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快樂!)
午後,離此最近的解州知府劉知遠得知消息,傾巢而出率了一千五百士兵前來探明情況,見頂頭上司范仲淹居然在此處,頓時誠惶誠恐不已。
范仲淹也確實很不滿,鷹嘴崖在解州西南三十餘里處,隸屬解州境內管轄,打得昏天黑地這位劉知遠居然毫不知情,直到此時才姍姍來遲;不過范仲淹也明白劉知遠的苦衷,後方州府中的兵馬都不多,解州的兵馬大多調往前線州府,整個解州總兵力不逾兩千,這還是包括了衙役巡捕和巡檢在內的數字。
作爲後方的州府而言,只能固守自保,便是有敵軍騎兵出沒腹地,也是斷然不敢接戰的,更何況此戰根本就沒通知他,他在不知道虛實的情況下,自然是要以解州的安危爲第一考慮。
隨便斥責了幾句之後,范仲淹邀請蘇錦隨同他去解州歇息一晚,順便等候去後方押運物資的人馬,物資存放之處是剛進入永興軍路那處山口,運到此處也需到半夜才能到。
當晚解州知府劉知遠設宴款待范仲淹和蘇錦等人,席間蘇錦虛心請教西北形勢以及去渭州之後該當如何作爲,范仲淹也不保留,詳詳細細的對蘇錦指點,告知他緊要之務,避諱之處,讓蘇錦受益良多。
范仲淹說的很是中肯,先是告誡蘇錦不要以爲來此處當知府是個美差,邊陲城鎮物資匱乏生活清苦且不談,最主要的是要天天繃緊神經眼睛盯着敵軍的動向,光是防務一項,便足可讓人焦頭爛額了。
“防務乃是第一要務,當下局勢雖算平穩,但所爲的平穩其實只是因爲西賊沒找到機會跟我決戰,老夫所倡導的堅壁清野穩固反擊之策便是爲了避免和西賊正面交戰;誠然此舉在朝中有人詬病老夫‘怯戰’‘畏敵’,有的人背後罵我範烏龜,無非是說老夫不敢與敵交戰,當縮頭烏龜,可是這些人豈知深淺,老夫一概無視。”
蘇錦點頭道:“範公莫爲小人之言所動,下官雖資歷尚淺,學識淺薄,但也知道範公這是因地制宜之策,西賊騎兵強悍,解州、秦州以北又多爲荒原平沙,在這樣的地形上用步兵與之對抗,乃是自找滅亡;若我大宋也有鐵騎十萬,豈會畏懼西賊騎兵,早就一舉蕩平賊寇了。”
范仲淹深有知遇之感,對蘇錦也更加的親近了些,目前西北各州雖遵循他的對策,但除了身在秦州的韓琦之外,怕是沒幾個人從內心裡瞭解自己的戰略意圖,蘇錦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足見眼光高人一等。
好感增加,說出的話也更加的掏心掏肺:“防務爲第一,此事切記;渭州王沿即將調任回京,你去了便是接替他的職務,渭州守軍目前有近四萬,加上州府所轄的雜七雜八的武裝,四萬三四千人足足有餘,但渭州乃是最前沿,這區區四萬兵馬防守尚顯不足,進攻就別想了;況且軍需物資也很緊缺,光是箭支一項便缺口數十萬支,你想想有弓無箭,眼見西賊在眼前晃悠,該死多麼苦惱之事。”
蘇錦傻眼了,沒想到連小小的箭支都不夠用,這尼瑪打得什麼仗?難怪老是戰敗了。
“朝廷是怎麼搞得,軍需物資不齊,後勤跟不上,如何能戰?”
