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軍大帳內,蘇錦獨坐案前。
他沒有像張元等人一樣擠在大營高高的土臺上觀戰,戰爭的結果其實早已註定,當遼軍決定退兵的那一刻,勝負已分。
蘇錦只是不想面對血肉橫飛的戰場罷了,雖然這一切都是他親手導演,蘇錦也沒覺的做錯了什麼,但是良心上的譴責依舊難以揮去。
蘇錦瞭解自己,他其實根本就不是個鐵血之人,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在一場廝殺中將會消逝無數,這和蘇錦從後世而來根深蒂固的觀念相牴觸;但是理智告訴他,這個時代弱肉強食乃是基本的生存法則,保全自身的唯一途徑便是要比別人強大,從自己的生死被別人掌控到操控別人的生死,這其中自然要經歷諸多的苦楚,甚至是手上沾滿無辜者的鮮血,可是自己卻不得不這麼做,他別無選擇。
站在大宋的立場上,無論是從真實的歷史和現狀來看,絲毫不能有半分的仁慈,否則大宋即將迎來悲慘的命運,如果此刻的殺戮能阻止明日大宋百姓被殺戮的命運,蘇錦當然會選擇前者;即便自責,即便不忍,他也只能如此。
“蘇大人,您怎麼躲在這裡,您不去看看外邊的精彩大戲麼?任敬德已經攻進敵軍大營了,細母將軍和浪訛將軍也已經攻破側翼,遼軍斷後大軍要完蛋了,大快人心啊,真是痛快。”張元裹夾着一股寒氣衝進帳幕來報喜,滿臉的興奮之色。
蘇錦微笑道:“意料之中的事,何須如此驚喜,我只是不願看到血肉橫飛的場面罷了,張相國自去觀戰,要任敬德細母嵬名等人速戰速決,大戰還在後面。”
張元點頭道:“好好,老夫這便去催促他們,不過即便不用催,半個時辰之內,戰事也會結束了;蘇大人,是不是該命主力準備出擊了?”
蘇錦道:“再等等,等天亮再行追擊,我們沒有更多的火把照明,避免不必要的混亂。”
“可是我擔心遼軍主力會逃走呢。”
“此去賀蘭山口半日路程,如今這情形,他們起碼要走上一天半,咱們大可不必着急,絕對能趕上;而且夜空星光乍現,天明必是雪霽天晴之日,天不下雪,他們的蹤跡便不會被覆蓋,也不會有讓他們另尋他路逃脫的可能。”
“好吧,既然蘇大人成竹在胸,老夫便聽你的,老夫去安排。”張元轉身往外便走。
蘇錦忽然問了句道:“傷亡如何?”
張元道:“我大夏傷亡逾三萬,敵軍七萬大軍恐無一能活。”
蘇錦想了想道:“戰事結束,傷兵積極救治,不許就地處決,俘虜的敵兵可隨軍做勞役,不要濫殺;拿着武器的是敵軍,放下武器的便只是普通的百姓罷了。”
張元微笑道:“蘇大人什麼時候有婦人之仁了?我大夏可沒有善待俘虜的傳統。”
蘇錦嘆道:“就當爲我破一次例吧,張相國看着辦吧,我也不強求。”
張元想了想道:“罷了,照你說的辦。”
……
雪光的映襯下,天色亮的很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經是天色大亮。
戰事接近尾聲,在十六萬夏軍的猛烈進攻之下,遼軍七萬斷後大軍全軍覆沒,夏軍最終付出了近四萬的傷亡,大多數都是新近招募的炮灰新兵。
遼人也確實悍勇,在兵力及其懸殊而且無法上馬作戰的極端劣勢之下,硬是拖住夏軍一個多時辰,並造成大量的殺傷,雖然最終寡不敵衆,但爲主力大軍的撤離爭取了不少時間,戰事結束之時,遼軍大軍已經在三十里外,而耶律宗真的車駕已經在五十里之外了。
戰場上一片狼藉,偶爾傳來的零星的慘叫聲顯得格外的空曠和刺耳,那是夏軍士兵在挨個的了結必死的傷兵,躺在雪地裡慢慢的煎熬還不如給他們個痛快,這一幕雖然仍舊是殺人,卻是今夜以來最爲人道的一幕。
