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有城,面南背北,中廂之局,與禁城無異,內城有殿,路使衙門設於殿中,頗有帝王臨朝之象,臣覺得甚爲惶恐……”
趙禎的案上放着一分高若納奏摺,以上一段話便是奏摺中的部分原話。
這封密奏是八月裡高若納便送往京城的,趙禎心中卻一直在猶豫,高若納的意思很明顯,蘇錦在新建之城的中廂開闢了座城中之城,而且看這架勢像是個小皇宮的摸樣,大宋禮制中對於州府路衙門的住宅和建造都有明確的規制,什麼級別的官員享受什麼樣的待遇和儀仗,住什麼房舍,甚至連衙門的門臉大小門樓高低都有明確的規定;如果真如高若納奏報所言,蘇錦必然違制無疑,違制便要受罰,而且這違制是因爲一時的失誤,還是背後到底包藏着什麼樣的心思,倒是件引人遐想之事。
趙禎沒有冒然的行動,如此大事,光聽高若納一面之辭自然不太妥當,一旦判斷失誤,那便是公開的表達了對蘇錦的不信任,趙禎還沒那麼笨,且不說他目前對蘇錦還是信任的,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蘇錦都不像是包藏禍心之人,但萬事總有例外,整個個西北都交到蘇錦的手上,相當於將汴梁乃至大宋的大門交給蘇錦在看管,一旦看門的護衛出了問題,那將是滅頂之災。
趙禎一向如此,既用人又疑人,用歸用,疑歸疑,這件事打一出來,趙禎便一直想找個機會派人去看個究竟,是不是如高若納所言,蘇錦在新建的明珠城中廂弄了個小皇宮出來。
終於等到九月裡新城建成,趙禎便以道賀和期待知道新城面貌爲名,將身邊的內侍左道應派去新城,他要求左道應走遍全城,將看到的一切都記錄下來,特別是中廂的格局。
左道應到達之後,被高若納引到自己的府邸居住,兩人如膠似漆的粘到了一起,每天在城中晃悠,高若納命大批士兵隨行,前擁後仰甚是拉風神氣。
蘇錦心中的疑惑未解,自然會對這兩人極爲留意,看似蘇錦每日各州奔忙,連明珠城的衙門也很少坐堂,但蘇錦早已命人暗中盯着左道應和高若納的一舉一動,隨時向自己稟報。
九月下旬的一天,蘇錦剛剛和樑適從利州和秦鳳路交界地的成州風塵僕僕的趕回,因爲樑適在成州黑溝山發現了一處鐵礦帶,而且看樣子儲量豐富,值得去投資開採,蘇錦自然是興奮不已,便隨着樑適在該處查看了兩天。
蘇錦一回到明珠城,派去暗中盯梢高若納和左道應的人便來稟報,說高副使帶着左總管趁着蘇錦出門的這幾天時間裡盡圍着中廂轉,還對着中廂內的建築個格局指指點點,兩人不僅在外邊看,還進了新建的衙門內堂,以及後面的園林,左近的各處公房查看,邊說便記,鬼鬼祟祟的極爲可疑。
蘇錦本沒覺得這有什麼,不過當晚飯桌上柔孃的一句話讓蘇錦驚的一身的冷汗。
柔娘正在給虎兒餵飯隨口跟蘇錦拉着閒話道:“公子爺,咱們家虎兒越來越有氣度呢,昨兒下午,我帶虎兒去後面的園子裡玩耍,遇見京城來的左總管,左總管見了虎兒連聲稱讚他小小年紀有氣度,頗有些人中之龍的意思呢。”
蘇錦皺眉道:“你怎麼去了後園子?他怎會認識你?”
柔娘道:“誰認識他呀,還不是高將軍在一邊介紹的,本來奴家見了他們便要躲開,高將軍硬是跟左總管說了虎兒是咱們家孩兒,那左總管便上前搭話兒,奴家又不好不理,怎麼啦?公子爺難道是吃奴家的醋麼?”
蘇錦翻翻白眼道:“吃的哪門子醋,我在想,這兩個傢伙跑後園子幹嘛。”
柔娘一笑道:“說是隨便逛逛,左總管還誇讚中廂衙門的後園子精緻,都快趕上皇上的後花園呢。”
蘇錦一驚道:“他真是這麼說的?”