“蘇大人,朝廷亦有難處,聽聞去歲糧務便是你領銜辦理,你該知道朝廷的財政情形,朝廷便是個空架子,庫房空虛,物資短缺,每年能硬撐着保證前線的定額供給已經是皇上恩澤了,哎!天災易消人禍難除,朝廷政策不該,冗費貪.腐之風不治,便是風調雨順又當如何?照樣會寅吃卯糧捉襟見肘,着實令人憂慮。”
蘇錦不敢接口,因爲他知道,不久之後這位範大人便要去變法,最後被衆人所詆譭,就蘇錦而言,變法沒什麼不好,但范仲淹過於激進,乃至一下子引起了衆人圍攻,導致變法失敗;就目前范仲淹的話語中所透露的消息來看,他已經有了變法的想法,而且非常的迫切。
范仲淹自覺失言,這等牢騷話他一般都會憋在心裡,從不吐露出來,不知爲何今日竟然當着蘇錦的面流露出來了。
范仲淹端起茶盅喝了口,緩緩又道:“防務之後便是內政了,朝廷禁止邊民內流的政策是對的,邊民大批往腹地去,不僅會滋生盜寇之行,更重要的是在人心上是一個打擊,但這麼多的百姓留在當地,城外又不能耕種,只能盡數納入城中,內政之難可見一斑;老夫所在的延州城中,軍民共計十五萬餘,每日光是餵飽這麼多的肚子便是件大事,更別說城中人多雜亂,搶.劫鬥毆殺人之事不斷,防外敵還需防內患,可謂是處處操心勞神。”
蘇錦心中的美好藍圖被范仲淹一個個的撕碎,本以爲來當渭州知府,那便是牧守一方的太上皇,每日的日子也許忙碌,但不至於難過,但經范仲淹一提醒,腦海裡頓時勾勒出一幅盜跖橫行,治安混亂,人人煌煌不安的情景來。
范仲淹正色道:“老夫不是危言聳聽,你去了渭州便知我所言不虛,對你而言,還有更加艱難之事,那便是人際之間的交道;王沿本是涇原路經略安撫招討使,他知渭州有則無需考慮這些,因爲路使有統領本部都部署所轄馬步軍之權,而知州則不然,對於都部署的兵馬並無實際上的調動之權,所以渭州的四萬人馬你怕是一個也調動不了,所以對你而言這便是最大的一個難題;即便王沿去職回京,涇原路使之職也會有他人接任,問題同樣存在,所以你想經營好渭州,則必須和路使都部署等人搞好關係,否則斷無建樹。”
蘇錦心頭冰涼,原來不是去當太上皇,而是去當兒皇帝,自己不懂也就罷了,趙禎也他孃的不地道,給個知州卻不給軍權,這叫自己混個屁?
“軍權沒有也就罷了,大不了我不管與西賊對敵之事便罷了,誰愛管誰管去,我就混混日子。”蘇錦言不由衷的道。
范仲淹呵呵笑道:“你說的輕巧,渭州有個閃失,第一個拿你這個知州試問,再說派你去渭州牧守,難道是讓你去混日子麼?”
蘇錦攤手道:“什麼權利都沒有,我怎麼辦事?只能混日子了。”
范仲淹道:“不難何以成事,你當天下的事都是舉手投足便可辦成麼?輕易辦成之事那不叫本事,重重壓力,層層掣肘之下您能辦成事,那纔是能吏;皇上能派你來渭州,定是以爲你有這個能力,西北之地不是庸者所能混跡之地,晏三司既放你來西北,必是以爲你能勝任,否則以晏三司之影響力,大可將你留任京官,安安穩穩的度日子,老夫猜想其中也有歷練磨礪之意。”
蘇錦心道:“這不等於說,有錢買到東西不算本事,沒錢能買到東西纔算本事,這不是強盜邏輯麼。”
“其實這也是皇上和晏三司的一片苦心,咱們私底下說句話,聽過就算數,西北之地要麼成英雄,要麼成懦夫,是塊好料的話,在西北打個滾兒便有資格直上中樞,華而不實者來到這裡即刻現了原形,蘇大人正當少年,若能做出些事蹟來,將來入中樞宰執天下必有可期;就算是夏竦龐籍之流,老夫雖不齒其爲人,但哪個不是響噹噹的人物,都是做事幹練思維縝密之人,各有各的本事,所以才能調任中樞擔任要職。”
蘇錦本想反駁一句:那你呢?但又一想,歷史證明了,用不了多久,范仲淹和韓琦便要上調中樞擔任宰臣,這正是驗證了范仲淹的說法。
蘇錦想了想道:“範公,下官受教了,我收回混日子的那句話,同時我想請範公替我美言幾句,這次誘捕李寧明算是一件功勞吧,能不能因此讓皇上將涇原路使之職任命於我,便於我行事。”
范仲淹搖頭道:“路使之職須得擔任三年知州以上職務方可授予,恐怕皇上不會答應。”
蘇錦沮喪道:“那可否有變通之策?”
范仲淹道:“如何變通?”
蘇錦道:“暫不派任新的路使接替王大人的職務,這樣豈不是無人掣肘我了麼?”
范仲淹想了想道:“這倒是可能的,不過都部署的將軍們可不是好對付的,說起來他們也不受你統率,你想指揮他們怕還是不行。”
蘇錦道:“他們只要管不到我便成,我自有辦法去管他們。”
范仲淹愕然道:“你能管他們?怎麼管?”
蘇錦眨巴着眼道:“山人自有妙計。”
范仲淹道:“可不許胡來,晏三司可是寫信給我和韓帥,要我們盯着你。”
蘇錦撓頭道:“你看我像是胡來的人麼?”
范仲淹瞅了蘇錦半晌,淡淡的道:“像,非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