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請問,微臣知無不言。”蘇錦躬身道。
趙禎點點頭,緩緩踱步數圈,停步問道:“朕看了你的策論十弊,很是有感觸;朕以爲,以你的經歷,都能看出這許多弊端來,這表明我大宋積弊已經到了何種地步了,朕不信朝中衆臣便都看不出這些來。”
蘇錦不好接口,要說有人心知肚明有這麼多弊端,那是肯定的,起碼范仲淹就算一個,久歷朝堂之上的呂夷簡晏殊等人也必然是知道的,但是要說所有的人都把這一切看做是‘弊端’的話,那倒也未必,很多人官員卻是把這些事當成了理所當然。
“朕昨夜看了數遍,看到後脊樑冒冷汗,朕也喜歡讀書,以史爲鑑可知興衰之事;滅亡了的前朝哪一個不是興盛一時,卻最終滅亡;朕不敢想我大宋也會有那麼一天,一想到這些,朕便睡不安寢食不知味;朕決不能讓此事發生。”
趙禎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給自己打氣;蘇錦知道,自己的文章喚醒了趙禎的危機感,在趙禎的心目中,恐怕沒有什麼比將大宋江山好好經營,再穩穩當當的傳給下一代更爲重要的事了。
眼下自己一下子將那層窗戶紙捅開,在滿朝文武粉飾太平一片歌功頌德聲中,就像是當頭澆了趙禎一瓢涼水;趙禎也並非不知道這些事,只不過無人替他系統的分析,他也並不知道積弊已經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
當他想明白這危機足以影響到江山的安危,第一反應便是要趕快進行變革,亡羊補牢未爲晚也。
“蘇錦,朕覺得你的文章寫得很好,朕力排衆議欽點了你爲狀元,便是因爲你說出了別人知道而不說的事情,比那些隔靴搔癢說些不疼不癢的話的人強的多;你說,朕要是將這些事委託你來辦,你能不能辦好呢?”
蘇錦趕緊道:“皇上,微臣說句實話,這些事微臣怕是一件也辦不好,所以皇上你千萬別讓微臣辦此事。”
趙禎哦了一聲,掩飾不住臉上的失望,淡淡道:“那是爲何呢?你的文章中關於如何整治時弊不是自有一番應策麼?洋洋七八千字,敘述的也足夠詳細;朕覺得你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蘇錦心道:那是范仲淹的深思熟慮,可不是我的。
“皇上,恕臣直言,皇上的心情微臣很瞭解,但變革之事自古以來最是艱難,且不說這些大事,就算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也必會因改變了亙古不變的老規矩而備受指責;無他,積習難改而已。更何況是朝廷大事的變革,自然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之事,而且這十條有數條牽扯官員利益,所受的阻力定會極大,若是貿然行事,會引發一系列的動盪;目前我大宋外患未平,不易輕舉妄動。”
趙禎皺眉點頭道:“你說的這些朕都明白,朕也不是說現在,朕是說以後;外患固然可慮,但內憂更要治理,否則內憂的危害遠遠大於外敵之患。”
蘇錦道:“皇上說的沒錯,但還是不能急,而且這樣的大事也非微臣所能擔當,無論資歷聲望都還不足以服衆,所以皇上將來若是要決心變革,可尋重臣爲之,微臣當個馬前卒便可。”
趙禎微笑道:“你也不用謙虛,你可是我大宋今科的大三元,大宋立國八十年,纔出了三個;資歷不夠可以歷練,聲望不高可以積累,總之這件事着落在你的身上,你既然提出來,便不能置身事外。”
蘇錦撓頭道:“皇上這是強人所難了,但皇上吩咐,微臣豈有不尊的,唯一所求的是,皇上切莫輕易提出此事,適當的時機,適當的準備之後才能進行;微臣辦事不喜歡失敗,無成功把握之事,微臣斷然是不做的。”
趙禎嘆了口氣道:“朕如何能安心的等待下去,朕也想眼不見爲淨,可是朕如何能做到眼不見爲淨?”
蘇錦道:“皇上是千古明君,自然是懂的以大局爲重,若變革便要成功,否則虎頭蛇尾豈非徒增笑柄;皇上也可着手在無關痛癢之處下手,只要暫且不觸及核心利益,當無傷大局。”
趙禎點頭道:“說的對,朕也是作此想,朕會好好考慮從何處下手,哎!朕的江山朕卻要看衆人臉色行事,朕是不是太過心軟了?”