柔娘道:“是啊,高將軍還在一旁說‘那是,中廂的氣派倒像個小皇宮呢’,然後兩人便笑眯眯的告辭走了。”
蘇錦脊背冰涼,他猛然察覺到危險之處,左道應來明珠城的用意本就讓蘇錦疑惑,這輕輕的一句話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這樣的話回去京城只要輕輕在趙禎耳邊說上一句半句結果會如何?由此可以聯想到趙禎派此人前來的用意,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拿此事做文章?
蘇錦仔細想了想中廂的佈局,當初自己想將中廂當做官府衙門辦公區域,爲顯得莊嚴肅穆,在佈局上潛意識中確實採用了皇宮的部分格局,因爲蘇錦所見識的建築有限,設計房舍佈局的時候潛意識中自然而然便會以自己見過的最雄偉肅穆的皇宮爲藍本。
當然也有部分虛榮心作祟,少年得志總想顯擺一番,所以將路使衙門的公堂建造成了一座殿宇摸樣,卻完全忘記了避諱這麼一回事。
再一想,又記起當時中廂基本建成之後,屬下衆人都是齊聲誇讚,而當時高若納卻是一副皮裡陽秋的摸樣,現在想來,衆屬官沒見過皇宮自然情有可原,而曾在皇宮當差的高若納定然看出了相似之處,由此可以推斷,十有八九是高若納密奏了趙禎,趙禎派人前來實地察看來了。
驚懼之餘,蘇錦將自己的懷疑跟衆妻妾一說,衆人都嚇傻了眼,雖然衆妻妾除了晏碧雲和夏思菱之外都沒進過皇宮,從晏碧雲和夏思菱的眼神中,她們也明白了這中廂的佈局恐怕確實有點像是皇宮的部分佈局。
“這……這可如何是好?夫君太大意了,當初建造的時候怎麼就不注意這點呢?居然還……還按照皇宮的格局來建造,這下大禍臨頭了。”晏碧雲急的搓手咂嘴,來回的走動。
小穗兒道:“拆了啊,趕緊拆了啊,不要留下把柄啊。”
夏思菱道:“來不及了,左總管已經全部記錄下來了,現在拆除那是欲蓋彌彰,更是坐實了罪名。”
浣娘柔娘急的直跺腳,相互對望不知所措。
蘇錦仰頭靠在椅子上沉思對策,拆是絕對不行的,不僅是欲蓋彌彰,也是因爲造價昂貴蘇錦捨不得,但任由這左道應回去瞎說話,那也絕對不行,如今只能想辦法堵住左道應的嘴,或者是打消他回去亂說話的念頭,再者便是將計就計,將壞事變成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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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應在明珠城已經呆了十多日,該看的該記的都已經差不多了,雖然路使蘇大人沒有全程陪同,貌似對自己不夠尊重;不過左道應也不計較,在他看來,蘇錦的好日子已經不多了。
利用蘇錦離開明珠城的幾天時間裡,左道應在高若納的陪同之下將中廂好好的遊覽的一番,大到城牆殿宇,小到內部的擺設和樹木花草,左道應一一看過,越看左道應便越覺得像是個小小的禁城的摸樣,從前門進入,筆直寬大的道路直通路使衙門,這衙門可是座殿宇,蘇錦的堂案擺在上首,兩邊的空地上足以站下百餘人的屬官,作爲一個路使三品官,衙門大點寬敞點也無妨,但大到如此地步,寬敞到如此地步,則不能不教人浮想聯翩了。
如果說那座路使衙門大殿便可算作是皇宮中的大慶殿的話,旁邊的數排公房院落便可算作是兩省三司六部的辦公場所了,還有那後園,可不是皇上的御花園麼?加之中廂負責保護的正是蘇錦身邊的禁衛馬軍,乍一看裝束和氣派,還真以爲是皇宮禁地呢,這個蘇錦的膽子也太大了。
左道應拿到了想拿的證據,也不願過多停留,蘇錦還不知道自己的來意,萬一他明白過來,自己能不能走得了都是個問題,趁着他還矇在鼓裡,趕緊開溜爲好。
於是在蘇錦回到明珠城的第二天上午,左道應在高若納的陪同之下來向蘇錦辭行。
辭行的地點便是在那座路使衙門大殿之中,當左道應和高若納到達衙門的時候,蘇錦恰好升堂就坐,幾十名屬官分列兩旁,看着益發的像是皇上升殿的派頭。
左道應和高若納對視一眼,邁步登上大堂,蘇錦一見左道應,趕緊起身離案笑臉相迎道:“哎呀,原來是左總管,本官正欲命人去請你前來,沒想到您長着順風耳,倒是自己來了。”
左道應一驚,心中戒備之心頓起,難道蘇錦察覺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