遍地的白雪已經變成了紅色的泥漿,就像鋪在地上的一層粉紅的鮮花地毯,隨着時間的推移,血水開始凝固變黑,整塊戰場變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死亡之地,就像殭屍片中蔓延的屍毒。
夏軍大營中號角長鳴,旌旗招展,除了昨夜參戰的士兵,剩餘的二十餘萬大軍已經整裝待發,數萬輛改裝的雪橇戰車遍佈方圓十里之地,就像是等待最後的發令槍響,便會蜂擁向前,衝向死亡的終端。
蘇錦全身盔甲,羊毛大氅披在身後,站在高高的平臺之上,伸手接過身邊士兵遞過來的巨大鼓槌,高聲喝道:“最後一戰,出發。”
鼓聲咚咚,像是敲擊在衆人的心裡,震得心臟咚咚亂跳,低沉的號角發出莽莽的顫音,就像是一把無形的大手助推了一下,數萬戰車幾乎同時移動,如萬千雪上滑梭飛快的向東方而去。
遼軍二十萬人走過的道路很清晰,馬蹄腳步將雪原踩出一條寬數裡的泥濘大道;只是雪水被踩化了便被凍結成冰,更加的堅硬和刺腳,夏軍追擊部隊不得不沿着這條大道兩側的雪原追擊,以保證雪橇的行進速度。
天近午時,巍峨高大的賀蘭山口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藍天白雲之下,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黑壓壓的烏雲般的黑點,那是遼軍大軍的背影;在發現遼軍的同時,遼軍同時也發現了追擊的夏軍,斥候立刻吹響了號角,頓時賀蘭山下的荒原上號角此起彼伏,氣氛陡然緊張的令人窒息。
蕭惠緊急下令,停止撤退,將人馬掉過頭來,迅速命令將裝載輜重的大車推到後方,快速的組成一道簡易的防線。
夏軍也在離遼軍三裡開外停下追擊的步伐,開始迅速整軍準備進攻;蘇錦的戰車隨後趕到,將領們早已在一片空地上迎接蘇錦,等待蘇錦發令。
蘇錦眯眼看了看遠處的情形,揮手下令道:“保持陣型,先吃飽肚子,也讓馬兒喘口氣,雖然空身子奔跑,但瞧瞧這些畜生,個個已經沒有餘力了,各車士兵要燒些溫水泡上精料餵馬,進攻還要靠他們的腳力。”
衆將轟然應諾,迅速分頭安排,不一會,炊煙裊裊,夏軍大營中飯菜飄香,士兵們知道接下來將是一場死戰,都狼吞虎嚥的吃起來,即便死了也要做個飽死鬼。
而遼軍大營卻不敢異動,士兵們只能默默地嚼着乾糧,就着冷雪吃幾口,因爲他們所有的鍋竈碗盆都已經丟棄在大營之中,爲的便是輕裝撤離,儘快抵達賀蘭山口。
陽光明晃晃的在頭頂上照着,陽光下數十萬大軍展開陣型虎視眈眈的對峙,方圓百里平坦的雪原毫無遮蔽之物,任何花哨的計謀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場,只有勇武者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兩軍之間被遼軍走過踩爛的通道上,一羣雲雀落下啄食暴露出的很少的草籽,它們嘰嘰喳喳的蹦跳吵鬧着,即將到來的大戰對它們絲毫沒有影響,忽然間,雲雀似乎感應到了什麼,轟然從地面飛起直衝雲霄,於此同時,幾乎是不約而同,雙方大軍陣中發出震天的吶喊,就像兩排洶涌的巨浪,相互奔涌而來,逐漸靠近,直至兇狠的撞擊在一起。
一場總規模超過四十萬人的超級大戰,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