,遼人的心理防線並未崩潰,此刻貿然反攻,豈不是正中遼人的下懷。
趙禎猶疑不決,他決定招范仲淹和韓琦回京參議此事,兩位前線統帥對形勢的判斷應該更加的準確。
就在信州告破的當日,大宋的廷議也正式展開,雙方脣槍舌劍爭吵不休,張堯佐有皇上撐腰絲毫不懼宰相晏殊,慷慨陳詞臉紅脖子粗。
“皇上,晏相所言明顯帶有私人情誼在內,目前我境內遼軍尚有四十萬,這不是個小數目,貿然出擊一旦出了差錯,豈非自毀社稷?第三道防線離京城不到兩百里,一旦被破,遼軍旦夕可兵臨城下,晏相難道置京城和皇上的安危於不顧麼?”
韓絳等人連聲附和,稱皇上和京城的安危乃重中之重。
晏殊怒道:“張大人此言差矣,當初遼人七十萬尚未能攻到京城,如今只有四十萬卻說什麼京城危急,你是何居心?如今南方叛亂已平定,狄將軍率平叛之軍加入戰場,此消彼長之下我大宋軍無論人數還是士氣上均具備反攻的條件,加之蘇錦大軍深入敵後縱橫往來,下遼國十五城,遼人已經苦不堪言,這時候不出兵,難道等遼人調集兵馬剿滅了蘇錦大軍之後再進攻?簡直是笑話。”
夏竦也道:“晏相所言極是,當初定下的大計便是蘇大人進軍遼人肺腑,攻敵之不得不救,這樣便可減輕前線壓力,趁着遼軍回援之時,我大軍全力進攻,教敵首尾難顧,如今爲何又出爾反爾,這不是將蘇錦的二十萬人賣給遼人了麼?”
趙禎吁了口氣,看着杜衍道:“杜樞密,你作何打算?”
杜衍本欲置身事外,對目前的形勢他還沒有確切的判斷,趙禎點名問及,他倒有些答不上來。
趙禎皺眉道:“在這個時候,杜樞密難道沒有考慮過進退之事麼?”
杜衍忙道:“皇上,臣自然是考慮過,當初定下計劃是蘇錦大軍攻破上京,強迫遼軍全線回撤,而目前的情形是蘇錦大軍並未攻下上京,但下十五城,奪東京遼陽府,取得的成果也自不菲,但遼人並未全線回援,只是抽調十萬人馬守衛上京並圍剿蘇錦,這種情形下,該不該即刻反擊,臣確實難以斟酌。”
晏殊氣的差點大罵杜衍,此人終於還是倒向了張堯佐的一方,說難以斟酌,便是不適合出兵之意了。
趙禎的心情很是矛盾,一方面他很想下令出擊蕩平遼國完成萬世不朽之業,另一方面他真的是有些怕偷雞不成蝕把米,很明顯,蘇錦在遼國境內的破壞性不如預期的那麼強大,他知道蘇錦的處境很是艱難,但一旦下了進攻的命令,就意味着和遼人真刀真槍的幹了,如果兵敗崩潰,不但吞併遼國的夢想破滅,汴梁城必將不保,因爲離得太近了。
張堯佐等人提出擔心的時候,正擊中他心中的軟肋,他數次自省,終覺得自己不能激進,在沒有確定的把握之前,他更偏向於保守一點。
但這樣一來,給主張進攻的臣子們一個錯覺,那便是不遵守戰前定下的策略,置蘇錦的生死於不顧;這是趙禎不願看到的,不過趙禎也沒太在意,因爲說到底,蘇錦固然重要,但若拿他和自己的江山社稷來取捨,答案不言而喻。
“範愛卿,韓愛卿,你們兩位的意見如何?”
范仲淹和韓琦一直站在隊列沒說話,他們能被重新啓用得益於蘇錦的推薦,但他們也知道,皇上對他們兩人依舊懷有芥蒂,低調一些是最好的選擇。
“皇上,就目前形勢而言,臣以爲可攻可不攻。”范仲淹道。
“這是什麼話,範愛卿何時變得如此世故起來,可便是可,不可便是不可,什麼藥無可無不可?”趙禎不悅的道。
“皇上且聽臣道來,敵我形勢如今大有轉變,遼人強勢之期已過,如今他們不得不回兵圍剿蘇大人的大軍,此時進攻確實是個好時機,而且臣也敢保證,即便進攻失利,也不至於連京城都守不住,這一點張大人有些杞人憂天了。”
“哦?那豈非是說贊同現在出擊了?”
范仲淹道:“皇上,雖然此時進攻可緩解蘇大人的壓力,並不至於釀成大禍,但純粹從軍事上而言,並非最好的時機;寒冬已至,今冬的第一場大雪即將到來,若是雪後出擊,遼人騎兵的優勢將大打折扣,勝算將更大,而且蘇大人在遼人腹內縱橫數月,遼國上京道及東京道城池被毀,糧食物資被毀,流民增多,到了雪後,這樣的問題更是嚴重,越往後拖,遼人越無心戀戰,勝算便越大;只是時間越久,蘇大人他們能夠活着回來的希望便越渺茫了,臣無法取捨,求皇上聖裁。”
趙禎大翻白眼,恨得牙根癢癢的,范仲淹是將一個選擇題擺在自己面前,當着羣臣的面指着鼻子問他,你是要蘇錦的死換來必勝,還是要蘇錦活着,冒一冒風險;自己如何抉擇?雖然很想選擇後一種穩妥的辦法,但一旦置蘇錦生死於不顧,自己這個仁義之君的招牌怕是要砸的稀巴爛了,而且朝中的臣子們估計要個個寒心,晏殊和夏竦和蘇錦如今是親戚關係,蘇錦本身在大宋也是名望頗高的人物,這麼做的後果不堪想象。
趙禎皺眉思量,手指在龍椅扶手上輕輕敲打。
“皇上,這還用想麼?”有人沉聲道,衆人看去,那是御史中丞包拯。
“蘇大人乃是我大宋瑰寶一般的人物,我大宋從陷於遼夏覬覦的險境到如今實力冠絕遼夏兩國,蘇大人的功勞有目共睹,若無蘇大人苦心設計,大宋豈能有如今的氣象?如今對遼作戰,若無蘇大人捨生忘死率兵深入遼人腹地牽制,敢問我邊境能熬到今日麼?七十萬遼軍恐早就長驅直入了;有人說蘇大人牽制不力,我倒要想問問,你們一個個嘴上振振有詞,當初爲何不自告奮勇率兵深入遼國?也好教我們看看你們是如何牽制得力的;遼國幅員廣大,經營日久,取上京豈是你們想像那般容易?蘇大人定是審時度勢才選擇下十五城縱橫滋擾,敢問一句,如果上京雲集重兵,蘇大人難道還爲了拿下上京與敵死磕不成?真是荒唐的言論。”
衆人鴉雀無聲,無人出言反駁,對於包拯大家覺得還是躲開些爲好,這人說話從不留情面,這時候爭論,包拯絕不會口下留情,再說包拯說的確實有道理。
“臣以爲,蘇錦一人可抵百萬雄兵,如果蘇錦這次爲遼人所殺,將是我大宋莫大的損失,而且……而且莫怪臣說話耿直,不救蘇錦大軍,天下百姓和朝中羣臣也將寒心之極,臣也不妨袒露心跡,爲國捐軀確實是爲臣子之義,但爲國所棄,恐怕是死不瞑目了;如果是那樣的話,包拯請求辭官歸隱,再不踏仕途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