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秦鳳、永興軍兩路,本是貧瘠荒涼之地,兩路總計戶籍不到十二萬戶,百姓亦不足百萬衆;正常的時候,除了原住此地的百姓之外,便只有朝廷派駐的兵馬和商賈前往。
人口又少,產出自給尚且不足,年年乾旱年年饑荒,實際上已經成爲大宋重點的救濟對象;說句難聽的話,若非這兩路在戰略上是無險可守的汴梁城的唯一屏障,若非怕揹負祖宗江山被侵佔的罵名,朝中早有人提出要放棄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的。
但自寶元元年党項人李元昊脫宋自立,改元“天授禮法延祚”,建國號“大夏”之後,秦風、永興軍兩路忽然變的熱鬧非凡。宋仁宗寶元元年,自立爲大夏皇帝的李元昊寫信通知大宋朝廷,希望他們承認這一事實,立即引起了大宋朝廷的極大憤慨,趙禎於當年六月下詔削去元昊官爵,並懸賞捉拿。
從此之後,長達宋夏戰爭全面爆發;於是乎兵馬雲集,城寨蜂起,短短三年多的時間裡,沿着邊塞一線竟然建了兵寨數十座,邊陲駐軍也從原先的五萬餘人逐漸增加至近十五萬人,在這片土地上,有人立下赫赫戰功揚名立萬,有人敗走麥城身敗名裂,更多普通的百姓和士兵喪命於此,將一腔熱血灑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
總體而言,三年多的戰事中大宋吃虧的次數多,小的敗績且不論,光是寶元二年和康定二年的三川口和好水川之戰中,宋國便吃了大虧。兩次大戰,西北軍將士死傷人數超過十萬,將領陣亡近一百五十餘人,可謂奇恥大辱。
但軍隊的陣亡還不是主要的損失,真正的損失是被西賊捋掠的人丁,毀損的城寨和搶奪的貨物,軍隊的損失和民間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光是慶曆元年一年時間,兩路爲西賊捋掠的百姓人丁便足有三萬人,牛羊牲口數十萬頭。
戰爭的直接受害者便是百姓,本已經生計艱難的百姓們無奈的放棄了土地,朝廷爲了防止邊民流入內地作亂,下了嚴令禁止百姓回撤,同時下令當地百姓就地轉爲民夫勞役,爲軍隊築城修寨鋪路搭橋;此舉雖不人道,但起碼讓百姓們能從勞役中獲得酬勞,勉強可以維持生計。
進入慶曆二年之後,范仲淹和韓琦兩人的提議得到朝廷的首肯,一改以往硬碰硬的戰鬥策略,改爲堅壁清野防守反擊之策,加固城牆堡壘多設遠攻武器,拒不與西賊之兵大規模會戰,這纔將形勢稍微緩解。
李元昊數次派兵騷擾,但凡村莊之處均爲空屋鬼村,所有的百姓均攜帶財物躲入各個城寨之中,西夏兵一無所獲,進攻城寨卻又連番吃大虧,這才漸漸偃旗息鼓,雙方的態勢漸趨均衡。
戰爭打到這個份上,雙方拼的便是內耗了,誰也不敢鬆懈,誰也不肯服軟,都在暗自喘息尋找機會咬對方一口。
這期間大的戰役雖沒有,小的戰鬥卻接連不斷,最爲提氣的當屬延州指揮使狄青指揮的幾次小規模的戰役,在他的指揮下,宋軍先後攻克金湯城,宥州等地,燒燬西夏糧草數萬,並繳獲帳篷兵器物資等無數,同樣捋掠回來牲口五千七百餘頭,並指揮士兵在戰略要地橋子谷修城,築招安、豐林、新寨、大郎諸堡,在前線要害之處插上了一根根的釘子。
范仲淹的堅壁清野防守反擊之策在朝廷中褒貶不一,有人譏諷范仲淹這是喪失了大宋的骨氣,當起了縮頭烏龜;但事實證明此舉一舉扭轉了頹勢,讓大宋成功的將李元昊的囂張氣焰打壓了下去。
黑貓白貓,抓到老鼠便是好貓,戰局的好轉自然讓這些反對的聲音漸漸消亡,用韓琦的話來說‘範希文此舉,乃是避敵之鋒芒,讓西賊驍勇之騎兵無用武之地,乃明智之舉。’。
這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西夏軍隊最爲兇悍之處便是他們的鐵騎,縱橫來去往來如風,而且党項族人個個精於騎射之術,在曠野平原上拿步兵跟他們硬碰硬,那正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慘敗那是必然的;而堅守城寨之後,堅固的城寨阻擋了騎兵的突進,再加上大宋軍隊的主力便是弓箭手,居高臨下輔之以牀弩之類的及遠兵器,自然讓西夏軍毫無辦法。
西夏軍隊騎兵爲主,從來不用什麼投石車之類的攻城器械,最多也就是駱駝背上馱着的旋風炮,這玩意雖能及遠,但因不是配重式的投石機械,而是全靠人力發射,故而投出的石塊距離有限,威力也小到對宋軍忽略不計的程度,士兵會偶爾被砸死,但城牆卻幾乎無損,於戰局無多大益處,反倒是需要靠近射擊,被宋軍居高臨下的牀子弩射殺了不少。
元昊不是不想用重型投石車攻城,但情況不允許他這樣做,一來造價昂貴,西夏的國力確實承受不起,以戰養戰是他的終極策略,劫掠的物資和財物可以彌補他消耗,讓西夏軍有再戰之力,否則大夏國全民皆兵生產幾乎停頓的情況下,他拿什麼來打仗?
