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內,趙禎召集呂夷簡、晏殊和杜衍正在小範圍的聽取蘇錦和富弼兩人的稟報。
原本蘇錦和富弼只是跟趙禎一人奏報而已,但朝廷大事趙禎不能專斷獨行,特別是這等大事,自然是要徵求三大部門首腦的主意。
富弼一五一十將兩日來和遼使接觸的細節以及抓獲的西夏死士的事情如實稟報,只是在死亡的党項人名單上加上了拓跋峰的名字,蘇錦只說昨夜回去之後,拓跋峰失血過多而死,而富弼雖覺得蹊蹺,但也並未追問。
野辭食的供詞從趙禎的手中傳到呂夷簡手中,再到晏殊、杜衍的手上,打了個轉之後又回到了趙禎手裡。
趙禎抖着供詞緩緩道:“諸位愛卿,對此事可有計議?”
衆人不約而同看向呂夷簡,要開口也是呂夷簡先說,這已經是老規矩了。
呂夷簡拱手道:“啓奏皇上,此事確教老臣震驚,遼使若是在我汴梁城中死去,遼人必會將矛頭指向我大宋;這一次算是天佑大宋,富大人洞悉查實了西賊的陰謀,實乃天意庇佑也;老臣以爲,須得立刻加強對遼使的保護,不能出半點差錯;另外還需富大人和蘇大人抓緊跟遼使談判,早一日談判完成,平平安安的送遼使歸國,咱們便少一分干係;出了大宋,遼使若是有了差錯,那便非我大宋之過了。”
趙禎微微點頭道:“富愛卿,蘇愛卿,你們接下來可安排了談判之期了麼?遼過使臣在我汴梁一日,便多一分隱憂呢。”
富弼奏道:“啓奏陛下,蘇副使已經跟遼使約定,今日午後開始正式會商,臣等將加快步驟,儘快完結此事便是。”
趙禎點點頭,尚未開口,杜衍大聲道:“皇上,老臣覺得在此事上兩位談判特使有失職之嫌。”
趙禎皺眉道:“此話怎講?”
杜衍氣呼呼的道:“兩位特使的行爲有些不當,昨日市井流傳,蘇副使與遼使見面竟然不談國事先豪賭一場,此舉惹人非議,外界紛紛傳言我大宋使節行止不當,有損我大宋國威。”
趙禎不悅的道:“此事朕已經斥責過蘇錦,不過此事乃是遼使挑起,據朕所知,遼使先挑釁,蘇錦才被迫與之交鋒;至於什麼有損大宋國威之言,怕是有些言重了。”
杜衍翻翻白眼,心裡老大不高興,皇上最近也不知怎麼了,一力爲這小子說話,真不知道心裡是怎麼想的。
“老臣以爲,若非蘇錦和遼使狂賭一番,又怎能讓西賊覓得機會?若是那蕭特末稍不留神,豈不是便被西賊毒殺了麼?到那時,遼國可不管誰先挑起來的。”
蘇錦更不高興,憑什麼一見面就掐我,本是在商量大事,這個杜黑胖子又把矛頭對準自己,蘇錦決定今天不給他面子,要好好的教訓他一番。
“杜樞密,你這話有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感覺啊,下官怎麼聽怎麼是你在強行加罪於我,請問我蘇錦哪裡得罪你了?”蘇錦皺着眉直截了當的詰問,絲毫不兜圈子。
“蘇錦,說話小心些,豈能對杜樞密如此無禮?”晏殊趕緊擠眼提醒。
蘇錦道:“本來就是如此,給下官的感覺是,下官每做一事杜樞密都要指謫一番,而我聽說屹立舉薦我當這個談判副使的恰恰是杜樞密,這可真是奇了。”
杜衍面罩寒霜喝道:“蘇大人,你這是在懷疑老夫對你別有目的麼?你這麼說可是要拿出確鑿證據的,否則老夫豈能容你如此羞辱。”
蘇錦冷笑道:“有沒有目的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下官豈敢胡亂揣度,但就此事而言,兩國談判本就是相互爭強好勝的一種行爲,在下所作所爲完全是按照皇上的指示來辦的,偏偏您一棍子便打死,說在下行爲不當云云,皇上說的難道也錯了麼?”
杜衍錯愕道:“皇上授意你和遼人狂賭鬥狠?”
趙禎也茫然道:“朕何時命你跟遼使賭錢鬥狠的?”
呂夷簡緩緩道:“蘇大人,胡亂說話是要受懲罰的。”
蘇錦攤手道:“誰胡亂說話了?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當時富大人也在場,皇上您可不能說話不認啊。”
趙禎饒有趣味的問道:“你倒說說看,何時何地朕說過這樣的話?”
蘇錦拱手道:“啓奏皇上,您明明跟臣說的明白,跟遼人談判要堅守有理有利有節之原則,臣正是按照這三有原則來辦的差的。”
趙禎失笑道:“朕是說過,但朕並未叫你跟遼使鬥勇狂賭啊。”
蘇錦道:“遼使氣焰囂張,口出挑釁之言,放言我大宋士兵非其帳下武士的對手,約微臣手下與之比鬥,並稱臣若是不敢接招,便需在街市上大呼‘大遼武士天下無敵’之言,您說臣能不接招麼?”