蘇錦忙道:“皇上那是仁愛,不是心軟;畢竟江山社稷還是靠衆人齊心幫襯,皇上即便天縱奇才,也無法事必躬親。”
趙禎趕緊住嘴,剛纔的話有些過了,無意間暴露了以我爲主的思想,需知自己也曾提倡‘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之言的;雖然只是場面話,但也不能公然的否定。
蘇錦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垂首不語,趙禎轉變話題,問道:“聽說你明日要娶親是麼?”
蘇錦道:“蒙皇上關愛,確實如此。”
趙禎點頭微笑道:“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兩件人生大喜之事趕到一起了,真是好福氣啊,朕給你道喜了;娶得可是晏家女?”
蘇錦道:“多謝皇上,正是晏家女晏碧雲。”
趙禎想了想道:“明日朕題個匾額,着內侍給你送去道賀,明日早朝上吏部要對新科進士授受官職,你是肯定來不了。”
蘇錦點頭道:“皇上恕罪,微臣也沒想到兩件事會衝突,皇上說怎麼辦?”
趙禎問道:“上回朕答應過你,只要你科舉高中,朕便授予你四品知府之職,這是補償你前番屢立大功的表現,朕從來都沒忘了你的功勞。”
蘇錦趕忙致謝,趙禎擺手道:“你也莫謝,朕還沒說完,朕沒忘了你的功勞,可也沒忘了你是如何膽大妄爲的。”
蘇錦道:“微臣明白,賞是賞罰是罰,雖給予封賞,但這顆腦袋還是寄存在我脖子上的,皇上什麼時候要拿便拿了。”
趙禎微笑道:“你明白就好,但你只要從今往後好好的辦差,朕也不會來找你要腦袋。”
蘇錦點頭稱是,心道:你是想攥住老子把柄要老子規規矩矩的替你辦事罷了,當皇帝也用這種手段控制臣子,這皇帝也忒下賤了。
“朕原來想將你留在京城,可是朕上午在酒席上提了提,結果你猜如何?”趙禎歪着頭笑道。
蘇錦道:“還能如何?自然是一個個的不要我了,或許會說些‘廟小容不下大菩薩’之類的話。”
趙禎奇道:“你怎知道?連這句話也知道?”
蘇錦無語,瓊林宴上自己可沒光顧着喝酒,有意無意的偷聽了幾句官員的交談,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
“朕問你,你想去何處爲官?朕只能暫時妥協,將你外放,不過這樣也好,朕提出將你外放知府,便沒人再敢反對了;要知道即便是狀元郎也不可能外放便直接做知府,朕不是不放心,而是於禮制不合。”
蘇錦道:“謝皇上隆恩,微臣感激不盡。”
趙禎道:“你可在京城左近選個州府去當幾年知府,之後朕再把你調回來,有了資歷政績,便不會有任何障礙。”
蘇錦想了想道:“臣想去渭州。”
趙禎愕然道:“西北?哪裡可是在打仗啊。”
蘇錦點頭道:“正是西北渭州,一來那是最好的歷練之處,二來渭州的銀莊需要我親自去建立,西北數十萬將士的兵餉還要通過銀莊匯兌,這事非同小可,臣去了正好一併辦了。”
趙禎猶豫道:“莫怪朕沒提醒你,渭州可是處於交戰的地域,那裡的知府可不當,不但要爲政,還要負責戍邊,你能成麼?”
蘇錦笑道:“皇上看我能成麼?”
趙禎看着蘇錦半晌,嘆口氣道:“你不成誰成?也罷,邊陲苦寒之地正是磨礪人的好地方,你有什麼要求,朕都滿足你,渭州現在是王沿兼知,他集涇原路經略、安撫、招討三使於一身,事務確實繁忙,你願意去他必是歡迎的。”
蘇錦仰頭想了想道:“微臣只求皇上特賜我手下幾名護院軍職,這樣臣便能帶着他們一起去渭州,他們有了軍職行事也方便;再者說上回和遼使比武,他們都是有功之臣,皇上不賞賜,我便要來討要功勞了。”
趙禎扶額道:“哎呀,朕都給忘了,富弼跟朕說了此事,朕居然給忘了;這樣吧,朕明日下旨一併給辦了;另外你去渭州身邊須得有貼身親衛營護衛,當地的廂兵也需要約束,朕再調撥五百馬軍當你的親衛你看如何?”
蘇錦大喜,趕忙行禮謝恩,這五百人倒是白送的,成了自己免費的打手了,正愁着銀莊的護院人手不夠,現在倒好,天上又掉了大炊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