二來便是軍隊配置的問題,騎兵的高機動性戰術已經是西夏軍的看家本事,即便是旋風炮也是被安在駱駝背上隨着大軍來去如風;一旦配備了重型投石車之類的笨重器械,整個軍隊便從迅捷如風變成了猶如龜爬,那便是等於拱手將優勢送出了。
總而言之,西北邊塞如今是平靜中蘊含鉅變,無聲處醞釀驚雷,正是出於雙方鬥智鬥勇的格局之中;大戰雖沒有,小規模的襲擾卻天天在邊塞各地如火如荼的展開着。
……
蘇錦一行於六月二十六日離京啓程,朝廷自糧餉數次被突入宋境的西賊小股騎兵搶.劫之後,發往西北的糧餉也都改了道,原本糧餉經解州到耀州中轉,分爲兩路之後一路往北送往延州等地分發,另一路沿着耀州繼續往西經由鳳翔抵達秦州供秦鳳路各州府領用。
但這一段官道大多經過重重山嶺,好水川之戰的敗因之一便是當時鳳翔境內的野牛山下官道被泥流沖毀填塞,乃至軍糧難以爲繼,雖然龐籍率數萬民夫連續搶修,但戰事可不會等你修通了路再發生,以至於宋軍無糧被困,只能突圍也是敗因之一。
這一回,三司押運糧草的官員是度支部的一名主事叫做王朗,此人多次往返於西北和京城之間押運糧草和兵器物資從未出差錯,這回晏殊指定他來跟蘇錦同路,也是利用他的經驗協助蘇錦平安抵達的意思。
王朗不出差錯的秘訣便是,他根本不從最近的官道前往,而是繞道京西南路再進入利州路轉而往北,直接抵達秦州府,再由秦州府負責通知各地的州府帶兵前來押運糧草回去。
王朗的這條路線便是弓背,而最近的路線便是弓弦,這麼一來,路上的時間耽擱一倍以上,原本輜重隊伍十五日左右到達,按照王朗的路線走起碼要三十五六天才能到達秦州。
王朗依舊秉承穩妥之道,出了京城之後在便向蘇錦提議按照這條路線行走,蘇錦不假思索的回絕了他,蘇錦有蘇錦的道理,這麼遠的路,能早到一天便少一分危險,半月到達一下子延長一倍有餘,無疑是大大增加了危險性。
而且從下路繞遠雖然看似安全,但其實敵兵從利州路進入秦鳳路到達秦州的這段路照樣不安全;西夏兵難道是傻子?在老路上一無所獲,難道便不會去秦州以南的官道上碰運氣?
再者,此次護送的人馬堪稱陣容豪華,不僅有自己的五百馬軍護衛,還有朝廷調撥的一千多護送糧草的士兵,再加上運送糧食的幾千百姓,這麼一隻龐大的隊伍,小股敵軍遠遠的看着只怕都要嚇破膽了,更別談上前捋虎鬚了。
“蘇大人吶。”王朗搓着手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批物資一旦出了差錯,我可擔不了這個責任,還是小心爲上啊。”
蘇錦笑道:“王大人,我也不勉強你,要不你帶着糧隊和兵器物資從安全的道路走,我帶着自己的護衛從上路走,這樣大家都不用糾結,你也不必爲糧草物資提心吊膽了。”
王朗愕然道:“這……這恐怕不好吧,這樣一來豈非是分兵之舉,更加的沒有保障了,再說三司大人嚴令卑職必須跟着蘇大人一路,卑職豈敢抗命。”
蘇錦笑道:“那我從上路走,你跟不跟呢?”
王朗鬱悶之極,就聽說這位蘇錦蘇大人不愛走尋常路,今日果然是名符其實,分開走顯然不行,蘇錦身邊的五百馬軍纔是主力,自己的一千步兵遇到西賊的馬隊根本不是敵手,騎兵對抗騎兵纔是棋逢對手,若是失去了這個大的庇護,在進入秦鳳路的一段裡若是遇到敵兵,根本就無還手之力。
王朗沒得選擇,只能跟着蘇錦去冒險,心裡暗自道:“這小子還是年輕啊,初生牛犢不怕虎,非要吃上一個大虧,你才知道我說的話是金玉良言;不過但願別是這次吃虧,我可不想這趟出什麼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