趙禎道:“遼人無理,自然不能示弱。”
蘇錦道:“是啊,皇上您都知道是遼人無理,也就是說臣是有理的,這第一條豈不是占上了麼?顯而易見,臣託聖上鴻福,一舉擊敗遼使,既贏得遼人的對我大宋士兵的敬重,又實實在在的贏了他一大筆真金白銀,這還不叫有利?”
呂夷簡冷哼道:“你利用談判之際爲自己贏了銀子,對你而言當然是有利,對大宋而言,平白惹怒遼使,使後面的談判步履維艱,又有何利只有?”
蘇錦奇道:“這批銀子,在下早就跟皇上說了,將如數捐出充入國庫,我有何得利之處?再說了,呂相說在下平白惹怒了遼使,難道說在下要爲了討遼使歡心而輸個幾萬兩銀子給他們,再按照遼使的要求在汴梁街市上大呼三聲‘大遼勇士天下無敵’不成?”
呂夷簡哼了一聲不說話了,他不過是就着杜衍的話頭幫幫忙而已,要讓他跟蘇錦你一句我一句的辯駁,呂夷簡是絕對不屑爲之的。
“再說了,遼使並非想象中的惱怒不休,蕭特末雖然蠻橫無禮,但倒也是個人物,願賭服輸,乾脆的很;況且在下按照皇上所言‘有節’的指示告知遼使蕭特末,臨行之際回將銀兩歸還於他,讓他高高興興回國。”
杜衍淡淡道:“一會說銀子上繳國庫,一會說歸還遼使,你的話還有可信之處麼?”
蘇錦正色道:“本就是如此,若談判順利,達成雙方都很滿意的結果,銀子便還給遼使,若是事不和諧,遼人堅持那四條辱我大宋的條款不鬆口,談判破裂了,這幾萬兩銀子便充作軍餉,爲即將到來的大戰起些作用,這難道有什麼矛盾的麼?”
趙禎見兩人鬥上嘴了,擺手道:“今日是要你們分析西賊從中作梗之事,可不是要你們來爭吵不休的;兩國使者相談,本就是處處爭鬥,互爭上游;遼人挑釁,蘇錦又豈能不接招,那樣豈非讓遼使看輕了我大宋麼?這件事蘇錦沒有錯,杜樞密不必多言了,且說眼下之事該如何應對。”
杜衍見趙禎表態了,不敢多言,嚥下心中悶氣,儘量平息心情道:“皇上,西賊作梗之事,臣以爲無需大驚小怪,兩位特使所提供的這份供詞說,党項死士七人,如今抓獲四人,那剩餘的三人依舊在逃,臣以爲這三人既服毒藥,必會現身,只需再將這三人拿獲,便可挫敗此次陰謀。”
趙禎點頭道:“說的在理,他們回去也沒活路,只能再來拼一拼,呂愛卿說的對,遼使的安全需要多派人手,人員也要富愛卿和蘇愛卿自己挑選,親自過目,西賊善於僞裝,可莫讓他們鑽了空子。”
衆人拱手稱諾,趙禎看蘇錦心不在焉的樣子,心中一動,問道:“蘇愛卿似乎有話要說。”
蘇錦想了想道:“臣總是覺得此事有些蹊蹺,總感覺怪怪的。”
趙禎微笑道:“許是差事重大,你二人終是心中惴惴,你們放心,好生的去辦差,只要盡心竭力便是辦砸了,朕也不至於便怪罪於你們。”
蘇錦搖頭道:“倒不是皇上所說的這些,微臣辦糧務之事也不算小,但也從未害怕過;只是臣只是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怪感覺。”
趙禎笑道:“怪在何處?”
蘇錦撓頭皺眉,一時說不出口,就聽一直沒做聲的晏殊忽然道:“蘇大人可是覺得這幾個人抓的也太容易了,而且似乎也太兒戲了些。”
蘇錦一拍巴掌道:“對啊,就是這個感覺,晏三司一語道破天機,我一直都有這個感覺,富大人你有沒有這個感覺呢?”
富弼皺眉想了想道:“確實如此,就在昨夜,我們拿到口供之後,還在嘲笑西賊愚蠢,竟然想出這麼個膿包之計,派出這幾個膿包之人,想想那西賊元昊雖然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但也不至於蠢到派這幾個窩囊廢來幹這麼重要的事吧,這不是找死麼?”
趙禎疑惑的道:“你們是不是多慮了,朕怎麼覺得你們一個個疑神疑鬼的。”
蘇錦道:“啓稟皇上,這事您沒有親歷,自然沒有臣等的感受強烈;臣在想賊首元昊到底派了多少死士進入汴梁呢?若是死士之間並無聯繫,也許連他們自己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一同前來刺殺遼使。臣有理由懷疑,這前面的七人只是虛晃一槍,成則更好,敗也無妨,只要讓我們有已經洞悉了西賊詭計的錯覺,從而放鬆警惕,他們的機會便來了。”
趙禎聳然動容,問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會有另一撥人趁咱們放鬆警惕的時候,再行行刺?”
蘇錦若有所思的道:“或許不是一撥,而是兩撥,三撥,甚至更多;如果真的如此的話,後面幾波刺客必然絕非庸手。”
呂夷簡和杜衍也暗自動容,再仔細的回想整個事件的過程之後,這兩人不得不承認,蘇錦的擔心不是多餘,而是十分的必要;兩人剛纔就有一些不太對勁的感覺,但就是沒有深想下去,這回蘇錦一說出來,更讓人覺得其中疑點重重。
呂夷簡和杜衍看着蘇錦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從一直以來的不屑中微微露出一點點敬佩來。